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浓得刺鼻,却压不住宁亦舒心头的翻江倒海。
怀孕了。
他一个大男人,居然怀孕了。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宁亦舒躺在冰冷的病床上,脸色比身下的床单还要苍白几分。他闭着眼,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却遮不住周身散发出的冰冷和抗拒。耳朵里清晰地灌入那个罪魁祸首和乔医生的对话。
商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甚至有些小心翼翼:“乔医生,你确定吗?他……真的……”他顿了顿,似乎不敢说出那个词,生怕刺激到病床上那个一点就炸的人。
乔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目光复杂地看向宁亦舒。宁家这位小少爷,是他看着长大的,性子高傲,目下无尘,谁也看不惯,偏偏在绘画上有着惊人的天赋,灵气逼人。长得也是顶好,又白又瘦,五官精致得如同水墨画勾勒出来的一般,第一眼总给人清冷疏离之感,尤其是那双眼睛,平时看人都带着三分傲,此刻紧闭着,却更显脆弱。
乔医生在心里叹了口气,又瞥了一眼身旁紧绷着下颌线的商陆,硬着头皮,用尽可能平稳的语调宣布:“确定了,检验报告很清楚,已经五周了。”
商陆呼吸猛地一窒,像是被人当胸捶了一拳,他下意识看向病床上的宁亦舒,喉结滚动,干涩地开口:“对不起,我那天晚上以为……”
“你以为什么?”
宁亦舒倏地睁开了眼睛,从病床上坐起身。那双清冷的眸子此刻燃着冰冷的火焰,狠厉地钉在商陆身上,打断了他未竟的话语。
“以为我是男的,不会怀孕,所以你就可以理所当然地不带套,是吗?”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带着尖锐的冰碴,刮得人耳膜生疼。
不等商陆反应,宁亦舒猛地转向乔医生,语气急促,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乔医生,这孩子能打掉吗?现在,立刻,马上!”
乔医生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组织语言,商陆已经一个箭步上前,猛地抓住了宁亦舒纤细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宁亦舒!你不能这样!”商陆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慌和怒气,“这也是我的孩子!你至少……至少也该问一下我的意见吧!”
“问你的意见?”宁亦舒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底却是一片荒芜,“就因为是你的孩子,所以我更要打掉!”
他用力想甩开商陆的手,却徒劳无功,只能狠狠地瞪着他,一字一句地诘问:“商陆,你告诉我,如果不打,我怎么生?等月份大了,肚子藏不住了,别人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我?你告诉我,你们商家,能接受一个能怀孕的男人,生下你商陆的种吗?”
他的声音微微发颤,却努力维持着最后的骄傲和冷静,将血淋淋的现实撕开摆在两人面前。
“商陆,你告诉我,如果你是我,你该怎么办?”
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死一般的寂静蔓延开来。
商陆愣住了,抓着他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些。那双总是锐利深沉的眼眸里,第一次出现了措手不及的茫然和震动。宁亦舒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重锤,敲在他从未思考过的领域。
乔医生见状,连忙出声打圆场:“亦舒,你现在情绪不能太激动,身体最要紧。先好好养着,其他的……再从长计议。”他匆匆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硝烟弥漫的病房。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宁亦舒垂下眼帘,看着自己手腕上那圈明显的红痕,冷笑一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还没抓够吗?”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淡,带着浓浓的嘲讽,“商二少,该松开了吧。”
商陆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了手。
手腕上残留的灼热温度和那刺目的红痕,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噩梦,是比噩梦更荒谬的现实。
————
医院的消毒水气味尚未在鼻尖散尽,城市的另一端,宁家宅邸却是一派截然不同的氛围。
午后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宁家家主宁致远正耐着性子,哄着他那位生着闷气的爱人。
舒潼,宁亦舒的daddy,人如其名,舒朗清举,如潼潼溪水。他是标准的清冷美人长相,岁月似乎格外厚待他,并未在他脸上留下过多痕迹,只沉淀出更为矜贵的气质。此刻,他斜倚在沙发上,漂亮的眉头微蹙,带着点恼意瞪了宁致远一眼,连眼尾那细微的弧度都透着娇嗔。
