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六界修订盟约,人间靠近界碑的镇子便能受到仙界宗门庇佑,不再为妖邪侵扰。
云渺宗——这个昔日位居仙界之首的大宗门,如今却只能靠着山脚下那处掩在竹林中的俩层楼酒肆,赚点养宗糊口的小费。
说白了,无非就是靠卖点仙酿灵药,再请个说书人讲讲话本。
收入最多的日子,掐指算算,大概一天也能赚他个百八十块灵石?
门前的酒旗晃晃悠悠,漫不经心扫过几位客人的肩膀。晨光才攀上那瓦楞屋顶,竹林小院中已熙熙攘攘挤了不少人。
“今日倒是来的不少……”看来小子曰又能赚点灵石,去堵那几位长老的口。
白霖身着一袭月白色修士衣袍,衣领和袖口处的金线纹样制式,倒是辨认不出是出自哪宗哪派,不过看着要比往日见过的更精细些。
玉冠束着那墨色长发,垂下俩缕发丝垂落,晃晃悠悠在眼前飘动。
他右手提着一柄青白色佩剑,左手小指处那枚尾戒一闪一闪闪着光,忽然钻出来只软乎乎的人形小团子。
白瞳白发,灰青色衣袍,绕着白霖飞了一圈,最后懒懒地趴在他肩头一边打哈欠一边伸了个懒腰,像是只没睡醒的小猫。
“我那娇气又尊贵的小主人哇,你要是想听这故事,为何不直接去找小子曰要呢,反而次次都要来这嘈嚷的地方……哎呦……”又是这样!
因为小器灵个头小,出来和白霖说话他都习惯性悬在白霖肩膀边,可每次都是他话还没说完呢,就会有人从他身体上穿过去。
虽然说自己只是器灵灵体,凡人看不见,可他也是有脾气的!每次都在他说话的时候被撞……真可恶!
但是这次,那人明明回过头看了自己一眼,却又装作没看见一样,扬长而去。
这人故意的!当即气的小器灵伸出小指头对那人指指点点,还不忘委屈巴巴看一眼白霖。
白霖眯起眼睛,盯着那人鞋底那朵六瓣紫桃花——是清玄宗的弟子。
为什么是清玄宗?那当然是放眼整个仙界,只有清玄宗才种这紫红色的桃树,而且不光颜色不同,寻常桃花多为五片花瓣,而这紫桃朵朵都有六瓣。
再者,自云渺宗没落,对仙界第一大宗门名头虎视眈眈的可不就是他清玄宗吗?
看着新任宗主好欺负,几次三番故意来云渺宗找茬,如今倒是愈发沉不住气,欺负人欺负到他白霖头上了。
眼看着小器灵插着没有曲线的小腰,一副抗争到底的模样,白霖摇摇头,手指藏入袖中暗暗施法,嘴上轻声念叨:“去。”
原本好好走路的那人不知怎么着,突然左脚绊右脚,狠狠在平地栽了一跤,重重摔在地上。
“哼,哼,哼!”小器灵有主人维护,得意地到那人面前做了三个鬼脸。
其他人不知是怎么回事,也看不见那一脸得意样的小团子,只瞧着摔倒那人双手握成拳头,气愤地狠狠砸下。
不知是那个路过的幽幽冒出一句,声音虽然不大,但是足矣让三位当事人听见。
“多大人了,还和地板较劲?不说自己走路小心点。”
“噗……哈哈,哈哈哈……”
那清玄宗弟子那还有听话本的心思,一骨碌爬起来,白了白霖一眼,便红着耳朵匆匆离开了酒肆。
白霖将那笑得前仰后翻的小器灵重新揽到自己的肩膀上趴好,摸摸头安抚道:“和大家一起听,比较热闹。”
出了气的小器灵趴在白霖肩上翘着小脚,歪歪脑袋,挠挠头一副不解的模样。
小青怎么记着,自家主人喜欢清静来着???
