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浑身骨头碎裂的痛。
焚城艰难地撑起身体，忍着剧痛扒开盖在身上几十斤重的蝶翼，趔趄着站了起来。
昏沉中，焚城甩了甩脑袋，有些疑虑地想，他方才是……睡了一觉？
尽管这一觉睡得四肢百骸都碎裂，睡得他呼吸与心跳都几度暂停，但毫无疑问，这确切是一场睡眠。
因为焚城做梦了。
梦里的蝴蝶纷飞，几乎将世界都吞没，断续的歌谣听不明晰，焚城沉沉呼出一口气，有些烦躁地揉几下太阳穴，而后转头看向正跟随蝶首人身的怪物们缓慢向工厂各区域流动的人群。
蝶首人们像任何一个领导一样语气昂扬，声调尖锐，话语里充满意义不明的激励：“一天的工作又开始了！我们是全世界最大的蝶翼生产工厂，打起精神来！让自己配得上蝴蝶工厂！姿态昂扬！产品才会优质！精神饱满！产量才能提升！”
焚城的挪动很缓慢，但还是引起了蝶首人的注意。领头的蝶首人——也许可以称呼他车间主任——复眼瞬间捕捉到焚城，煽动翅膀迅速向他飞来，也许是地位更高的缘故，他的手臂明显比人类细一圈，长着细细的绒毛，与蝴蝶的足类似：“你，不要磨蹭了！今天你去第五小组鳞片粘贴组，快快快！行动起来！”
焚城自动忽略了车间主任喋喋不休的毒鸡汤，环顾工厂，很快明白了鳞片粘贴组的位置。
整个蝴蝶工厂被分为原料分拣区、鳞片清洗区、骨架前处理区、骨架编织区、鳞片粘贴区与蝶翼上色区六个分区，进入蝴蝶工厂的合伙人十一人一组，被均匀分在六个小组内。
与材料分拣区不同，鳞片粘贴区没有长而弯曲的车床，宽大的工作桌长宽均超过两米，已经编织好的骨架整整齐齐摞在桌上，每两张工作桌之间放着堆叠成小山的白色鳞片。
莉莉安与焚城竟然都被分在鳞片粘贴区，看见焚城一瘸一拐走过来，莉莉安发出惊呼：“是你！你竟然没有死？”
焚城活动着骨骼，尽可能让错位的关节复位，还没来得及理睬莉莉安，车间主任率领各个蝶首人将一个巨型电子屏时钟搬运到了蝴蝶小姐刚才站立的高台之上。
电子屏上方显示当前时间为上午7:59，下方六个分区显示不同数值的倒计时，似乎分别对应六个工作小组。
蝶首人们留下电子屏扬长而去，似乎没有再进一步说明电子屏用处的意思。而更令众人一头雾水的是，倒计时各不相同，并未标明具体对应小组。
焚城盯着倒计时看了片刻，拿起桌上的骨架，伸手去够工作桌之间的鳞片，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态。
六个倒计时中，为时最短的只有十分钟，而他们尚未明晰倒计时的意义，当倒计时结束，工人们要完成多少工作量才算合格？
一切尚且未知，要快，要尽快尽多尽好地去完成面前的工作。
莉莉安注视焚城片刻，很快反应过来，她一瘸一拐走到工作桌边，伸手拿起沉重的白色骨架。
蝴蝶骨架编织得十分精巧，手指粗细的骨头勾勒出前翅与后翅的基本形状，其间是粗细不一的骨条，错落有致分布在大骨架之上，数千根骨头上覆盖着一层皮肤般的白色薄膜，触摸的手感富有弹性，皮肤之下密布的骨节甚至给人一种血脉流动的错觉。
焚城将白色鳞片一一铺开，看向工作桌的左上角：固定的工具箱内，白色半透明液体用密闭小碗盛放，边上放着大小不一的刷子，很显然他的工作就是用胶水将鳞片贴满整个骨架。
这听起来并没有什么难度，但琐碎到了极点。白色鳞片又轻又小，每一片几乎只有指甲盖大小，拈在手上稍不注意就会飘走，好不容易涂上了胶水，又难以控制涂抹的面积大小，稍不容易就会将轻薄的鳞片揉得一团糟。
这份工作相当考验耐心，很显然莉莉安并不具有这项美德，她几乎只粘了十几片鳞片便烦躁至极，将一片粘在手指上的鳞片重重撕下，忍不住抱怨：“烦死了！要粘完一整个骨架最起码得一天吧！倒计时最长才一小时，这怎么可能做到？！”
焚城也正在与轻薄的鳞片不懈斗争，比起莉莉安，他的进度要领先一些——焚城将骨架依据脉络走向划分成了不同区域，先在薄膜上刷薄薄一层胶水，便于鳞片粘贴定型，再用最小的刷子蘸取胶水加固，虽然难免有报废的鳞片，但繁琐程度也在忍耐范畴之内。
焚城本身的耐心早已告罄，但他浑身如同散架一般疼痛，实在没有力气再将情绪放在其它地方。
莉莉安见焚城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慢慢吞吞挪动骨架的位置，学着焚城的方法，重新捡起了鳞片。
而遇到困难的并不止鳞片粘贴组。
