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只出了洛阳，一路沿大运河向北，就是永济渠。
自沁河口起，至幽州止，全长两千多里。
途经卫州、魏州、贝州、德州、冀州等数个大州，方可抵达幽州。
而自卫州起，便进了河北道。
也就是进入了河朔三镇的势力范畴。
其中，幽州藩镇盘踞河北道北部，下辖九州，占据河北道近一半的州县，乃三大藩镇中下辖区域最广阔的藩镇，且位于东北边境，主要负责防御奚、契丹外寇。
成德藩镇占据河北道中部，魏博藩镇自是位于河北道南部，前者下辖七州，后者管辖六州。
夏家世代根植于幽州藩镇，夏云川又刚从母族继承了成德藩镇，可以说夏家的势力范畴已经从河北北部延伸至了中部，占据整个河北道四分之三的州县。
只是魏博藩镇接壤河南道，卫州更隶属于魏博藩镇，船只驶入河北道后，途径的第一个要点就是魏博节度使蔡云的势力范畴。
都说河朔三镇早已结成了同盟，面对朝廷时，一贯是同气连枝。
但自离开了洛阳，楼船行驶进卫州后，别说停泊码头补给物资时，会有当地的官员宴请巴结一类了，他们一行人甚至仍假以行商身份行走，行事极为低调。
再一念及夏云川在洛阳码头时的话，什么她即使回了长安，也有危险之虞，刘乐阳只觉自己真是被绑上了贼船，以后的生活怕是堪比刀口舔血了。
不敢念叨阿翁，只能在心里把夏云川狠狠怒怼了一个遍，看夏云川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哪哪都不对。
心里对夏云川不快，这人又不好糊弄，再念及相由心生，当前便先继续僵持着。
当然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
至今流传最广的一篇关于男女之情的诗经乃《关雎》。
只要启蒙过一段时间，便是五六岁的小儿都能背上几句。
诗句含义更是简单到直白，尤是中间几句将男子求偶之心可说是道的淋漓尽致。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实是太贴切了，对看上的美丽女郎，醒来睡去都想追求她。
追求不到，更是白天黑夜的想，想得翻来覆去睡不着。
后面的“琴瑟友之”、“钟鼓乐之”，又道尽了久得不到，男子都开始想尽办法来取悦对方了。
可见得不到的时候，或者退一步说越难得到，对方才越是珍惜。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刘乐阳便顺从自己很是不待见夏云川的心里，依旧尽可能躲在房间里，只在一日三餐的时候露面。
既然已经有了其他打算，哪怕还要继续僵持着，也不能像之前那样冷脸了。
为了防止自己一下子变脸太快，前三日还是面无表情，只是多数时候都把头低低的埋着，不去看夏云川，但总有那么不经意的一个抬头，目光就恰巧撞上了。
这个时候就不再像之前视若无睹了，而是眼波微动，似有意外的微微一怔，然后又赶紧低下头去。
只要自己不闹腾，或者不想着逃跑，夏云川态度还是如之前，就像《关雎》里描写的那样，小吃食、小物件送来讨她开心。
却也不能一概而论，夏云川付出了是想要回报更多，不过一日三餐那短暂的相处功夫，逮着机会就隐晦说起了他的喜好、习惯之类。
刘乐阳就按照话面意思，权当作是夏云川为了让她更了解河北，以便更容易融入之后在河北的生活。
于是到了第四日。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有俗语说吃人嘴短、那人手软，就念及这都好多日了自己一直不假辞色，夏云川却还耐心待自己，身边又无一个熟悉的人，她到底还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娘子，又在心里认清了大概只能随夏云川回河北了，防心和心底的怒气便开始松动了，刘乐阳在一起用三餐的时候开始主动去窥夏云川。
幽州藩镇是夏家的大本营，要守住河朔三镇最大的一个藩镇，可不容易。
相较朝廷的威胁，盘踞东北地区的奚、契丹二族才是最大的危险。
夏云川还不过是十来岁的小子，就被扔去了东北边境，虽也是夏家军，但在最底层的营队里，可没人认识主公家的大郎君。
十多岁的小子最是长身体的时候，窜身高，变声音，也就一两年时间就能从男童、小少年，到真正的少年郎，变化不是一般的大。
这即使营中有人曾见过夏云川，但少年人的变化下，这个时候也不一定能认出来。
是以，夏云川作为一个算是从军营底层爬上来的武将，多年从戎生涯，五感的警觉性自是远强于常人，几乎一瞬就察觉了刘乐阳的窥视。