今日是那传闻中六界第一话本大师又一本新作首发的日子。
只因云渺宗宗主放话“仅此一场,别家绝对没有。”方圆百里的话本爱好者便都聚到此处,个个拭目以待。
白霖不愿借着身份方便,先人一步,他更愿意和大家一起挤在这小酒肆中。
“仙君来啦,位置早就收拾好了,随我来便是。”
“有劳。”
热情的掌柜亲自领着白霖坐进雅间。
白霖是酒楼的常客,每每有了新本子便会固定出现在此处,二楼视线第二好的雅间便时常为白霖空着。
为什么是第二好?以前是第一好,可后来日子久了,白霖还是便不愿意自己借着与掌柜的这份熟络,每次都占着那最好的位置。
可他又拗不过掌柜的热心,便让掌柜留这间就好,还不忘自掏腰包为云渺宗还上自己占用雅间的账。
说是俩层楼的小院,可一楼与二楼仅仅有这一处旋梯相连,只是方便众人行走,并不起承重支撑的作用。
若是细细看去,整个二楼被施了仙法,浮在半空中。
待小二为白霖端来小食,沏好茶,那刻着书名的水牌不知何时已被挂上——《尊神风华录》。
说书人慢悠悠地从那隔间出来,捋捋胡子,坐到讲台前。
醒木起落,众人安静下来,只剩下瓜子儿皮落地的声音。
小器灵抱着一块比自己脸还大的栗子糕,津津有味啃起来——小青才不管什么话本,还是吃的更吸引他。
“话说天地刚劈开那会儿,诶,天老爷抖抖袖子,清气往上飘,成了那三十三重天;浊气往下落,成了十八层地狱。
中间呀,留了块巴掌大的地界给我们凡人住。
但是这神仙呢嫌妖魔吵,妖魔呀笑神仙装;人见了鬼打哆嗦,鬼闻着人流口水。
‘这还哪里了得?’天老爷气得直拍波棱盖,唤来尊神:‘赶紧给我把这帮闹心的给我分个清清楚楚!’
尊神得令,愁眉苦脸地扛着那定界碑满三界转悠:
除过神界,他把爱炼丹画法阵的分到了仙界;
左边黄泉路让冥界管投胎,右边紫月山给魔界住的清闲些;
其他的山精水怪全赶去了妖界;
人界倒留着没怎么动——本来就给我们的地界也算不上大不是。
界碑落地时震动山河,待众人去瞧的时候,只见碑上歪歪扭扭刻着八个大金字:‘凡越界者,天打雷劈’。
头几千年倒是太平:仙人在桃花源办诗会,妖怪们领着徒子徒孙学怎么变成人。
凡间更热闹——嘴馋了研究几道新吃食,收成好了来年便去后山再开俩块地出来,逢年过节还能放几个炮仗热闹热闹。
坏就坏在尊神陨落那天......
谁知道他的真身前脚刚化成四颗莲子,后脚镇压着的邪神就掀了天。
夜神想去拦人没拦住,反倒是被击碎了元神,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天河水啊,就这么哗——哗——漏下来。
把蓬莱仙府都给浇成了水帘洞——六界,顿时乱的像一锅粥。
这还不够,不知那个仙界的说有妖魔偷了她的镇宗之宝,妖界也有骂神仙们滥用神力,放火烧山的……
可是盘问到底,谁也说不清。
魔界的开始趁机抢地盘,冥界的鬼差夜夜收魂收到哭。
人间看着与世无争,可就连城头算命的江湖骗子也去改行倒卖仙界灵草了。
啧,啧,啧,最要命的哟,是那轮回石卡住了,鬼魂一股脑全挤在奈何桥头:新生的娃娃不会哭,园子里的果树只开花不结果。
这一闹,各界之间的路也断了,想递个停战书都得靠喜鹊精给传信。
诶,您们瞧怎么着,转机来了。
那年三月三,四颗莲子跟商量好了似的:
金莲子进了神界的三光池,青莲子落到了昆仑的若水渊,红莲子钻进妖界的赤泽海,黑莲子沉入冥界的忘川河。
有了轮回神力,冥府的轮回石终于在冥差的一片哭喊声中再次转起来。
终于,在塌了半边的界碑那儿,天帝也是终于掏出了停战契:
神界照常是六界总管,仙界调理万物灵气,妖界守着奇林异兽,冥界管着生死轮回。
至于这魔界,别看现在的魔修人人喊打,万年前可是随着神界协理六界大事。
说到人界时,土地公举起右手,堆上笑脸站出来:‘咱们就管好三山四水,也好给来问路的各位指明方向不是。’
那四颗莲子当今儿可还在呢!
金莲开在尘华,青莲养在芳华,红莲生在赤华,黑莲落在朱华——您要问往后太平时节能有多久?"
