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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昭鸾长公主脚步匆匆往阿昙住处赶去,常家令带着一众仆从跟在身后,等到了一处二进清幽小院,昭鸾长公主疾步进入外院,喘了口气,问道,“阿昙怎么样了?”

她来得急,心里更焦急,脑门上都是汗。

纪良与俞薪一直看守在外堂门外,纪良快速回道,“观棋医师正在给乡君诊治。”

“我问你,阿昙为何会吐血昏迷?”昭鸾长公主心里发慌,也顾不得这是侯府的人,厉色喝问。

纪良一脸苦色,支吾说不出话。

昭鸾长公主深呼吸一口气,急急穿过垂花门,进入内院正房,转过屏风架,一眼就看见了床榻上闭着眼睛的阿昙。

“阿昙。”昭鸾长公主扑向榻边。她握住阿昙的手,扭头看向正给阿昙把脉的侯府家医,“阿昙怎么样了?”

观棋先生被屋内众多人紧紧盯着,斟酌着写道,乡君早前用了火食,应平心缓气,忌大喜大悲,七情过激与火食相冲,一时淤血难抑,心悸昏厥。

昭鸾极力忍住呵斥,她贵为长公主,在这个江湖医师未出现前,经常以自己的名义让御医给阿昙看病温养,现在看来,还不如让御医来。

“现在该如何?”昭鸾长公主让自己冷静下来,问道。

观棋先生写答,等会我为乡君调制冷香紫参药饮,喂其喝下,应会无虞。

“所以,无性命之忧?”昭鸾长公主问重点。

观棋先生麻衣素白,继续写道,乡君心碎之症,积重难返,只能以补元补血的火食慢慢温补,不可操之过急,人就这样,心碎了,神伤了,就难再好。

昭鸾长公主听了,抓着阿昙的手一紧,她看着阿昙苍白皎丽的脸,眼中有无奈,痛苦闪过,眼睛湿润。

“你们都下去吧。”昭鸾长公主哑声道,“浚儿留下。”

绿珠被红拂带着离去,观棋先生也悄声退下,顺便关了房门。

“发生什么事了?”昭鸾长公主问道,她一进来就发现阿浚面色冷白,犹带惶然。

沈浚坐在床边一小墩上,修长的身形在榻前落下阴影,他勉强提了提唇角,除却和阿娘议论的李璋之事,将剩下的事情告诉昭鸾长公主。

“好孩子,孝心可嘉,阿昙没白疼你。”昭鸾长公主把长生珠重新放回阿昙手里,“你阿娘看见你定是高兴的,等她醒来,你好好再陪陪她,来金陵途中,你阿娘就病了一场。”

“我本来是想让你阿娘出来散散心的,每年五月,她都郁结难解,不曾开怀,我心疼她,在上个月就邀请她来金陵,她非等到五月初五,陪伴完寄奴,遗奴才启程。”

“在寄奴,遗奴这件事上,我这个做姑姑的,比不上做姨母的阿昙。”

昭鸾长公主初时还能对继后所出的太子弟弟留下的双胎遗孤心疼,但是,已经十年了啊,她亲眼看着阿昙如何为那两个小孩呕心沥血的保护筹谋,她心疼阿昙大于寄奴,遗奴,以至于对那两孩子心生隐怨。

有时候,昭鸾也在想,为什么那两孩子要在五月初五出生,恶月恶日,但凡早一日,晚一日呢?

圣上对于用巫蛊造反的废太子遗腹子已经不能用不喜形容了,厌恨无比,一出生就被圣上称为恶婴孽胎,祸国之殃。

他们似乎也应证了灾祸的特征。

出生那天,作为太子太傅的裴相与其夫人悬梁自尽,金吾卫长裴静玄腿骨碎裂,沦为废人,他们的母亲太子妃裴婉宁产崩而死,裴府奴仆尽诛,一日之间,血流成河。

只有婴儿的啼哭声在阿昙怀里响起。

或许,于阿昙而言,她从未走出永宁三十一年,五月初五的那个雨天。

昭鸾长公主坐在床沿,握着阿昙细凉的手,想起以前往事,真是奇怪,已经十年过去了,昭鸾还能想起来那天的雨真大啊。

大到无法冲干净裴府的血迹。

她的阿昙一夜之间,家破人亡,一无所有。

昭鸾突然想起来高济说过的话,她看向沈浚,“浚儿,你会怪阿昙吗?”

沈浚原本低着头,看着手上仍残留着鲜红的干涸痕迹,他唇角绷的很直,听着昭鸾长公主说话,恍惚抬头 ,“什么?”

昭鸾长公主俯身,双手按在阿浚肩膀上,五指用力,目光在他脸上梭巡,“你会怪阿昙吗?”

