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下课之后,我正在办公室整理东西,听到敲门声,随口应了一句“进”,说实话,我没想到来的人会是许暮辰。
他站我旁边,轻声说:“老师,对不起,我没想让你难堪的。”
我知道他说的是早上的事,但其实我已经没那么在意了,毕竟作为班主任,承受这些也在工作范围之内。
我轻松地笑了笑,并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记得你答应老师的事就行。”
我听见他长舒了一口气,“谢谢老师。”之后他就准备走,刚走两步却又走了回来。
“怎么了?”
“老师,我不是坏学生,早上上学时,我听过他们几个骂你‘死娘炮’,我气不过......”
我没法形容我听到许暮辰说出他打架原因时的心思,我想过或许就是因为几个人互相看不顺眼因此起了争端,想过会是因为某个女孩子,甚至想过或许就是许暮辰没事找事......唯独没想过这个原因会是我自己,早上因为挨骂产生的最后那一点不甘也烟消云散了。
“死娘炮,”我轻声地喊出这三个字,办公室角落挂着一个镜子,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唯占几分清秀,跟那充满恶意的三个字有什么关系呢?更何况这几个人我完全不认识。
我自嘲地笑了笑,却抑制不住地哭了出来,往日的噩梦历历在目,那些让我不快的回忆仿佛又因为这三个字涌现了出来。
许暮辰本来只想向我解释打架的原因,向我证明他不是个“坏学生”,却没想到因此惹哭我了。
我听到他磕巴的声音,“老师,你别哭啊,那些人乱说的......”又手忙脚乱地用纸巾在我脸上乱抹。
许暮辰这一通笨拙的操作让我心情没那么糟了,我整理好衣服,“许同学,老师跟你说声抱歉,没搞清楚原因就骂了你。还有以后这种事就别管了。”
许暮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老师不误会我就行。”对我后面那句话他并没有做出回答。
得知原因后,对这个孩子,我没法责怪,没法义正言辞地去批评他,心里的某块地方也被微微触动。当然,我也不可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我不能放任我的学生去随便跟别人打架,即便这个理由再怎么正当。
许暮辰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活泼、调皮。我对他的看法也发生了很大的改观,上课时我会多注意他的行为,改作业时也会特意关注他的完成情况。那时他独有的“正义感”让我始终有着几分感动,但有时候过分的好动又让我头疼不已。他和七八年前的我全然不相似,那时的我在整个班级就没有什么存在感,而他则如小太阳般,让每个靠近他的人都觉得温暖。
一场秋雨一场寒,天气逐渐转凉,学生们穿上了厚实的衣服。窗外的树也慢慢秃了,每日都可看见凋落的叶子,唯剩几株挺拔的松柏依旧清脆。光秃的树干印在墙上的影子显得十分单薄,像仲夏夜隔着层层叠叠的枝桠落入水面的月光。
十一月底的桃李气温骤降,天上挂着的太阳散出惨白的光,细细密密的雪落在我蓝色的大棉袄上,今天离开学校的时间晚了,这时候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
为了抄近道,我走进一个不到两米宽的小道,鞋踩在厚厚的雪层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走过时留下一排浅浅的脚印,不过一会儿便被新雪淹没了。昏黄色的路灯光在雪面的反射下有些刺眼,加上我今天没带眼镜,便走得格外慢。
刚走一会儿,我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争吵的声音,借着昏暗的灯光,我认出其中一拨人穿着我们学校的校服,另一拨人看着像社会上的小混混。
本着一个教师的“担当”和“护犊子”的心思,我没有多思考就朝他们走了过去,“前面的人,干什么呢!”许是对我一个外人敢这么大胆插入他们纠纷的诧异,一时间两拨人剑拔弩张的气氛也缓和了不少。
穿便服的那波人中走出一个染着一头黄毛的小子,他右手两个指缝夹着一根烟,走到我面前时,猛吸一口,吐了我一脸的烟雾。
他先是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随即弹了弹抽了一半的烟,对我不屑地说:“喂,小子,谁给你的勇气出来逞强的,我看你是不怕死。”说话时,还用手拍了拍我的脸。
说实话,我活了二十多年,对这样的场景也只存在于想象之中,高中那会儿倒是听同学说过几起打架事件,但也仅限于听过。低头时,我看到了他腰后别着的水果刀,一时间也有些犯怵。
