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队在迹棠解惑后，不待春花宴结束，便由褚锦怀带队离开，前往九州大陆。
鲨奇则是随夜白渡同回夜忘川，去拜见鲟鲨王兽吾鲟。
随着迹棠闭关的消息放出去，这几天寻她的人果然少了一些，反倒是呈给宿尽舟的拜帖摞得极高，已经比信阁的信件还要壮观了。
她主动去找大忙人，有本命法宝万隐罩在，她无所顾忌地出现在师兄面见诸多拜访者的中筹阁中。
她缓步走过正滔滔不绝的一宗之主身边，坐在宿尽舟的太师椅里。
座垫被迹棠轻轻压下去，宿尽舟立刻察觉到身边的动静。
他不动声色，还在听蔚海宫宫主杨斯君高谈阔论。
最近蔚海宫找回镇宫之宝玄明海珠，风头正盛。
杨斯君连走路都带风，神采飞扬。
他这次拜见宿尽舟，也是拿玄明海珠一事侃侃而谈，这会已经从蔚海宫的布局说到布局整个海禾州了。
杨斯君在那说得兴起，迹棠却听得瞌睡都要犯了。
她脑袋歪向一旁，干脆枕在宿尽舟肩头。
宿尽舟肩膀微沉，不由感到好笑。
他找准杨斯君的话口，不着痕迹地阻止了他的长篇大论。
“杨宗主，我近段时间一直听闻登天城少城主在联合众多宗派宫府，组成了破阵队和修真联盟，正破除九州大阵、清剿黑衣势力。蔚海宫能在这时寻回玄明海珠，也是恰逢其时，正好可以大施拳脚。”
杨斯君果然止住话头，只是表情不怎么好看，“他来仙尊这里提了？”
“未曾，杨宗主这是？”
“仙尊，恕在下实言，褚锦怀胃口太大！我蔚海宫因着玄明海珠之事，确实欠登天城一个人情不假，可他话里话外拐着弯的要我蔚海宫成为登天城的附属势力，简直欺人太甚！”
宿尽舟微微抬眼，“杨宗主为何与我说这些。”
杨斯君作揖道：“仙尊，就算我蔚海宫要成为哪个势力的附属，那也应该是溯玄宗，哪能轮得到他登天城？”
“溯玄宗有您和魇尊两位尊者坐镇，更是消灭了黑衣领主、阻止总阵灭世。赫赫功勋啊！岂是他一个褚锦怀能比？!”
宿尽舟自不可能被他寥寥几句吹捧影响，他淡然道：“此次与黑衣领主交战，溯玄宗损耗不小，想来往后要休养生息很长时间，这才是宗门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至于杨宗主所提之事，溯玄宗并无想法，要让杨宗主失望了。”
杨斯君忙摆手起身，拜道：“仙尊说得哪里话，是杨某太过激动，唐突了！”
宿尽舟，“无妨。登天城待如何，与溯玄宗无关，师父他老人家也定是一样的想法。本尊与魇尊无暇多顾，今后之事，也要等今后再说。”
杨斯君低下头，“是。”
杨斯君走后，宿尽舟才语带笑意地说：“听得无聊了？”
“是他那点心思昭然若揭，我看一会就腻味了。”迹棠现出身形，搂住宿尽舟的手臂，人也肆无忌惮地往他身上靠，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放在了他身上。
“你近来一直懒洋洋的，是黑衣领主事了，一下子松懈了？”
迹棠配合地打个哈欠，“松懈好啊，不然成天与这些人虚与委蛇，我心力都要耗尽了。”
“这倒是。”宿尽舟赞同。
他揽着迹棠起身，“走吧，我们今天出去看看。”
迹棠由环他手臂变成环他腰间，动作看来撒娇多些，实则是把人控住，不让他动。
“去春花宴？”她手上力道不小，已经在无声抗拒了。
宿尽舟嘴角噙着笑，破开虚空。
迹棠顿时松了力道。她抬头问，“去哪？”
宿尽舟：“九冥渊。”
*
迹棠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九冥渊了。
她苏醒时看到的九冥渊，还是遍地荒草、了无生机的山顶废墟。
她知道师父和饶谨这段时间一直有安排人修整九冥渊。
除了阵法搭建这类需要修士完成的之外，其余都需要雇百姓中擅长建造的人来完成。
迹棠先一步走出虚空，见到的就是多不胜数的百姓。
这些人皆向她望来，一双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在她顿住身形时，这些人已经齐齐拜下，大呼仙人。
这时，一根打磨平整的长木条滚到迹棠脚边，她垂眼看，上面还有用炭笔划线的痕迹。
她遥遥向众人一拜。
重建九冥渊不是易事，这些人个个都很辛苦。
正偷偷望向迹棠的众人连连倒吸凉气，显然被‘仙人’过于有礼的举动吓到了，赶忙把头埋进地里。
迹棠：“……”
宿尽舟从她身后走来，低声带人，“我们去九冥楼。”
进楼后，迹棠才说：“我只是向他们表达谢意，看他们吓的……”
她话音渐小，注意力都被九冥楼里精巧的装点吸引。
如今九冥楼焕然一新，修整得比她宿在这里时还要精美许多。
房顶镶嵌的五行宝珠熠熠生辉，在门窗紧闭、光线偏暗时，流光会盈满四面墙壁，宛若星河倾斜，如梦似幻。
她那被打砸的储物箱也换成了散发着木香的上好材料，上面雕刻花纹，还用特殊方式构成锁眼，只待她魇气注入便可生效落锁。
这么一看，无论是九冥楼的整体布置，还是细节陈设，都让她感受到了设计之人倾注的心意，想来一定花费了很多功夫。