随之，四目相对。
不妨偷窥被抓了一个正着，刘乐阳一下子羞红了脸。
人在白天多为理智，也没有一早就偷瞧人，犯不着如此上杆子。
主动偷瞧的这一眼，刘乐阳就选在了用暮食之际。
这时太阳偏西，红霞截了大半个船舱窗户。
这个时辰，一天也将结束，忙完了一天的正事，也有了那些闲暇之心，当然在船上也没什么可忙的，至少她是这样。
但不管夏云川是否有忙碌的事，到现在这个点总该闲暇下来了。
算好了时辰，更是算好了角度，刘乐阳羞红脸之后，不再深深地低下头，她微微侧首，面向窗户。
端午就在前两日过了，这端午一过，暑气越发蒸腾。
河上行舟，还是高高的二楼，即便有河风吹来，也少了前几日的凉爽，风中夹着热气。
但有风总要好一些，窗子便从早开到晚，四方高足桌也抬到了窗户下面。
日头一分一分的西落，晚霞从大红渐变成了暖橘色，耀在了波光粼粼的河面上，也耀在了窗边少女的白皙的脸庞上。
一时间，不知道少女脸颊上的红晕是娇羞的，还是这夕阳照下的。
一阵带着热浪的河风拂过，少女鬓间的发丝拂到了面上。
在这一刻，落日余晖，河面微风，还有美丽的少女，似乎浑然于一体，空气中都浮动着宁静平和的气息，让人不舍打破这一份美好。
夏云川清冷的黑眸微眯，毫不遮掩地落在了刘乐阳的身上，却也没有说话，没有说那些引导自己的话。
刘乐阳心中得意，这可是她对着房中铜镜练习了好几次的。
夏云川生活在刀口舔血的环境中，手底下也不知手刃了多少契丹和奚族人的血，就是最无情的刽子手，心里也有一处柔情，向往宁静美好的时候，夏云川再是冷血无耻，自然也有向望宁静厌倦争斗的一刻，那么她就要做他那一刻的美好，那一时的宁静，成为他心中的皓月。
这也符合之前的言行。
既然皓月象征纯洁美好，她之前一直不愿意离开，一来是恪守礼法，做不出未大婚便入住男方家里，一来也是想着这一远嫁就很难再伴家人，便想多陪家人一些日子，可是自尊自爱又有孝心的表现，简直就是皓月的化身了吧。
刘乐阳如此打算着，心里也估算着时辰，差不多有小一会儿了，她主动打破这一刻的宁静。
大概是羞赧刚才的窥视，也或是觉得这一刻宁静美好，也不想太过剑拔弩张了，刘乐阳轻声道：“儿食好了。”说时站起身，在桌边停了一停，确定坐着的夏云川应是能看见她脸上的落寞，又小声道：“先走了。”
说罢，就垂着眸，如常向外面走。
一步。
两步。
三步。
“乐阳。”刚数到第三步，只听夏云川在背后唤道。
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平和的主动开口，还看上去落寞成那样，若是夏云川都没什么反应，也别说什么皓月了，直接成了那落在桌上的一粒稻米饭，让人嫌弃。
刘乐阳这就适时止步，却没有回头，只等夏云川说什么。
半晌，却未人出声。
刘乐阳皱眉，讨她欢心，夏云川不是做惯了么，这会儿怎么一点反应也没。
不好一直站着，刘乐阳重新往外走。
夏云川看着刘乐阳一袭月白色大袖衫下，越发显得纤细的背影，一身衣饰也是之前不曾见过的素净，他想了一想，在刘乐阳刚迈出一步时，道：“等过了贝州，应该能见到你那两个侍女。”
刘乐阳大喜过望，这一刻仿佛忘记了之前所有的不愉快，转身惊喜地看着夏云川，犹自喜道：“真的吗？那我们什么时候过贝州？“
话音未落，似察觉自己有些过于激动了，刘乐阳有些脸红地偏了一偏头，稍微避开夏云川的目光，低声道：“在船上已经八日了，除了夏将军，身边一个认识的人都没，儿有点......有点......害怕.......\"
最后两个字低到尽乎未闻，夏云川却自是能听见，便是听不见，也能明白什么意思。
如果硬碰硬不行，示弱有时候也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夏云川听着刘乐阳所言，想起之前刘乐阳不仅绫罗绸缎，周边更是侍女环绕，再看现在一个人寥落地站在那里，这一切又是因自己所起，到底说道：“抱歉，之前顾虑不周了。”
13日三更，这是一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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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皓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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