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鸳白清着发干的喉咙，睁眼看身边几人的同时，心里斟酌着开口的话。
“这鬼地方一眼就能看个七七八八，他能去哪儿？”徐万搓着下巴。
“他死了。”
几人齐齐一怔。柒霂也抬头，看着纪鸳白没什么表情变化的脸。
他用着谈家常的语气态度，宣告了一个鲜活生命消逝的事实。
“怎么会？他不刚才还……”在后半句话出口前就闭了嘴。徐万探知的目光投向柒霂，然而后者并不理会。他又转换目标。
“韩姐……”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韩棠对上纪鸳白明明平淡又冷的出奇的双眼，黑又暗的眸子使她手脚冰凉，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因为我看到了。”他的声音响起，而她的心一瞬间沉下去。虽说萍水相逢，可相见也是缘。她也许久没见过这么鲜活的人了，更何况方小米对她也没有恶意，就这么死了，未免太过可惜。
即便这么想，她还是张口欲反驳。
“同样，我也看到了你们的经历。”
瞳孔一颤，韩棠迅速闭上嘴，柒霂紧盯这边。
他不是维度者。柒霂又一次强调了这个观点。但眼下……先看看他怎么说。
“在刚刚，你们出现在那个石碑前时，我却是以观看者的形式，在石碑上方注视你们。奇怪的点有一个，原本我是只看到了他的经历。”纪鸳白视线落在柒霂身上，后者表情不变，用几乎同样的目光看着他。
纪鸳白才发现，柒霂眼睛的颜色并不纯，在蓝与绿中，似乎还掺杂着细密的红，在层层蓝绿的保护下，未露分毫。是万里丛中零星的几朵娇艳小花，美丽又不露踪迹。
他总觉得好看，与鲜血的暗红也不尽相同，只更胜。
“后来各位都醒来时，我的记忆变了，多出了其他人的。”他又转为环顾四周，浓郁的黑要将几人渗透，下一刻他收回视线，带着肯定的语气与眼神看着韩棠。
“所以我确信他死了，死在我眼前。”他又一次瞥向柒霂，眼中毫不掩饰自己的打量。“我说这些没别的意思，因为依照目前来看，我的位置可能更加危险。”这人心思过重，且来历不明，足以对景朝构成威胁，必须多加防范。
“必要的情况下，我会帮你。”柒霂盯着他，毕竟他答应过。“如果我没猜错，你们也喊过某种类似称呼的词。”
韩棠张口。“有，我可以作证。”纪鸳白率先反应开口“依我记忆中的来看，徐万喊的是‘爹’，韩棠喊的是‘儿子’，你喊的……”突然停顿片刻，他想起了对方喊出来的时那面无表情的样子，尽力压下又一次涌出的笑意。“你喊的是‘相公’，方小米喊过‘哥’，只是没有你们喊的那种反应，多半也不对。你们还有什么想法？”
“其实很简单，我们经历的无一不在向我们强调一个人。”纪鸳白见没人应，自顾自开口。
“张宣。”暗地里骂了纪鸳白好一会儿的韩棠抱胸，仿佛先前抖成筛糠的不是她。
“是，按照这个思路，再结合先前的人名。”纪鸳白自然地接话。“柒霂的身份对应尹筝伊，徐万是张皓之，韩棠看衣服是张母，最后是我……”
“你就是张宣。”似乎出于报复，韩棠抢话，表情怎么看怎么得意。徐万站那里格格不入，满是不解与无措。
“啊啊？什么什么爹什么张皓之？”徐万转着圈看三人，他还在想他的纪大将军看了他那么胆小的一面会不会再允许他加入了，又联想到自己立大功让大将军刮目相看，说服他爹让他加入，怎么就这么聊完了？他还隐约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他一把揉上自己乌黑的短发，想把脑子搓灵光似的揉了三两下。
这是个真傻子。韩棠点头。
干黄的土地，浓密的稠云。白色的柒霂，黑色的纪鸳白，粉色的韩棠，紫色的徐万。一切都没变，相同的时间，相同的地点。陌生的人，一切都变了吧，他们出生入死，各怀念想。
他的相遇到被迫相认，好像也没那么久。
这些人于自己而言有什么意义？柒霂眼中闪着微光，那光又小又暗淡，放在星空中就是怎么都寻不到的。他漫长到能够望不出边际的一生中，又能记得住几位过客。有些恍惚的看着纪鸳白，看着他眸中浓郁的黑也挡不住的光斑，仿若星空下一颗频频闪耀、让他有些许散心的星星，他感受着蓬勃的生机，又望着脚下漆黑的路。
他不太想将一切交付了，他想让这个有着无限精神力的人安安稳稳过一生。可这注定无法实现。
反观自己，拖着残破的身体走到现在，为的好像只有一句：
把火传给对的人。
忽然的后悔充满胸腔，闷得他心脏胀痛又酸涩。他突然就看不清前路的颜色了，他为什么没有早些去问唐戏暮，而是现在才顾及这个问题？
还是太自大了吧……
“精神值—2.”
“怎么了？”
两道声音响起，一道冷的刺骨，一道热的心颤。
天好像亮了，世界的污浊灰尘被清风吹了个干净。
纪鸳白注意到有人看他后下意识的扭头，被那双异瞳吓的心下一颤，发掘对方发呆好像有一会儿了，没忍住出声。
他刻意放轻声音，怕吓到对方似的轻声出口，与季百桐的语气有些重叠。
“没事。”对不起。
似乎是觉得哑着声音没有说服力，柒霂又清清嗓子。
“我没事。”纪鸳白的目光和语气令他生出了逃避的冲动。他怕自己不堪的想法被他知晓。
我害死了你的挚友，又想将罪恶的一切强加给你。
“精神值—1。”冰冷的声音，如在他头上浇了盆冷水，柒霂回过神。
对话就以纪鸳白的点头收了尾。
雨淅淅沥沥落下，不知这份哭诉，又了却了几位亡魂的愿。
纪鸳白抬手，滴滴雨水穿透手掌归入泥土。没实感的话，现在的他或他们也能算得上是鬼魂了吧。这个念头悠悠飘进脑海，他想起故人的一句话，低声念出了些许心酸。
“真是，天不遂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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