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秋天比以往更冷冽,人行道上偶尔有三两人路过,总忍不住朝她颤抖的背影瞥去几眼。
官黎几乎没发出哭声,蜷缩的身影淹没在嘈杂一片里。
大多数人看完就收回目光,继续自己的事情,唯有一个小女孩,在路过时往她身前放了一包纸巾,小声说了句话才离开:“姐姐别哭了。”
官黎的抽噎停滞了一瞬。
听出对方声音里的稚气,她觉得难为情,压低了头,想完全挡住脸,把自己藏起来。
还没等她有更好的动作遮挡住自己。
一件外套从天而降,笼罩在她身上。
官黎在黑暗中抬了抬湿润的眼皮。
外套下沿的缝隙中隐约能看见一双白色球鞋,而后是窸窣的声响,像是拆包装袋的动静。
下一刻,一双手探了进来。
被小女孩放在地上的手帕纸被打开后递了过来,第一张纸被抽出了半张。
纸巾上面的香味迅速开始挥发,密闭的空间很快被占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哭得太厉害,官黎忽然有些晕这个香味。
她不自觉侧了侧头,在气味相对舒适一些的外套上深呼吸了下。
与此同时,昏暗中,手帕纸被对方晃了下。
“接着。”
很轻且随意的一声,没什么温度也没什么感情,有点像路上的陌生行人随口说的“借过”。
但这是展西臣的声音。
官黎忽然将脸转过来。
窘迫瞬间让她的感官屏蔽了空气里的香味,她停顿了好半晌,才将纸巾接起。
沉默中,所有声音都被放大。下一刻,官黎察觉到了展西臣离开的动静。
现在周围都是陌生人,而她被宽大的校服完全笼罩住,像是远离了现实世界,置身于独立的空间。
官黎的肩膀松下来,双手颓丧地环住膝盖,吸了吸鼻子,她将脸埋了下去,独自发泄着崩溃的情绪。
……
晚上,洗完澡的官黎心不在焉地往发尾抹着护发精油。
视线不时落在挂在浴巾架侧边的校服外套上。
展西臣走后,官黎用了很久才稍微整理好了情绪,起身准备离开时,她发现展西臣的衣服袖子一直拖在地上,已经被弄脏了。
回到家,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的校服丢进洗衣机里。
但是洗完后,她又不敢挂在阳台上。
展西臣的校服比她的大了一圈,她怕挂在阳台,会被敏感且好奇心满级的黎漫看见,然后跑来问长问短。
她倒也不是心虚,就……
对于这件事,没什么心情解释或应付。
自从那次意外初遇后,她一遇到展西臣就浑身不自在,情绪上也不放松,因此不想和他有过多交集。
眼下仅存的这点联系,最好也能尽快淡去,早点结束。
所以校服一直被挂在浴室里。
哎。
也不知道怎么还给他。
想一想也挺尴尬的。
官黎又叹了口气,收回视线,低头将手冲洗干净。
出了浴室,她躺到床上,打开手机点进了展西臣的微信。
要怎么说?
先感谢他借的衣服,然后再问他怎么还?
毕竟她也不清楚他的日常安排,贸然去找……
官黎都不敢想,万一被别人看见了,得被议论成什么样。
这太吓人了。
还是得约好,然后做贼似的还给他。
想到这里,她准备打字,提前跟展西臣约好。
还没等官黎敲下第一个字,对话框突然冒出一行字:【明天有空吗?】
她本就心惊胆战的,乍一看到这段话,惊得官黎手指一松,手机重重砸到了下巴上。
她疼得捂住下巴,一下子坐起来,又看了一遍信息。
估计是采访的事。
商莞着急她的表,即便修表时间在中午,她也打算一大早就过去,官黎自然会陪着。
算了下时间,她打字回复:【早上有事,没意外的话下午三点后就有空了。是采访吗?】
过了几秒。
展西臣:【嗯】
展西臣:【那下次吧】
官黎揉着下巴单手敲字:【你下午有事吗?】
展西臣:【没事】
她沉默下来。
没事的话,干嘛要拖到下次?早死早超生,她可不想持续被耗在诡异焦灼的情绪中。
又过几秒,像是意识到了她的疑虑,展西臣又发来一条消息:【你下午要休息吧?】
官黎:【不用。你也没事的话,就下午吧,刚好把你的外套还给你。】
发送过去后,她又打了两个字:【谢谢】
展西臣:【行】
展西臣:【不用谢】
话题结束后,官黎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之后,她打开摄像机看了眼下巴,确定被砸到的地方没有发红后才彻底安心。
可能是白天太过耗费心神了,这一晚官黎睡得格外沉,一夜无梦,直到早晨被闹钟吵醒。
她洗漱完,简单收拾了下,就出了门。
和商莞汇合前,官黎买了两份早餐。
大概是担心手表没办法修复得跟原先一模一样,商莞的情绪一直很紧绷。
只是在吃鸡蛋时,她抬起头,眼底终于有了一丝波动,看着官黎吐槽道:“你知道我爱吃糖心蛋,每次就给我买这种的,我妈才不管我爱吃什么,煮鸡蛋永远都是全熟的。”
她说完,官黎才反应过来,视线后知后觉地往下看。商莞手上的鸡蛋被掰成两半,流动的蛋黄是鲜艳的橙红色。
她愣了几秒,随后垂睫。
因为觉得腥,官黎从来不吃糖心蛋,加上父母和沈延壹也不爱,以至于这么多年里,她的记忆中几乎没有糖心蛋的痕迹。
所以刚刚在买早餐时。
她是怎么脱口而出,其中一个鸡蛋要糖心的呢?