她盈满笑意的目光中，是宿尽舟安静等待的模样。
别看他现在这副淡然自若的样子，以她的了解，师兄这会心里多半也在忐忑，想她会如何反应。
“我见九冥渊重建得差不多了。”
宿尽舟闻言看她。
“等义母苏醒，我们便举办结契大典吧！”
这话对宿尽舟来说，无异于是最好的答复。
至于他刚才等待的结果，现在看来也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他内心欢喜，恨不能龙主立刻苏醒，明日便举办结契大典才好！
“我听闻衿安州的深巘山火十分克制极寒之物，想来只要运用得当，也可为龙主驱除体内长久以来积郁的寒气，我这就去取来！”
他说罢便踏入虚空。
“师……兄……”迹棠想要叫住他，但还是慢了一步，抬手抓个空。
她无奈地看着虚空痕迹消弭于眼前，哭笑不得。
嗯，她看出师兄着急了。
左右无事，迹棠干脆上了二楼。
这里原是她的卧房，现在改为开放式的书房。
楼外的花树还都是一株株没有发叶的干枝，不知道是不是宿尽舟离开得仓促，她竟然在干枝中看到了几抹寂寥。
她随即就被自己的想法逗笑，眸光落在干枝凹凸不平的芽点上，已经能够想象它们百花齐放时的盛景。
她没用法术干预，想让这些植物顺时而生，自然绽放。
迹棠继续上楼，三层是她的卧房。
她一眼就看见了自己那张用灵玉锻造而成的玉雕大床，也不知师兄是何时将灵玉床带过来的。
她凑近，手指在精致的雕刻纹路上抚过。床已经被擦拭过，就连缝隙也纤尘不染。
迹棠看着床头出神，想起曾在师兄梦中，她就是在这张床后发现了密室的机关，又从里面看到那些曾将她逼入绝境之人的画像。
希望那间密室，能随师兄将要瓦解殆尽的心魔一同消失无踪。
*
宿尽舟只用半日便返回九冥渊，同时也带回了深巘山火的火种。
火种热浪炙人，要不是有宿尽舟的灵力阻隔，九冥楼将会在顷刻间被外溢的炽流烧为灰烬。
他们不做停留，前往青莽掩月山。
三个月后，龙主在火种的温养下，终于驱散体内全部寒气，加上龙医日以继夜的调理，龙主终于在一个暖洋洋的午后醒来。
迹棠这时正好陪在龙主身边，见龙主醒来，她欣喜若狂。
眼底顿时泛起湿润，她不着痕迹拭去，话音却没能掩饰干净，还透着哽咽，“义母！”
龙主沉睡太久，尚不能提起力气。
她抬手想要抚摸迹棠脸颊，手在中途就落了下去。
迹棠忙捧住她的手，如今她的手已不再冰冷刺骨，有火种在，她身体很是温暖。
山上清冷的风被火种挡在洞穴外，根本没机会溜进来。
“哭什么？”龙主被迹棠扶起，靠在迹棠身前，声音虽虚弱，但是与往日一般的温和。
春风拂面，引得迹棠又要落泪。
“没。”她不自觉放低了声音。
龙主靠她近了，触碰到她微湿的眼尾，“嗯，没哭，是小珍珠。”
迹棠蹭蹭她的脸颊，闷声说：“您别逗我了，不然一会真要哭了。”
龙主笑声愉悦，人也比刚苏醒时精神不少。
迹棠分别给两位兄长和师兄传讯，只片刻工夫人就到齐了。
焕莽红着眼进来，在龙主看去时频频回头，都不知道抹了多少次眼泪。
焕月比他也好不了多少，这么一对比，还是迹棠最能忍。
都是上千岁的人了，在龙主面前却和个脆弱的小娃娃一样，仨人都觉得有些丢人。
这里面，只有宿尽舟最为冷静，他将龙主中毒沉睡这些年的事情一一说给她听，待都说完，龙主一阵唏嘘。
“你们有受伤吗？定是有的，有伤得很严重吗？”比起黑衣领主和黑衣势力，她更在乎孩子们的身体。
迹棠笑道，“说不受伤义母也不会相信，但您看我们现在都好好的，这就是答案了。”
龙主应声，满眼欣慰。
他们光是说话就从午后说到傍晚，要不是担心龙主刚醒身子还虚，他们谁都舍不得走。
待龙主安心睡下，焕莽和焕月也忙碌起来，他们有太多事情需要准备，夜晚正是龙族活跃之时。
迹棠毫无睡意，她坐在龙主洞穴外的石桌旁，待宿尽舟也落座，她才指指不远处的龙骨说：“幸好兄长他们找回了上任龙主的部分龙骨，只要我们不提，也许能多瞒义母一段时间呢？”她心存侥幸。
“她很快就会知道的。”宿尽舟望向月色，随月华转向龙骨。
月华将龙骨镀了层莹白光华。
龙骨经过长久岁月，没有变成暗褐色，更没有因为风化而碎裂，反而是如玉般温润，经过时光的淬炼，形成现在这般沉静、柔和的底蕴，埋入厚重的土地，成为青莽掩月山坚不可摧的骨架。
他见迹棠沉默不语，便握住她的手。
温暖晕开。
龙主很快就会知道的。
因为那是她爱人的骨骸。
宿尽舟把人揽到身边，“找不到也无妨，上任龙主依旧在这座大山里，他从没离开过，只是在更隐蔽地保护着青莽龙族，保护着你们。”
迹棠心底漾开柔软的涟漪，“你说得对。”
夜色悠长，疏月温柔。
时光能改变很多事与物，但人心中的牵挂和执念，任斗转星移，也始终会是它最原本的样子。起心动念间，就能变得鲜活如初，然后在某年某月、某时某刻再次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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