“轰——”
一道惊雷掠过,直直劈进了小院中,似是老天爷对这无厘头的故事表示不满。
说书人的醒木咕噜噜落到地上,众人被这巨大的响动吸引了注意,回头向院里张望,全然忘记了故事还未讲完。
天雷落下,引燃了院中堆砌的柴火。
“真是天助我也,看你们还笑不笑的出来。不是喜欢多管闲事吗?那就让我给你们这个机会。”
之前在白霖手上吃了亏的那个清玄宗弟子,施法让那火焰又窜了一人高,这才拍拍手,悻悻离去。
不过片刻,浓重的烟尘混着焦糊味叫嚣着钻进门窗,不知是谁大叫一声,酒肆顿时乱成一锅粥。
“走水了!”
“快来救火啊!”
“救命啊……救命……”
众人你推我搡,争先恐后挤到门边,愣了愣神却也只能无奈再次退回屋内。
最先起火的是院中堆砌柴火的小棚,火势顺着木栏直直朝屋内逼近,早已阻断了那唯一的出口。
众人用衣袖捂着口鼻,待掌柜提来水桶发现,这火根本浇不灭!
人群中有不少仙门弟子,看情况不妙,果断放弃带上累赘的凡人,破开屋顶匆匆逃离了此处,却也不忘吐槽几句:
“什么情况,来听个书也能遇着天雷?”
“这酒肆,都没见有云渺宗的结界?没想到,竟落魄到这种地步。”
房上燃烧的木梁轰然落下,眼看就要砸向在屋内逃窜的人群。
利剑破空,寒冷的剑气劈开了那木梁,冻结了跳动的火焰。
说书人伸出去挡在头顶的手还未来得及缩回,一道月白色的身影便挡在了眼前。
“多……多谢仙君救命之恩。”
“嗯。”
白霖没有回头,他的视线扫视着酒肆,最后定格在二楼火焰还未弥漫到的一处包厢。
只可惜木制的旋梯变成了焦灰,楼上的人下不来,楼下的人上不去。
不过这可难不倒他。
白霖拍了拍身前那人的圆润的肩膀:“劳烦这位姑娘让一让。”挡着他救人了。
“是哪位公子在唤奴家?”那姑娘转过身来,飞蛾般的睫毛快速上下煽动,扭捏着向白霖抛去一个拉丝的媚眼。
“……”
听着那刻意放的尖细的声音,白霖冷不丁打了一个寒颤,在她转过头的一瞬,眼睛不自觉放大,他觉得自己着实不该喊那声“姑娘”——应该叫声“大娘”。
不过他已经想到,如果真叫了“大娘”又免不了多费一番口舌解释半天。
白霖不愿再与此人多说什么,扯出一抹应付的微笑,单手便拎起了看上去有百来斤重的她,终止了这个话题。
戴着头巾的姑娘,哦不,大娘身形一顿,话还没说完就被丢上了二楼,失神捂着心口,脑子似是没跟上身体:“什……么情况?”
眼前那突然拔地而起的冰墙隔开了火焰与烟尘,甚至为众人贴心配上了指向二楼的台阶的标识,白底红字很是显眼:逃命请走这边,千万不要下来。
“快到楼上去。”
掌柜的叫喊着,在冰墙后面用力挥手示意众人躲在这里来。
瞧见众人尽数躲在那冰墙之后,白霖便安心在地上画起法阵——天雷引燃的火焰可不是泼水就能浇灭的。
“莫不是这话本子里写的都是真的……不然怎么会引来天雷……但如果那话本大师真是天神下凡,怕是不会写这些神界秘闻。”
他只是在心中怀疑片刻,屋外又一道天雷应声落下。
白霖看着落下的天雷,下意识挑起一边眉毛,试探性地又在心中想了一遍:
“这话本大师,怕不是神界的文曲星君下凡,没喝孟婆汤?”
