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漱音最讨厌苏意纯了,偏偏又爱时时刻刻盯着她。他们还没进家门呢,她就在门口候着了,跟门童似的,见两人走近,故作亲密,“姐姐回来啦。”
苏意纯没理她,越过她,径直去了奶奶的那里,怕陆秉琛一个人无聊,把他带去她的房间。
又是许久没见,苏意纯太想念奶奶,一进屋就扎进老太太的怀里,“好想你呀奶奶。”
“想我怎么大半个月都不来看我”,老太太嗔怪,瘦柴的手抚摸苏意纯的头发。
苏意纯没好意思说自己和陆秉琛闹别扭,去南城待了这么久,“这不是工作忙嘛……”
老太太当然明白这都是借口,孙女儿再忙都会抽时间回来看她,这段时间除了打电话,一次都没回来过,一看就是难受了怕她发现,担心。
今天孙女婿也跟着回来的,她心里轻松了,只要两人好好的,她就放心了。
“知道你忙,奶奶说笑的”,苏沁兰轻拍她的后背。
要不是因为奶奶还在,苏意纯是真的不想回家。大多数时候,她会和苏越致吵架,然后苏沁兰会护着她,母子俩也会生气,这对奶奶不好,人老了禁不起大幅度的情绪变化。
而且也会勾起奶奶的伤心事。
苏沁兰年轻时遇人不淑,孩子还没出生,丈夫就已经在外面有了女人,甚至生产当天,那男人都一直没露面,她再也受不了这样的日子。
身上掉下来一块肉,就当是开始新生活的起点。所以她找到那个男人,说要离婚,这在十里八村都是稀奇事。
她甚至不敢回娘家,苏意纯听说太姥姥也就是奶奶的妈妈,都只敢在没人的地方悄悄给点吃的。
人后的闲话如细针密密麻麻扎进皮肉,更有甚者,当面指责,当众凌迟,苏沁兰再也过不下去了。
最后一次,在对方说闲话的时候,她舀了满满一罐大粪,浇在那人头上,然后收拾行李去了广南,他们都说那里赚钱更容易,她也去。
苦痛容易被遗忘,她太想要平静的生活了。所以她渐渐忘记了背着孩子找工作被人嫌弃的窘迫,也记不清肩膀被粗糙的背带磨破血肉,甚至快要忘记自己因为一个男人而被浪费的前半生。
她只记得出租屋里满墙的奖状,记得儿子省下零花钱给她买的折扣冰棍儿,记得他拿到录取通知书时奔跑的模样。
让她骄傲,自豪。
苏越致是真正的寒门贵子。从潮湿发霉的出租屋,走到人人艳羡的高等学府,苏沁兰也从一个穷苦的女人变成教育有方的妈妈。
还有报纸专门记录这对穷苦母子的事迹。
他们的日子好起来了,苏越致很争气,大学就开始创业,还找到一个温婉贤淑的伴侣,他们奋斗,创造,有了财富,还有了女儿。
苏沁兰很喜欢这个孩子,承担了照顾她的主要工作,她觉得一切都好起来了。
直到苏越致把那对母女领进门,她一眼就看出来了,她辛辛苦苦培养的孩子,竟然跟他那个素未谋面的父亲一个样。
她的精神坍塌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恍恍惚惚。
但苏沁兰没有再次出走,家里有一个被辜负的年轻女人,还有茫然无知的稚子。
所以她偏爱苏意纯的母亲,偏爱苏意纯,也说不清是不是愧疚弥补。
“奶奶,这是秉琛的妈妈让我拿来的,我等下交给厨房,你想吃就让他们给您做”,苏意纯指了指她放在柜子上的东西。
“亲家真是有心”,苏沁兰笑意更深了,“他们对你好我就放心了。”
母亲离世过后,对她好的就只有奶奶和小淋了,现在似乎又多了两个人,一向理性的苏意纯也有些动容,“婆婆性子温和,从来不会说我。”
“孙女婿呢?怎么样?” 苏沁兰察觉到了,孙女的情绪软和了许多,不像之前那样内敛,像这样扑到怀里撒娇的情况不多见。
“他也挺好的”,苏意纯实事求是,别开脸。
“这下不怨我催你嫁人了吧?”
