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下是那一只紧攥着的宽厚大手，温热的泪珠不断涌出，渐渐浸湿整个手背。
想到自己从长安到信都这一路上的艰辛，想到这些年在长安苦心经营的好名声，如今来了河北算是一切都功亏一篑了，也不知道有生之年是否能再回长安，还有王氏、刘二娘母女，皇后、太子母子，这么多仇人还没对付呢......
刘乐阳想到了太多太多，最关键还是心疼自己，好好一个众人追捧的长安第一美人，却要吃上这么多苦，不禁悲从中来，哭得越发伤心了。
眼泪就像不要钱帛一样，哗啦啦地直流。
情绪上来，也哭久了，哪怕是想止了哭意，也忍不住一下一下抽噎。
好些年没有这么真情意切地哭一场了，她都要为自己这一片小娘子纯洁又懵懂的情感打动了，真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感慨了一下自己这番真情流露，情绪也从悲痛中稳定下来，让自己更认真地感受了一下眼泪下的手，她就不信一点也没反应。
如果没反应，那要不是铁石心肠，要不就真是恶事做尽得了报应、染上疫病。
又感受了一阵，除了自己的抽噎声，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甚至连手指都不曾颤动一下。
这一番话简直堪比述衷肠，还是自己这么一个才貌双全的大美人所言，怎么就能无动于衷呢？
一边抽噎一边回忆下自己这一番言语动作，不说完美，也绝对真切！
尤其是她还特意将小甄氏和刘之成的事引以为戒。
这男人最怕女人吵闹了，她刚才虽然哭得稀里哗啦，说话也看似语无伦次，但哭声
刘乐阳不死心，从夏云川手上抬起头，在衣襟内拿出一方白色的软巾，轻轻地擦拭那让她泪水打湿的手背，声音也格外轻柔道：“我怎么泪水就止不住了，看都胡言乱语说了什么，亏得你现在昏迷，什么也不知道，不然......”
声音倏然低了下去，声音里已经添了一丝少女的娇羞，“……不然那多羞人......”
这一句话，说到最后，已近乎低不可闻，但小娘子的心思尽显无疑。
刘乐阳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夏云川。
很好。
睫毛都不曾抖动一下，眼皮也不曾跳动一分。
可是手背上的眼泪已经擦干，刘乐阳将软巾捏在手里，又话锋一转继续道：“不过我想你会醒来的，契丹人骁勇善战，依旧惧你如猛虎，你是驰骋沙场的英雄，敌人的刀剑都伤不了你，疫病一定伤不到你。”
少女纯洁的真心打动不了，那就再加一个崇拜，“你知道么？在我眼里，你就是保家卫国的英雄，纵使有一天你可能战死沙场，也绝不会这样因病走了。”
“那天入城的时候，我听陈大娘子说你会冒险进京，是以防契丹趁我们内乱入侵，其实我心底也是这样想的。”
“朝廷腐朽无能，政策军乃负责保卫京师及朝廷行征伐事的军队，整整二十万兵力，居然掌握在张温敛一个内侍宦官手中。大伯是刑部尚书，掌全国司法和刑狱，可是明知张温敛在外肆意敛财，贪污枉法，却无计可施。阿耶乃国子监祭酒，最是刚正不阿，但面对同僚在负责科举时，屡次对张温敛推荐的人，不论此人德行人才如何，依旧给与其写入进士榜。”
“朝廷如此**，各地藩镇如何能服，如何不有异心？东北有契丹，西北有吐蕃，西南有南诏，太多外族对我们虎视眈眈，内忧外患都不足以描述当前的形势，这个天下分崩离析怕只是迟早。”
河北三镇异心昭然若揭。
那就再一个有才有见地，关键能理解那熊熊燃烧的野心。
刘乐阳眼珠子一转，道：“河北藩镇实力强盛，尤其是夏家常年对抗契丹、奚等外族，更是强兵悍将，如今又接手了成德藩镇，增加了陈家原有的兵力，实力堪为诸藩镇中最强。而这些年幽州藩镇的威名大盛，你居功至伟，如果你不好了，河北藩镇实力必然大降，届时契丹定会入侵，所以你得起来，你这十年戎马生涯守护的东北边境还得你镇守，护河北百姓安危，甚至这岌岌可危的大庆天下，你的野心，你的宏愿——”
说到这里，刘乐阳忍不住心中砰砰直跳。
解语花要当，可说到整个天下委实过于赌了。
一个上位者多数不喜被窥得心中隐秘，哪怕这隐秘根本不叫隐秘，早已世人皆知。
想了一想，刘乐阳决定适可而止，还是当好一个善良单纯的贵女为宜，再估摸着阿东、阿北应该快回来了，便另道：“这么多事，你不能让疫疾带走，一定要好起来的。我也带了好多能治疫病的药什，这些药什平时市面上都很难找到，又有医术了得的文大夫在，所以你一定会好的，对不对？”
一再确定会好，一再用“一定”这等肯定之词，
然而，往往越是这样，也显示出心里的脆弱和害怕。
同样地，再来一番畅想以后的言语去拒绝那不好的恶果，刘乐阳语气里带上了故作坚强的轻松，道：“还有，我们大婚在即，我不知道你在幽州可有姬妾，如果有那是以前的事，我也不计较。但我们婚后你若还有，我可不会像我阿娘一样把自己气没了，到时就君若无情我便休，一纸和离书，我回长安了。看着没，你若不好起来的话，我会回长安的，你快好起......”
