此言一出,周围那些诸如“没有根骨来论道会做什么”这些话顿时没人说了,周遭忽地一静。
朔望台,那是瀛洲乃至七洲公认最近“天”的地方,天阶之上观星殿矗立万年,殿中仙师传闻有平天之力,乃天道之下受长生第一人,可谁也不知道朔望台收弟子的标准是什么。
但怎么也不应该是个没有根骨的凡人,不然在座这些人苦苦钻营的修行之道岂不成了笑话么?
没有根骨,就不能驾驭灵气,入山门只能用死引津,谁敢相信一个仙人只能用死引津赴会?
所有人都在等,等什么人做主,将这“假冒”仙使的妄人逐出山门。
出人意料的,那些来自什么凌云山庄的仙人们竟也张望过来,神色一改之前的傲慢,带上了些许谨慎。
赵观主做为东道主,神色几番变幻,迟疑道:“贫道自知仙缘浅薄,门轻户浅,除与凌云山庄有些交情,不敢奢望攀扯仙山,也并不曾不自量力往朔望台送引津令,这……”
梅竹月轻轻一笑,从袖中摸出一封金灿灿的引津令并一块玉符:“这封引津的确不是出自赵观主之手。”
此话一出,本还在观望的众人顿时群情激奋起来。
“一个天残也不知是怎么混进来的,在这里装神弄鬼,平白坏了道会秩序。”
“就是就是,为了不搅扰仙尊兴致,观主,快些将他赶出去!”
赵观主面色终于不虞起来。
宋演却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梅竹月憋着什么坏,毕竟他知道那位的确是仙使,真得不能再真。
与众人的齐声讨伐不同,莲花台下仙人们为首的一人面色却是一凛。
“不得无礼——”
四个字声如洪钟,在空旷的四周荡开,未曾借助什么仙器,那是真正的修行人气息的显现。
那人神色庄重,远远行了一礼:“小人凌云山庄天枢剑杜仲,见过仙使。”
这一变故让围观群众目瞪口呆,这人是真的?不是,就算是真的仙使,那不也就是个跑腿儿送星历平地脉的么,怎么能让这位仙人这么客气?
赵观主吃了一惊,不知道是不是宋演的错觉,那家伙山羊胡子都戏剧地抖了几下。
“杜堂主,您……?”
杜仲远远盯着梅竹月手上的玉符,越发觉得人蠢无药可救,哼了一声,斥道:“龙鱼符取用晏楼玉基石,做不得假,蠢货,你们根本不知道朔望台意味着什么,不知道宋师意味着什么!”
梅竹月长眉一挑,施施然回了一礼:“多谢杜堂主替小道正名,方才小道话还未说完。”
他嘴角上扬:“这封引津并非赵观主手笔,乃是一位叫赵惜明的道友所赠,当中还有他的遗物,说是可凭此物来赴凤麟玉清山‘小通明会’。”
赵惜明!五十年前一剑惊凤麟的惜明真人!
宋演一愣,这个名字就连他都十分熟悉。凤麟洲百年沉寂,唯有玉清山出了三位长生仙。
第一位建立玉清紫府,盛年因意外殒命,为后世留下大量仙机,这也是玉清山能有能力举办通真会的基础。
第三位少年初成,高坐莲台,千叶观心,处变不惊。
而赵惜明,就是第二位,也是最出名的一位,他的天赋在剑,也是前无古人。得道后便留下掌门印离开了玉清山,去凤麟各处“磨剑”。当全洲无妖魔之害,无人能当他对手之后,惜明真人就此销声匿迹,有人说他成神化圣去了,也有人说见过他在瀛洲仙山磨剑。
也因如此,五十年前玉清紫府再没有掌门,惟余“观主”。
却不想他已经身殒某处,遗物兜兜转转,又回到了玉清山。
金色的引津令流光百转,镂空的精巧花纹脱离,其上端端正正浮起一柄长剑,剑身破损,似乎被修复过,只是修复之人功底不到,没能修复完全。
杜仲微微一叹:“夕照。”
他记得那把剑的名字,也记得那把剑书生模样的主人。
天光已经暗下来了,莲台周围铺了一圈精巧的法器,将周围照得明亮一片,赵观主神色难辨:“仙使远道而来,招待不周,是贫道怠慢了,还请仙使入座。”
“不必。”梅竹月摆摆手,那把剑顺着流光缓缓落到莲台之上,赵素庭仍是端坐在那里,似乎没有什么能挑动他的心绪。
“这把剑虽说已经废得差不多,算不得什么宝物,但小道故友曾有一言,若赵素庭成器,可将此物留给他。”
那位“百事通”老兄心比天宽,自觉悟出了个惊天大八卦,浑然未觉此时的处境,顶着一片半黄不绿的叶子凑到宋演跟前悄声道:“贤弟,为兄那个瓜不真,我现在觉得惜明真人才是他爹。”
还是那句话,声音不大,但在耳聪目明的仙人跟前藏不了一点。
宋演面上笑眯眯,心里只想死。
“那……这位道友,你是何人,可有引津?”赵观主顺势把目光引到了这边,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掩饰尴尬。
“哈哈……这个,我……”
“他是随我来的,也是我朔望台要收的新弟子。”梅竹月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那人负手而立,在宋演前面一些,却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随手抛出了手中的龙鱼符,精准落到了他手中。
那玉触手沁凉,宋演却觉得烫手似的,很是手忙脚乱了一阵。
左边一个瘦高身形的人猛地回头看向他,由于转头太快,动作幅度太大,还“嘎嘣”响了一声,宋演记得这位刚刚冲梅竹月叫嚣尤其勇武。
“老兄,你抖什么?”宋演有些莫名其妙,随即反应过来了什么,原来是怕冲撞了“真”仙使,别人拿他是问呢。
约莫是那块龙鱼符给了他狗仗人势的资本,宋演笑眯眯地拍了拍那位的肩膀,感觉到那位抖得越发厉害,他心里暗爽了一把,人五人六地小跑到了梅竹月身边。
“仙长,你就是神级挂吧,这也太好使了,不过萍水相逢,你为什么要帮我?”