“我可从来没有怨过您。”
让苏意纯和陆秉琛结婚,苏沁兰也是深思熟虑过的,按照她的想法,意纯就不结婚也行,家里有吃有喝,怎么着都随她。
可是还有林氏母女,尤其是林漱音,整天就琢磨着如何分财产,怎么嫁高门,现在她身子骨还硬朗,勉强能说上两句话,苏越致才没有做出蠢事。要是哪一天她走了,凭借她们母女的手段,苏意纯会过得很苦。
而且苏意纯生得一副好样貌,让女儿去联姻的事苏越致能干得出来,哪怕孙女再聪明,难保不会被人算计,到时候没有她把关,怎么都不会放心。
暗地里,苏沁兰开始物色孙女婿的人选,挑来挑去都没有满意的,泄气之际,有人主动上门来。
陆家这样的门第,算是他们高攀了,不过陆家这位少爷的口碑可不算好,雷霆手段,冷面无情。
本着体面的心态,苏沁兰见了付庭霜,陆氏上一任掌权人,丝毫不见任上的雷厉风行,鬓间几捋白发,多了两分慈爱。
简单会面之后,苏沁兰还是回绝了,钱财权力倒是其次,她不希望苏意纯过得不幸福。
没过两天,这位陆总裁自己上门来了,气质卓然,谈吐得体,哪怕是对着自己这么一个老太婆,也能聊上几句,丝毫没有不耐烦。
难道传言有假?
“你母亲已经来过了,我认为你和意纯并不适合”,苏沁兰开门见山。
从始至终,面前的青年人都保持着谦和的微笑,只有听到这句话笑容凝滞了几秒,但很快又恢复常态,“老夫人的担心,我都明白,传言真真假假,但拼凑不出真正的我,我来找您,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因……因为我很喜欢她。”
没想到第一次表明心迹,居然是在奶奶面前。陆秉琛局促,工作再棘手总能想办法解决,感情还真不一定。
苏沁兰了然,也总算明白付庭霜怎么会登她家的门,“那你应该去找意纯,怎么来找我这个老婆子。”
陆秉琛没有回答,只说,“如果她愿意和我结婚,您不用担心,我会拟好协议,我所拥有的一切都会分一半给她,即使是分开,也不会动她的东西。”
苏沁兰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瞧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不需要细算,他所拥有的一半远远超过苏家所有。
饶是商场上再怎么得心应手,如鱼得水,此刻的陆秉琛确实如坐针毡,老太太不说话,只盯着他看。
真是一场拙劣的谈判啊。
陆秉琛心想。什么财产的一半,搞得人家像是图他什么东西一样,而且分开怎么能随便说,这还没在一起呢。
愣头青似的,莽莽撞撞找上门来,没有任何胜算。
“我不保证意纯会同意。”
听到苏沁兰这句话,陆秉琛松了一口气,那就是老太太答应了,至少过了一关,“劳您费心。”
苏沁兰点头。
陆秉琛离开之时,还特意强调自己说出的话一定会做到。
不多时,又去而复返,“跟她商议时,不要提起我的心意,麻烦您了,奶奶。”
这就叫上奶奶了,陆秉琛的厚脸皮初见端倪。
苏沁兰严肃了许久,倒被他的称呼给逗笑了,傻小子冲动上门为自己谈婚论嫁,以一半的身家为筹码,就为了争取她的同意。
朴实笨拙,打动她的,还是那一腔热情。
“好”,苏沁兰应下来。接下来的日子,她编造了陆苏两家早年间定下的婚约,东拉西扯,才没有引起意纯的怀疑。
如今,看着两人的日子过得不错,她也就可以放心了。
只是不知道,傻小子的心意有没有表明。
苏沁兰试探着问,“他很喜欢你吧?”