眼瞅着乌云又开始聚集,似是警告般做势又要劈下天雷。
“罢了罢了……”没想到听个话本,竟真让他听上了神界秘闻……
白霖不再与那天雷和话本较真,索性一心扑在救火上。
众人缩在二楼角落,见着刚刚压下的火势重燃,放回肚子里的心也跟着再一次悬起。
火焰快速蚕食着冰墙,眼看着烟尘已经钻到了那隔间,不断传出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时间紧迫,没有办法了。”
白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将佩剑立在面前,手指翻动结印,仙力从他身体中溢出,凝结成片片飞雪。
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从他脸上褪去。
那雪碰到火焰,非但没有融化,竟将跳动的火焰禁锢在冰层之中。
整座酒肆被冰雪覆盖,在这春日青翠的竹林有些格格不入。
仙力过分流逝让白霖眼前有些发黑,耳边的嗡鸣声吵的他头痛,心口也如刀绞,他下意识想去扶桌角,可忘记自己手边什么也没有。
在他身体倾斜的瞬间,还是小青使足了全身力气,咬着牙拖住白霖:“主人,你……好重……”
“我没事了,松开吧。”
待白霖稍稍缓过来些,收回佩剑,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与仙力,感受着那股自小便存在的力量在体内波动,喃喃道:“为何每次都是如此?”这么多年,还是无法运用自如。
“那主人以后还是不要用这力量了,快回宗门叫小医仙看看伤势。”
小器灵的语气有些埋怨,可还是上前为白霖擦去嘴角的血迹:明明主人自己的身体……还要强撑着去救别人……
“好。”白霖笑着摸摸小青的脑袋,应承下来:他家小器灵软软糯糯,手感真好。
小器灵撇撇嘴:小青才不信。
小青刚扯着白霖一截袖角,想把他拉出酒肆,没想到那些本躲在二楼的凡人一股脑全冲了上来,将他们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住。
白霖也被这阵仗搞得很是疑惑:这是做什么?难不成……还是要找云渺宗算账?
他深吸一口气,心中盘算道:也罢也罢,此次是宗门疏忽,想来凡人要灵石也无大用,总不过是补偿些金银财宝,自己倒也不是赔不起,只是别叫云渺宗再摊上看护不利的罪名……
“各位……”白霖还没说完,那说书人挤开带头而来的掌柜,上前,蹭一下紧紧握住白霖的手,上下摇动。
“主……主人,不是吧!怎么还动手呢?快放开!”
小青看不下去了,索性实体化扑上去,张开小嘴就要去咬那说书人的手,还不忘嘟囔俩句:“不许欺负我家小主人,也不看看刚刚是谁救了你们!”
“多谢仙君救命之恩!”说书人看向白霖那过分闪亮的灼热目光,晃了小器灵的眼睛。
“……哈?”听到这句,小青赶忙解了化形咒,一个急刹车,从那说书人胳膊上穿过去,扑腾俩下后在窗框边被撞成一团烟气:“哎呦……”
窗边默默升起些许灰烬,却并无东西落下。人群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的还揉揉眼睛,觉得刚刚听见那声怪动静是不是自己幻听了。
“刚刚是不是有个什么东西飞过去了?”
“好像是个青团子吧?”
“不知道,没看清……”
当众人散去,白霖左手拎俩只鸡,右手提着三只鸭,背后还系着一筐鹅蛋,筐子里鹅蛋的个头每一个都有小青那么大。
青白色的佩剑只能可怜兮兮呆在那满是烟灰的木桌上,显得很是落寞。
“嗯……”大家还是太热情过头了些。
白霖面上虽无奈摇着头,可心里却是暖的。
看着自己满满当当的两只手,竟是自己多想——还不得怪那些日日来宗门寻事的家伙,让他快要忘记“人间自有真情在”这一箴言。
“从哪里变出来这么多土特产的?”小青把“这”字拉的很长,好奇地左边戳戳鸡冠,右边扯扯鸭毛:“也没那些人见来的时候,带了这么多东西。”
“是仙门的百宝乾坤袋。”掌柜先一步回答道:“自新盟约签订,我们人族也是用上神器了。”
“不算神器,只是一些法器。”
白霖将这些鸡鸭鹅蛋统统塞给酒肆掌柜,又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俩块金锭,勉勉强强算是修缮费用吧。
掌柜笑着接下那俩块金锭,顺着白霖的话说下去:“是,是法器,法器。”
看看四周被烧的焦黑那墙壁与残破的门窗,白霖很是不好意思:“酒肆重建,又得劳烦赵掌柜了。”
“哪里的话,仙君客气,若是没云渺宗这门差事,我那一大家子,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钱……”
“便如先前一样。”
“好嘞。”
赵掌柜搓搓那俩块金锭,小心翼翼地放到自己口袋里,还不忘宝贝地拍上一拍,这才匆匆跟上白霖的脚步,将人送出竹院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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