那几个高一的学生也像我靠了过来,那小子掏出小刀,在自己手上抹了一下,笑着对我说:“小子,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识相的话就滚远点,不然我可不能保证不对你做些什么。”
我不知是一时头脑发热,还是怎的,居然不知死活地顶了嘴,“我看你也就十几岁的样子,比我还小呢。再说打架是不对的,你们不能这么干。”
那小子显然受不了我这么絮叨,也没见过我这么不识好歹的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兄弟们,给我上!这小子既然想要多管闲事,就让他一起躺地上。”
随即,他那帮“小弟”就一窝蜂地冲了上来,这边的几个学生显然也是年轻气盛的,二话不说,两方人就打了起来。而我还顾忌着那个黄毛小子手里的刀,妄图阻止他们,“快住手啊,别打了......”但我的声音很快就淹没在他们的打斗声和吆喝声中。
我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阵仗,正当我不知该如何是好时,胸口就猛然挨了一拳,剧烈的疼痛让我忍不住张开嘴大口呼吸。随后我的肚子、腿、脸上都感知到了不同程度的疼痛,我有一种自己即将死掉的幻觉,眼前的视线模糊得厉害。
雪下得愈发大了。
正当我天马行空地想象着如何交代自己的遗言,却又悲哀地发现根本没有人能帮我传达时,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沈老师。”那一瞬间,我突然没了先前的悲哀与感伤,也把刚才想象的遗言忘了个干干净净,母亲的面容也在我的脑海中褪了个干净。
不知为何,听到许暮辰这声“沈老师”,我的心突然就定了下来。刚才强撑的眼皮也忍不住想阖上了,但在看到许暮辰胳膊上溅出的血时,我突然有了站起来的力量,我想那是一个老师想保护自己学生的决心,一根棒子狠狠砸在我胳膊上,钻心的痛让我来不及思考自己的胳膊是不是断了时,不远处传来的警笛声让双方的人都停了手。
我听见那个黄毛小子小声骂了几句,就带着其他几个小混混离开了。看到警车停在巷子口,几个警察迅速向我们跑过来时,我再也坚持不住,缓缓倒了下去。闭眼之前,我看到了许暮辰眼角的泪。
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的声音,许暮辰含泪的眼眸,师大的梧桐和图书馆......这些杂乱的画面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晃得我头晕。直到指尖触及的温柔将我的意识慢慢唤醒,我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是在昏迷中。
我用尽力气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硕大的脑袋趴在我的病床边沉沉睡着。我想起自己昏迷前许暮辰挨的那一刀,急忙看向他的左手,果不其然缠着绷带。我心中立刻充满了愧疚,要不是看到了我,许暮辰应该也不会冲过来,更不会无缘无故被砍伤了胳膊。
身上的疼痛已经消散了很多,我想尽量在不吵醒许暮辰的情况下把被子给他盖上,但许暮辰突然动了动,我只得停止自己手上的行为。
刚睡醒的许暮辰显然还有些懵,他向四处望了望,看到醒过来的我时,我很明显地看到他眼中的欣喜,看得出来他想碰我,但他克制住了。看着他的手无处安放的样子,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但看到他那乱糟糟的头发,充满血丝的眼睛和满是胡茬的下巴时,我再也笑不出来了。
许是察觉到我情绪的变化,许暮辰的神情显得有些紧张。
“老师,你哪儿还疼吗?”许暮辰开口问道,声音中带着几丝颤抖。
我摇了摇头,“给老师倒杯水吧。”
许暮辰立刻站起身,步子踉跄了一下,之后将水端给我,还细心地吹了吹。我将水杯接过来,几天没接触水的嗓子一下子舒服了很多,“谢谢。”
“老师,不客气。”
“对了,我睡了几天。”
“两天了,老师。”
这么久!我正在想我在病床上躺了这么久,母亲一定担心坏了。许暮辰可能有读心术,一下看穿了我的心思,“老师您放心,伯母那儿我早就通知了,她一会儿就过来给您送午饭。”
我转过头向窗外看了看,果然已经快中午了。
随即我又想到了许暮辰的情况,他的情况比我的严重多了,但这两天还要难为他照顾我,“你爸妈呢,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他们知道吗?”
许暮辰的眼底有几分黯然,但很快他又轻松地笑了起来,“哎呀,放心吧老师,我这伤一点事没有,没看到我现在活蹦乱跳的吗?我爸妈前两天去欧洲出差了,还要一个月才回来呢。”
我突然想到了之前他为我打架的事,他爸爸妈妈应该很久才回来一次,所以许暮辰不想这些糟心事让他爸妈知道。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