苏意纯脑海里浮现陆秉琛那些言行,还有不自觉的亲昵,“应该吧。”
只是这一切都有点镜花水月的意味。
“走,吃饭去”,老太太拍拍苏意纯的肩膀,“在我这儿待这么久,也不怕人家一个人无聊。”
“他才不会觉得无聊呢。”
陆秉琛确实不无聊,在苏意纯的房间已经来来回回看了好多遍,时不时还躺一下,虽然她都很久没回来睡过了,但还是想体验一下。
中途林漱音来过,只喊了一声“姐夫”,陆秉琛就说自己累了要睡觉,关上房门,她肯定是来说老婆的坏话,他才不要听呢。
苏越致又是晚饭的时候才赶回来,匆匆忙忙把外套脱下就朝餐厅走,林含接下外套,垂着眼。
“秉琛来啦”,热络的样子,仿佛是他亲儿子。
“嗯,爸回来了”,陆秉琛刚刚还在和苏意纯聊她的房间,看到岳父回来才止了话头。
“爸爸,姐姐也回来了呢。”
又开始了,林漱音又嗲着声音,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多在意她这个姐姐呢。
心思很简单,是在提醒苏意纯,爸爸在意这个女婿超过你。
果不其然,苏越致冷着声音,“她回来就回来了,回自己家有什么稀奇。”
苏意纯憋着气,这样的场景发生过无数次了,她不相信苏越致察觉不出来林漱音的目的,他只是在放纵,在顺从。
要是以前,她早就扔了筷子跑回房间了。后来她才明白,人家根本不在意她,跑就跑了,剩下一家人其乐融融吃完饭,最后还是奶奶重新给她做。
所以她不会离开,既然她不高兴,大家都别想好过,她开始掀桌子,然后换来苏越致的一顿毒打,跪在书房一整夜,听奶奶和他争吵,只为了她能够早两个小时站起来。
眼下,跑是不会再跑了,掀桌子也太冲动了,她在想,应该怎么让他们难受。
苏意纯皱着眉头,突然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桌子底下,别人看不见,“老婆,你房间那个粉色小猪好可爱啊。”
陆秉琛凑到她耳边,一本正经说了这么一句。再气也气不起来了,苏意纯甚至没忍住笑出声来,反手在他虎口上掐了一把。
桌下的互动没人看见,苏意纯不过这个笑深深刺痛了林漱音,她就是见不得苏意纯高兴,凭什么苏意纯这么幸福,而她还没结婚,未婚夫就已经换了好几个女人。
但她没办法,郭家的门第是她能够够到的极限,要不是郭平放纵爱玩,她可能也拿不下他,自己选的,再苦也得承受。
她只是不甘心苏意纯过得这么好。
正要说点什么,苏沁兰发话了,“一回来就这么凶巴巴的,人家回来看我的,谁愿意看你,开饭!”
老太太有些动怒,陆秉琛还在场,苏越致不敢反驳。
林含的情绪一向掩得好,从始至终脸上都挂着笑,一会儿给苏越致夹菜,一会儿问大家要不要喝汤。只有中途林漱音被奶奶呵斥话太多,眼角的笑意才淡了。
饭后,苏越致邀陆秉琛去了书房,不过没多久就出来了,原因是他拐弯抹角,旁敲侧击,希望女婿能帮个忙,公司需要投资。
谁知对方来了一句,“公司现在是意纯全权负责,我不过问的。”
显然,苏越致没想到苏意纯有这么大的权力,他还以为不过是女婿生病期间去公司照看一下,没想到陆秉琛醒了,还是她在管。
那他要去求女儿吗?不可能,既然是苏意纯做主,那他安排一下不就行了?踌躇片刻,让苏意纯去书房找他。
佣人来通报的时候,苏意纯下意识皱眉,她最讨厌的地方就是书房,磨蹭许久才去。
“来了”,或许是因为要求人,苏越致的语气有种不情愿的温和。
“嗯”,苏意纯立在一旁。
“听秉琛说,公司事务是你在负责?”
“嗯。”
“公司现在处于扩张阶段,我的意思是,你那边帮个忙。”
“要钱?” 苏意纯很敏锐。
“投资,说得这么世俗”,苏越致纠正。
“哦,那你们不符合陆氏投资的标准,投不了。”
……
毕竟是自己需要钱,苏越致没有贸然发火,“这一家人互相帮助还需要什么标准。”
苏意纯无语,“那是陆家的钱,你一个互相帮助就完了,你拿什么跟人家互相?”