“说了让你轻点……”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不久的微哑,清冷的底色里融入了被娇养出的、不自觉的软糯。
宁致远心里软得一塌糊涂,面上却只能陪着十二分的小心。他这位爱人,年轻时便是清冷性子,被他十几年如一日地捧在手心,如今是越发娇气了。昨晚情动时稍失了分寸,今早醒来便是一场“雷霆震怒”。能怎么办?自己宠出来的,自然只能继续哄着。
“我的错,潼潼,下次一定注意。”宁致远倒了杯温水递过去,声音低沉温柔。
舒潼接过水杯,浅浅抿了一口,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抬眼问道:“亦舒不是说去城郊写生吗?这都几点了,还没回来?”他语气里带着母亲(daddy)独有的牵挂。
宁致远在他身边坐下,揽住他的肩膀,安抚道:“可能景色好,没画完呢。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安排,你别总操心。”
舒潼轻轻“哼”了一声,刚想说什么,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他拿起来一看,是儿子宁亦舒发来的消息。
【daddy,今晚在朋友家讨论画稿,不回来了,别担心。】
信息简短,符合宁亦舒一贯言简意赅的风格。
舒潼看完,眉眼间的些许担忧这才散去。他放下手机,对宁致远道:“说是去朋友家讨论画稿,今晚不回来了。”
宁致远点点头,顺势将人往怀里带了带:“看吧,我说什么来着。让他去吧,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圈子。”
舒潼靠在他怀里,暂时将儿子的事放下,又想起昨晚的“委屈”,忍不住抬手戳了戳宁致远坚实的胸膛,继续算账。
宁致远含笑受着,满心满眼都是怀里这个人。
他们都不知道,那条看似平常的报平安信息,是他们的儿子在经历了怎样一场天翻地覆的变故后,用尽最后一丝冷静发出的烟雾弹。
宁家此刻的温馨平静,与医院里那个刚刚被命运推向悬崖的宁亦舒,形成了冰冷而残酷的对比。
舒潼能生下宁亦舒,确实是家族遗传的极小概率事件,他肩胛处那枚展翅欲飞的蝴蝶状胎记,仿佛是这个特殊血脉的隐秘印记。而这份独一无二,如今,正以一种谁也无法预料的方式,延续到了他们唯一的儿子身上。
医院病房里,时间仿佛在商陆愣神的那一刻凝固了。
乔医生的嘱咐言犹在耳,人已离开,只剩下空间里弥漫的无言尴尬。宁亦舒那句冰冷的“该松开了吧”像根细针,扎破了商陆紧绷的神经,他几乎是触电般松开了攥着对方手腕的手。
预想中更激烈的冲突并未到来,取而代之的,是宁亦舒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行了,你呢,也别想了。”宁亦舒的声音褪去了之前的尖锐,带着一种疲惫后的淡然,他垂下眼睫,目光落在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上,语气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是不会把孩子打下去的……好歹也是我身上的肉啊。”
商陆猛地抬眼,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仿佛想从那张苍白却依旧精致的脸上找出戏谑的痕迹。
被他看得不自在,宁亦舒有些别扭地转过头,重新躺下,一把将被子拉高,盖住了半张脸,声音闷闷地从被子里传出来:“我开玩笑的……怎么可能真打下去……”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羞赧,小声嘟囔了一句:“……宝宝该饿了。”
商陆还沉浸在巨大的转折中,一时没反应过来,僵在原地。
见他没有动静,宁亦舒无奈,只好又从被子里探出头,撑着身子坐起来。或许是放下了部分敌意,或许是身体的不适让他柔软了下来,他抬眼看向商陆,眼尾微微下垂,带着点软和的恳求意味,声音也软了几分:“我是说,我还有肚子里的小家伙……饿了。”
这近乎示弱的神情和语气,像羽毛轻轻搔过商陆的心尖。他紧绷的下颌线不自觉地松弛下来,唇角甚至牵起了一个极浅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
“想吃什么?”商陆开口,声音是自己都意外的温和。
宁亦舒报了几个清淡的菜名,商陆仔细记下,转身便快步离开了病房,像是要去完成一项至关重要的任务。
商陆的动作很快,回来时,便看到宁亦舒已经乖乖地坐在了靠窗的沙发上,阳光落在他身上,柔和了他过于清晰的棱角,显得安静又顺从。
这一刻,商陆才恍然意识到,这个总是竖起浑身尖刺、高傲得不可一世的宁家小少爷,其实也才二十岁。比自己小了整整三岁,从某种意义上看,他自己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宁亦舒听见动静,抬起头。见是商陆,他脸上立刻露出一点委屈的神色,手指轻轻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小声抱怨,语气里带着点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依赖:
“你怎么才回来……小家伙饿急眼了都……”
商陆提着餐盒的手微微收紧,心中某种坚硬的东西,似乎在悄然融化。这荒诞离奇的境遇,因为这句带着烟火气的抱怨,忽然被扯回现实,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微妙而柔软的滤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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