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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许清遥换了一身素色襦裙,头上戴着轻纱帷帽,独自走在凉州城的街市上。
“也不知道两位老人家喜欢什么?”许清遥站在摊铺前左看右看。
【江老太爷喜欢收藏西域奇石、痴迷茶道,江老夫人擅刺绣、养兰、听戏。】
“我现在的兜里比脸还干净,去哪找这些高雅的礼物送去。”
许清遥满头黑线。
【已为您重新搜索……江老太爷最爱龙井茶,江老夫人最爱蟹黄汤包、玫瑰酥、茯苓糕。】
许清遥提着竹篮走在东市的青石板路上。
篮子里装着刚买的几样点心:松子糖、茯苓糕,还有一包外祖父最爱的龙井茶。她特意选了最普通的油纸包装,免得太过招摇。
转过街角时,一阵清脆的铃铛声由远及近。
许清遥还没来得及避开,就见一辆朱漆小车疾驰而来,驾车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一袭鹅黄色衫子,腰间银铃随着马车颠簸叮当作响。
“让一让!让一让!”少女扬声喊道,声音清亮如黄鹂。
许清遥急忙侧身,裙角微擦。但篮子里还是有几块茯苓糕滚落在地。
少女“吁”地一声勒住马,轻巧地跳下车来。
“对不住对不住!”她蹲下身就要帮忙捡,抬头时突然愣住,“这位姐姐好生面善……”
许清遥心头一跳。
眼前的少女明眸皓齿,眉目间依稀有几分母亲年轻时的模样。
她正犹豫该如何应答,少女已经自顾自地说开了:
“我是江家的采薇。这点心是‘桂香斋’的吧?他们家的茯苓糕要配着杏仁茶最好吃……”说着突然压低声音,“姐姐是要去我家吗?”
许清遥挑眉,没想到会被一眼看破来意:“姑娘何以见得?”
江采薇眨了眨眼,嘴角扬起一抹狡黠的笑:“姐姐方才在‘桂香斋’挑点心时,我正巧在二楼雅座。见你选了龙井茶,又特意要了松子糖——这两样都是我家老太爷的心头好。”
她拾起地上的茯苓糕,轻轻掸去灰尘,“况且……”
她忽然凑近,身上传来淡淡的桂花香:“姐姐的眉眼,像极了祠堂里挂的婉心姑姑的画像。”
许清遥坐在马车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竹篮边缘。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清晰可闻,像是她的心跳那般。
江采薇坐在对面,托着腮看她,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姐姐别紧张,祖母见了你,定会欢喜得紧。”
许清遥好奇:“你就这么确定了我是谁?”
采薇轻笑,从袖中摸出一块绣着海棠的帕子:“祖母说,江家的人就没丑过,哪怕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只见一眼便知道是不是江家的人。
何况…姐姐你的眉眼像极了婉心姑姑,又恰好知道老太爷爱喝龙井、爱吃松子糖的,我就想——那定是清遥表姐无疑了。”
许清遥怔住:“可……我从未见过母亲。”
采薇将帕子展开,只见素白的绢面上,一枝海棠栩栩如生,角落绣着小小的“心”字。
“这是姑姑的绣品。”采薇轻声道,“她怀你时绣了许多,说等孩子出生,要亲手教你。”她的指尖抚过那些细密的针脚,“祖母每年都会拿出来晒一晒,说……”
她忽然顿住,眼眶微红:“说怕你回来时,认不得母亲的手艺。”
许清遥胸口发闷,手指不自觉地攥紧竹篮。她从未想过,这世上竟有人如此执着地替她记着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子。
马车缓缓停下。
“到了。”采薇先跳下车,朝她伸出手,“祖母这会儿应当在佛堂——她每日这个时辰,都会为姑姑诵经。”
许清遥迈步下车,抬头望向江府大门。朱漆有些斑驳,门环却被擦得锃亮。她忽然注意到,门槛旁的石缝里,生着一簇小小的白色野花。
“那是姑姑最爱的荼蘼。”采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老太爷不许人拔,说留着……等姑娘回家时看。”
许清遥鼻尖一酸。
她跟着采薇穿过回廊,远远望见佛堂的窗棂透出暖黄的烛光。风过檐角,铜铃轻响,像一声久违的叹息。
采薇在阶前停步,轻轻推她:“去吧。”
许清遥深吸一口气,抬手抚了抚衣襟——那里藏着父亲在她出嫁前交给她的半块玉佩。
她迈上台阶,听见佛堂内木鱼声停,一个苍老的声音颤抖着唤:
“是……我的遥儿回来了吗?”