十分钟倒计时尚未结束，骨架编织区就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与鳞片粘贴小组的单独作业不同，骨架编织小组是流水线工作，每个工人需要负责不同区域，依次传递同一个骨架，编织不同大小的骨节，直至完成一整个骨架的编织。
一个三十多岁的瘦高男人把已经编织到一半的骨架重重扔在地上，调门拉得老高，指着另一个矮胖男人：“哎哎哎！你编的什么东西？我一拿到手就直接散架了！这样工作怎么进行！你故意的是不是？”
指责尚且不够，瘦高男人甚至伸手推了一把矮胖男人，把后者小钢炮似的身体推得一趔趄。
后者不甘落后，也将手里攥着的一把骨架往桌子上一拍，拎起了眉毛：“不是你咋这样说话？我咋地了？你自己不当心碰掉了怪我啊？不想干你别干，你别搁那耽误大家事儿！”
焚城的神色有些阴鸷，他缓慢但有序地一片片挑拣着筐里的鳞片，原因无它——十分钟倒计时还剩下3分钟，而距离二十分钟倒计时结束，仅剩十三分钟。
他并不认为十三分钟足够自己将这一个巨大蝶翼粘贴完成。
但莉莉安却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因为瘦高个和矮胖子扭打在了一起。
更为不巧的是，瘦高个隶属于朝闻道，而矮胖子是B&C联盟的人。骨架编织小组内除去他俩之外的九人迅速分出了阵营——三人站在瘦高个背后虎视眈眈，而与矮胖子一伙的六人已经试图上手将两人分开。
一个黑瘦女孩在拉架的同时，趁众人不注意一脚踹向瘦高个的肋骨。
瘦高个立刻尖叫起来：“谁踹我！啊！！谁踹我！！！”
莉莉安几乎忍不住要冲出属于自己的工作桌，却没料到边上传来骨架放下的咔哒一声，而后焚城先她一步走出了工作区域。
他那张因为剧痛而懒怠作出表情的脸上浮现出阴鸷的神情。
随着些微不自然的步伐，骨头仿佛又重新碎裂了一遍，而因为一场纷争变得无比混乱的第四小组谁也没有注意到焚城的逼近。
纷争，无处不在的纷争。
焚城逼视着纠缠不休的两人，沉沉呼出一口气，从浸血的袍子边缘扯下一长条布条，用牙咬住一端，用力缠在自己的右手上。
粗糙打完一个结，焚城微微向前倾斜身体，眼眸半闭，站定在倒地的两人身边，而后高扬起右臂，坚实的掌骨与瘦高个凹陷的面颊□□撞到了一起！
一颗带血的牙齿从瘦高个口中飞出。
工厂内一时鸦雀无声。
焚城狠狠皱起眉，将剧痛的手掌每一根骨头都重新活动了一遍，其后才从下抬起眼睛看倒计时：“还剩两分十一秒，还有谁想打？”
他学不会用言语四两拨千斤，但好在他的拳头够硬。
焚城转动僵硬的颈椎看向矮胖子：“你呢，你要来和我打一架吗？”
矮胖子不停蠕动身体后缩，被瘦高个拧肿的胖脸摇成拨浪鼓：“艾玛，有话好好说，哥，大哥，憋揍我。”
焚城站起身，环顾四周神色各异的人，最终将视线落到车床上。
骨架编织小组的工作肉眼可见的繁琐，至少在送到鳞片粘贴小组时，至少有数千根或大或小、粗细不一的骨节被编织到了蝴蝶骨上。
而现在，只有黑瘦女孩负责的蝴蝶骨上堪堪编织了十分之一的细小骨节，因为瘦高个与矮胖子的争执，他们二人的蝴蝶骨几乎已经完全散架。
而此时，原料分拣区杂色鳞片与劣质骨架已经几乎分拣完毕，鳞片清洗区已经捞出鳞片进入高温消毒环节；骨架前处理区对骨节的涂油保养工作也正在进行中，而蝶翼上色区的蝶翅堪堪涂完了一半色彩——焚城粗略扫过整个流水线，只有骨架编织区和鳞片粘贴区的工作尚未成形。
照理来说，最先结束倒计时的应当不会是工作量最大的第四与第五小组。
骨节触手的质感柔和，圆润玉白，但这也致使骨节极难与蝴蝶骨架嵌合，焚城尝试了很多次，粗骨堪堪放上，细骨却又松动，无怪瘦高个和矮胖子发生争执。
而就在焚城第三次重新组装骨架时，他将手肘支撑在桌面上，忽然觉得本就已经剧痛无比的臂膀处传来细细密密的痒意。
是工作桌的桌面！
焚城将圆润骨节放在桌面上摩擦，玉石般光滑的表面便被打磨粗糙，再嵌合到蝴蝶骨架上，便变得牢固无比！
焚城转头正要说话，从高台上传来尖锐闹铃声：十分钟倒计时，到了！
[青心][青心][青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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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蝴蝶工厂（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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