苏越致还不死心,“这不是你嫁过去了嘛,不就是一家人。”
苏意纯思索,“你要这么说,也不是没办法……”
“要怎么做,你说”,苏越致迫不及待,靠近苏意纯,好像这样就能尽快听到好主意。
“你要是把公司转到我名下的话,我相信陆家会很愿意帮我的”,苏意纯皱着眉头,仿佛真的在给他出什么良策。
苏越致这才发觉她根本没想帮他,一时气急,“你想得美!”
“我怎么想得美了,妈妈的那部分本来就是我的,你的那些我从来没指望过!” 对她,苏越致作为父亲极度吝啬,大概也从来没有想过会拿什么东西给她。
提到苏意纯的母亲,不知是不是愧疚,苏越致沉默片刻,又才开口,“你到底帮不帮!”
苏意纯冷笑一声,把那句话还给他,“你想得美!”
“老子今天……” 这就是暴怒的前奏,苏意纯明白。
她站在原地没动,躲是没用的,当他的手臂扬起来,重重甩在她的脸上,会有红红的印子。
苏越致大概没想到她会反抗,但没关系,她力气小,哪怕双手都撑着他的手臂,只要他使劲用力,还是会打到她。
他必须得给她些教训,以为嫁到陆家就不得了了。
正要用力,手腕被人死死捏住,苏越致感觉自己要骨折了,陆秉琛生过病,还有这么大的力气,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很晚了,该回家了,老婆。”
手被人牵着往外走,苏意纯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她的父亲正在咒骂她不识好歹,男人有钱都善变,她迟早被厌弃,迟早有一天被陆家扫地出门,到时候他是不会管她的。
她的婚姻才开始,就被他下最恶毒的诅咒,为她预设一个悲惨的结局,然后他会高高在上,不管她,这就是她不顺从他的结果。
但苏意纯没辩解,她没有精力,全部的力气都花在阻挡那只粗鲁的手臂,骂她而已,又不会痛,要是打到她,才真的会痛很久。
然后陆秉琛出现了,用更强大的力量掰弯苏越致的手腕,让他连连叫痛。
原来他也会痛,不过是她没有那样的力量而已。
不知是感动,还是迟来的害怕,苏意纯的眼里滚出一滴眼泪。
车上,两人一路无话。
直到进屋,陆秉琛才把人拉到怀里,抚着她的后背,“好了,到家了。”
苏意纯抬头看着他,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许她应该趴在他的怀里,痛哭一场。
但她哭不出来,鼻子酸涩,甚至有些疼,眼眶很干,或许在泛红,她自己看不见,就这么直愣愣地望着陆秉琛。
“我虽然有力气,但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只会保护你”,陆秉琛的手掌按在苏意纯的是后脑勺,让她离自己近一些。
她有些担忧且不信任的眼神刺痛了他。
要不是考虑到苏越致是她的父亲,陆秉琛今天势必让他那只手当场断掉。
“虽然你没那么大的力气,但是你可以通过别的方式让对方向你臣服,你有钱,你还是大老板,你手底下这么多人听你调度安排,这些东西比拳头厉害多了。”
“当然,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当你的打手,我肯定能打得过他。”
……
“在我这里,你永远都有自保的能力,我绝对不会动你一分一毫。”
“你放心。”
……
陆秉琛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怀里的人没有回应,但她也没有排斥,任由他抱着,轻言细语哄着。
“老婆,下次我们中午回去吧,或者想奶奶的时候就把她接过来住几天,不要再碰到他们了,已经两次了,你都不开心。”
听到这话,苏意纯终于忍不住抽噎,陆秉琛把人搂得更紧,想让她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或许这样她会更有安全感。
“我喘不过气了……” 苏意纯脸上还挂着泪,眼睛红红的,推开陆秉琛,留出两寸的距离。
看她伤心的模样,陆秉琛的心也跟着疼起来,抬手轻柔替她拭泪,“那你别难过了。”
夜里下了场小雨,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和温和的安慰声渐渐没了,天冷了,哪怕屋里的温度一直是最适宜的,苏意纯也喜欢钻到陆秉琛的被窝,要更暖和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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