梅竹月似乎是很满意他这亢奋的状态:“没什么,纯粹是爽罢了。”
杜仲身边一个年轻人面色难看,忍不住出声道:“仙使,这是否太草率了些……”
不等他说完,杜仲一个眼刀飞过去,似乎在责怪他冲动,不过看他神色到底也有些难以理解。
梅竹月挑衅似的笑起来:“青崖山八百龙鱼符,也就是八百渡浮尘,普天下有没有八百个‘天残’呢?这才哪到哪。”
宋演想给他竖个大拇指,啧,还挺记仇,不过是真的爽。
众人面面相觑,都以为玉清山造足了势,赵素庭拿到瀛洲一封渡浮尘是板上钉钉的事,这还基于赵观主走了关系,外加赵素庭确实天赋异禀。
可好好地被一个根骨都没有的宋演莫名其妙抢了风头,拿到的还是天阶下的渡浮尘,这谁能服?
“素庭真人,这把剑小道已经送到,接下来便无关此事了,先前已经说过,愿同真人一论。”
与其他人相比,赵素庭显得格外淡定,一双眼仍是古井无波,不带一丝感情,宋演莫名觉得那位“百事通”的猜测的大八卦有几分道理,这小子这么沉得住气,老爹指定不能是那山羊胡赵观主。
清冷的声音徐徐响起:“道生之于灵气,你无道,如何论道?”
这话可谓是十分明目张胆地下面子,没看到仙人杜仲都顺着这仙使的毛吗?
梅竹月却是很高兴似的,眼皮上那颗红痣都将要飞起来,带了几分妖气。宋演被那模样晃了晃眼,不切实际地心想,朔望台尽收这种神经么?
“道生于灵气……谁告诉你的?天与地,阴与阳,无与有,雄与雌,哪个是灵气所生,哪个不是道?”他饶有兴趣地看向莲台下众生,“杜堂主,赵观主,其实小道今日前来还有一事,只不过现在有些改主意了,接下来你们怎么想,我就怎么做。”
杜仲拱手道:“还请仙使指教。”
“小道一个‘天残’,不过就是个跑腿儿的,星历第四页第九列,今日天气晴好,星月相伴,诸事皆宜,无咎。”
他语气徐徐,却透着冷意。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阵风吹过,避尘的法阵闪烁起来,几下便灭了。
众人不明所以,直到有人疑惑出声:“咦,现在不是阴天么?”
杜仲眼皮一跳,猛地抬头,脊背后面升起幽幽的凉意,天空不见星月,照明法阵之外不见山影,这是……雾!怪不得朔望台会在这时候来人!
“嘘,不要大惊小怪,起雾而已,”梅竹月无害的脸一半被照明法阵照亮,一半隐在黑暗中,“不是已经很多年没死人了么,有什么好怕的?自有‘道’来保佑诸位。”
杜仲额上冷汗津津,他是在场修为最高的人,也最能感觉到危险的气息,到了这时,他看着那场中负手而立的年轻道人,心里不由得升起一个疑问,那人真的是朔望台上的仙使吗?
宋演站在梅竹月身后,找到了昨天在断崖上的感觉,心脏像是被水包裹着,跳一下掀起沉闷的涟漪,跳的越快就越累,越来越杂乱无章,直到再也不跳,溺死在水里。
他突然无师自通了“葸瘴”是哪两个字,那是清醒的恐惧,深刻的感知,和近在眼前的死亡。
在这样的心绪之下,宋演神思却意外通透,面前这个人,和他听来的朔望台仙使截然不同,不像是在争一口气,倒像是为什么人讨个公道似的……他真的是仙使吗?
黑暗中银瓶乍破,炭火一样温暖的光被什么人蘸上墨笔,牵丝引线,绘就出一副浩气磅礴的画,亭亭玉立在玉清后山的莲台旁。
“素庭真人,死亡是道吗?活着是道吗?我这是道吗?君子致知修心是道吗?”
光花落在山上,又逐渐消弭。
天色如新,月半盈。
“不仅是我,如今朔望台上共五十二人,全是诸位所谓的‘天残’,这也是‘画墨’阵明明公之于众,诸位长生仙人却无从习得的原因。”
梅竹月摇摇头,并未等到所有人清醒过来,转身就要离去。
在那一瞬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拽住他素白的袍袖,手心是一枚荧白的玉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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