不及又一次说起期望康泰的话，屏风外有分沓的脚步声传来。
刘乐阳适时止话，忙不迭一边拭去脸颊的泪痕，一边回头看去，就见阿东、阿北二人，一人捧着吃食，一人打了清水，他们正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阿东看了一眼还躺在床榻上未醒的夏云川，这才看向刘乐阳，见其眼眶红肿，手里还拿着一方白色软巾，明显是大哭过一场，再见刘乐阳回望向自己，就不觉头一低，端着拖了吃食的小矮几上前，道：“县主，这是刚熬好的米汤。”
说时将食几放在了床榻旁边，余光又一次看见刘乐阳红肿的眼睛，想了一想，终是又道：“听阿北说，县主一听郎君不好，就快马加鞭赶了，连暮食都没用，县主要不您先回帐进食，小的在这照应就是。”
刘乐阳端起还有些汤的米汤，一边不断用勺子搅动让它冷下，一边声音柔和却坚定地摇头道：“不看着夏将军先进食，我怎么食得下。女子做事细致，还是我来吧。”
知道夏云川要进食，打了清水过来的阿东，把水盆在一旁的矮桌上放下，就将桌上的灯点了。
说话的这当天，光线的里间也大亮了起来。
阿东也没想过劝动刘乐阳，便不再多言。
刘乐阳感觉手里的米汤冷了一些，看了一眼躺着的夏云川，又看了一下矮桌上放了一叠干净的纱布，便端着米汤过去取了一方纱布，然后回到榻前跪坐下，便将纱布蘸着米汤，小心地往夏云川嘴唇上蘸。
里间这里一片灯火明亮，将一切照得清楚极了。
夏云川比起之前看起来更像是睡着了一般，不见憔悴的病容。
只是里间一下光线大亮，光都照在了这没有床帷的矮榻上，眼皮也不见有丝毫跳动。
刘乐阳又一次扫过夏云川的闭着双目，沉默了一下，继续第四次给夏云川蘸米汤。
正拿着纱布要蘸到夏云川唇上，又不死心地往那眼皮上一看，不妨夏云川陡然睁眼，狭长的眼睛漆黑幽深，犀利的目光直直向她看来。
这目光冷冽，又是这样猝不及防，仿佛一霎那就能看进人心里一般，洞察所有隐藏的心思，好在她一直就准备着这一刻，被这样目光看来时，心下虽是一颤，隐隐有些发虚，面上却丝毫不显，只在目光相对的刹那，浓浓地喜悦布满眼底，想到自己当前太艰辛了，眼泪一下就盈满了眼眶，真正的喜极而泣，道：“夏将军，你醒了。”
声音仍是一惯的轻柔，眼泪却顺着脸颊流下，察觉脸上的凉意，她忙慌乱地背过身那衣袖揩去泪水，又回头看向夏云川，问道：“可有哪里难受？听说你呕吐了，这会儿腹中该是饿了，我喂你喝些米汤吧。”
说着就放下纱布，又拿起汤勺要喂，却才舀了一勺，又想起一事，忙看向一旁的阿东道：“夏将军醒了，可是要告知文大夫一声？”
阿东闻言不语，只低着头。
刘乐阳看着心里一动，面上却不显，只又疑道：“阿东？“
阿东依旧不语，却见夏云川从床榻上坐起，淡淡吩咐道：“你们退下吧。”
“喏。”二人应声，叉手一礼，躬身退下。
刘乐阳呆呆地看着这一切，暗中憋着气，半晌，脸上渐渐憋的通红。
等到脚步声在帐内消失，刘乐阳猛地站起，看也不敢看床榻处一眼，就慌乱地放下手中米汤碗，道：“我走了。”
说着，就像后面有洪水猛兽般要疾步而出。
却才迈出一步，夏云川蓦地唤道：“乐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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