甚至她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记忆远比她诚实。
官黎很轻地蹙了下眉,垂睫遮住眼底的情绪,淡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妈的厨艺,糖心蛋也太为难她了。”
商莞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反而被她的话逗笑:“哈哈哈哈对!我妈做饭真的很没天赋,她今天还说让我带你回家吃饭呢,她给我们准备大餐,我说你可放过官黎吧,她还想多活两年。”
站在她的角度,商莞说的这些都恍如隔世。
官黎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低头看了眼手机,岔开话题:“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进去吧。”
-
修表比预想中顺利多了,几乎和之前一模一样,商莞出来后完全换了个状态,整个人明媚到飞起,满脸都是开心。
“谷音也太厉害了吧?你都不知道我这几天多焦虑,要是表修不好,我这辈子都会遗憾的。你说我要不要给她送个小礼物什么的?但她又不喜欢别人这样缠着……”
听着她的话,官黎扬起的唇角忽然拉直,出声打断商莞的喋喋不休:“要不是她,你的表也不会坏。”
“话是这么说,但她也不是故意的,”商莞沉浸在喜悦里,完全没注意官黎的反常,继续又道:“我还是别太烦人家,就偷偷送个小礼物表示下心意,你觉得怎么样?”
官黎一点也不想在她正为失而复得喜悦时,破坏她的心情。
可不知道为什么,听她说着对谷音感激又热情的话,让她既委屈又烦躁。
官黎一忍再忍,到底还是没能控制住情绪,冷冷地冒出了句:“我不知道。”
商莞这才注意到她的反常,停下脚步讷讷看着她,软声试探地问道:“怎么啦?”
官黎沉默了两秒,“没事。”
她本想找补一下,让场面不太尴尬的,但实在没有合适的借口,也没有那个心情。
两人默默又往前走。
商莞侧头看了情绪不佳的官黎一眼,“我刚只顾着表,没注意你。官黎,我怎么感觉你心情不太好?是出什么事了吗?”
官黎张了张嘴唇,莫名有些无力。
回到十七岁的每一天,都让她更加清晰地意识到,她和商莞究竟有多要好。
而未来,她们却会渐行渐远。
她清楚两人的友谊终将无疾而终,可现在进行的却是她们亲密的巅峰期。这种感觉像针扎一样刺激着她的神经,然后爆发在她替未来会插足自己感情的谷音说话的那一刻。
所以她该从何说起呢?
她该怎么说自己对救命恩人谷音矛盾的态度。
该怎么说现在亲密无间的她们,未来会一步一步走向陌生。
很多情绪都涌了上来,但官黎却清楚,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二十七岁的官黎没办法延续十七岁时的简单和直率。
她只有沉默。
商莞见她没说话,还想问什么,却被她突然加快步伐的动作打断时机,只好作罢。
直到分别时,商莞仿佛忘记了方才的插曲,一如平常地同她告别:“辛苦辛苦!周一给你带好吃的。”
话落,她的目光瞥见官黎手里提着的袋子,探头张望着问道:“这是什么呀?”
官黎哪里还有心思讲述衣服的来源,下意识将手提袋背到身后,避开她的探究。
这个动作一出,两人都僵住了。
还没等她组织好语言解释,商莞脸上的轻松模样也有些维持不下去。她的神情淡下来,直起腰说:“那你早点回去吧,我也回家了。”
阳光明媚刺眼,她的背影逐渐模糊在官黎空洞又茫然的目光里。
直至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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