许清遥的指尖刚触到佛堂的门框,那扇雕花木门便从里面被拉开。
檀香的气息扑面而来,混着经年累月的烛火味。她看见一位白发老妇人跪在蒲团上,手中佛珠“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真的是……”老夫人撑着供桌站起来,青玉镯磕在香案边沿,“我的遥儿……”
供桌上摆着的不是佛像,而是一幅女子画像。画中人一袭藕荷色襦裙,执扇站在海棠树下——许清遥在父亲书房见过同样的画像,只是这幅更鲜活,连袖口暗纹都清晰可见。
“外祖母……”
她有些无措,但膝盖已经先于意识跪了下去。青砖的凉意透过衣料,却压不住心头翻涌的热意。
老夫人温热的手捧起她的脸,拇指轻轻抚过她眉梢:“你娘总说,若是女儿,定要生一双像她的柳叶眉……”
“孙女这么多年没来看望外祖母,”许清遥眼眶有些湿润,“外祖母不怪我就好……”
老夫人的手指轻轻描摹着许清遥的眉骨,浑浊的眼底泛起泪光:“傻孩子,外祖母怎会怪你?”
“前段时间,你大哥来看望我们这两个老头老太太的,我就埋怨他怎么没把你带来。”
正说着,采薇已经提着裙子跑进来:
“祖母!表姐带了你最爱的玫瑰酥!”她晃了晃竹篮,茯苓糕的甜香顿时溢满佛堂,“不过被我不小心摔碎了几块……”
老夫人破涕为笑,突然从袖中掏出个绣囊:“该吃这个才是。”倒出三颗蜜饯山楂,“你娘怀你时,就馋这口……”
许清遥接过沾着糖霜的山楂,咬破的瞬间酸得眯起眼。
恍惚间仿佛看见个挺着肚子的少妇,正倚在这佛堂的窗边偷吃零嘴。
“慢些吃。”老夫人用帕子接住她嘴角的糖渣,帕角绣着同样的海棠,“你娘当年也是这般,酸得眼泪汪汪还要吃……”
采薇突然“啊”了一声:“差点忘了!”她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西市新出的芝麻糖,听说……”
佛堂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环佩叮当的清脆声响。
“母亲!我听说——”
一道鹅黄色的身影匆匆跨过门槛,话音戛然而止。
许清遥抬头,看见一位约莫三十出头的妇人站在门口,手中攥着的帕子无声滑落。
她眉眼与老夫人有七分相似,只是更添几分温婉,发间一支白玉簪,衬得肤若凝脂。
“婉柔?”老夫人惊讶地站起身。
妇人却仿佛没听见,只是怔怔地望着许清遥,唇瓣微微颤抖:“这……这是……”
采薇从旁探出头,笑嘻嘻道:“二姑姑,这是清遥表姐呀!”
江婉柔——如今的魏夫人——眼眶瞬间红了。她快步上前,一把将许清遥搂进怀里,声音哽咽:“好孩子,你终于回来看看了……”
许清遥僵了一瞬。她从未见过这位姨母,可对方怀抱的温度却莫名熟悉,像是记忆深处某个被遗忘的角落忽然苏醒。
“我今日本是回来给母亲送新制的安神香……”江婉柔松开她,指尖轻抚过她的鬓发,泪中带笑,“没想到竟有这样的惊喜。”
老夫人擦了擦眼角,笑道:“正好,今日都留下用膳。采薇,去吩咐厨房,把地窖里那坛女儿红取出来。”
采薇欢呼一声,蹦跳着跑了出去。
*
暮色渐沉,江府正厅内灯火通明。
许清遥坐在老夫人身侧,面前摆着一碗热腾腾的蟹黄羹——这是江家的规矩,远归的游子头一顿饭必要吃这个,取“解甲归田”之意。
江婉柔亲自给她布菜,柔声道:“这是你母亲最爱吃的,每次回娘家都要连吃两碗。”
许清遥舀了一勺,鲜香在舌尖化开,莫名眼眶发热。
席间,老夫人絮絮叨叨说着这些年的琐事,江婉柔不时补充几句,采薇则叽叽喳喳讲着凉州城的趣闻。
许清遥静静听着,恍惚觉得,自己仿佛从未离开过。
晚膳后,江老太爷拄着拐杖,在佛堂门前唤住了许清遥:“孩子,来。”
佛堂内烛火摇曳,檀香袅袅。
老太爷从供桌下取出一只褪色的木匣,轻轻打开——里面是一封泛黄的信笺,和半块与许清遥玉佩纹路相合的玉珏。
“有些事,该让你知道了。”老太爷的声音低沉而缓。
他望向供桌上江婉心的画像,目光悠远:“那时江家刚到凉州城,还不熟悉这里的势力……
有一回你母亲外出采办,撞上了流氓地痞,正巧你父亲路过把她救下,我很是感激……想着送些名贵的物件作为补偿,后来才知道你父亲的身份。
当时江府的生意经营不善,我本想着用家底过渡一段时间,没想到你母亲竟然自己就把这事儿解决了,那年她才十六岁啊……”
“那母亲她……”
“后来发生了暴乱,一瞬间凉州城人人自危,好在天佑江家,让我江家度过这次难关,生意越做越大。
新朝初建,婉心想要把生意做到上京城,那时她已经开始管理江府大大小小的铺子了,我没反对,让她出去闯闯也好。
再后来,你母亲来信,说要和卫国公的公子成亲,我是极力反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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