“怪什么?”沈浚从未想过阿娘身体竟这般差了,他脑子里满是出发漠北前,阿娘总是想找他说话,他担心阿娘不许自己参军,始终避着她。

有天在自己房里发现了一个新箱笼,里面有很多件不合身的大号衣物,四季都有,整整齐齐,都是他喜欢的款式,还放了他喜欢的兰麝香包。

沈浚当时还有点不高兴,阿娘怎么把他衣服尺寸记错了。

现在想来,分明就是,分明就是,沈浚呼吸一窒,后知后觉,不敢再想下去,无尽的懊悔充斥着他的胸膛,迟钝的痛楚像潮水蔓延心脏,他又低头,将脸埋在手中,发出一声沉闷的哽咽,泪水从指缝里落下,悲泣不成声。

昭鸾长公主愣了一下,缓缓松手。

转念觉得自己先前想岔了,不该着了高济的糊弄,浚儿对阿昙一向恭敬孝顺,断不该如此揣测,但是对于高济所说的乾坤灵丹可以延年益寿,昭鸾颇为心动。

“莫哭,莫哭,多大人了。”昭鸾长公主安慰道,“阿昙此次昏迷不怪你,不用自责。”

沈浚心里更加难受,他不能不怪自己,自己那时为什么不多想一想。

“我们先出去,让你阿娘好好休息。”昭鸾长公主将阿昙的被角掖了掖。

沈浚见阿娘呼吸平缓,似有好转,这才和昭鸾长公主离开内院,到外堂擦面洗手,整理仪容,又去小室换了一身月白袍,随后在中堂椅子上静坐了好一会。

外院景色葱郁,昨日刚下了雨,一眼望去,分外洗眼,沈浚下意识的远眺绿色,酸涩的眼眶得到缓解。

绿珠奉上茶水给小侯爷,面有忧色。

“勿要扰阿娘清净,让她好好睡一觉。”沈浚对红拂等人吩咐道。

纪良瞅了一眼小侯爷,张口欲言。

“我也想安静一会。”沈浚瞥了他一眼,闻到了药味,观棋先生在外院小厨房在熬药。

沈浚神色有些飘忽,他很熟悉这种味道,在侯府里,阿娘的院子里总是带着清浅的药香,常年下来,阿娘的衣袖也染上了微凉泛苦的冷香。

小时候,沈浚曾无数次藏在那片衣袖下睡觉,拽着那片衣袖上学,躲在那片衣袖下避雨,拉着那片衣袖练字,那片衣袖就是属于他的小小天地。

所以,怎么可能怪阿娘?沈浚垂眼。

他若怪,只会怪那两条小毒蛇。

何其可恨,沈浚咬紧后槽牙,每一年!每一年的端午,五月初五,那两小毒蛇都要阿娘去陪他们,他们难道不知道去一次,阿娘就伤心一次吗?

可不管他如何哀求耍赖,阿娘还是会去,唯一一次成功还是他故意生病。

他缠着她,就是不放手,磨到深夜,但等他小睡了一觉醒来,照顾了他一天,又整夜未眠的阿娘还是撑着身体又去了那两小毒蛇那。

他和那两小毒蛇彻底结下了梁子。

并且,两看生恨。

但他对阿娘的保证不会变,说送寄奴,遗奴去封地,就会去,还会平安送到。

俞薪走进院中,对着小侯爷躬身禀告道,“少郎君,李郎君来了,仆将他引到了蓝田的小翠亭。”

沈浚现在没有心情,可李璋已经来了,他站起身,打算应付一下。

到了小翠亭,沈浚和李璋打了声招呼。

李璋仍然是玉冠大雪袍,身后站着披甲奴,奉剑奴,奉剑奴戚山茶手上捧着一极精巧的金玉小盒,雕刻忍冬缠枝纹,阳光下,熠熠生辉。

沈浚目光在那盒子上停留一瞬,心里狐疑,面上带着清爽笑意。

“昨天登门赴宴,忘记见尊者要送礼这一规矩了,今天补上。”李璋说道。

沈浚摆手,“不用客气。”

心中暗忖,不曾想,李璋是个注重礼节的,他在玄都城可谓是天老大,他老二的做派,虽然长着一张不问世俗的脸,但行事非常霸道专横,也就段将军能牵制一二。

“当初你在玄都,来我家时也带了礼物。”李璋较真道。

“好吧。”沈浚,“是什么?”

纪良则是惊讶李璋出门在外,除了衣服居然还带了其他东西。

“碧空明。”李璋说道。

奉剑奴将金玉小盒放在亭内桌上。

沈浚拿过来打开盒盖,铺垫着白绸的金玉盒内,浓郁的腥香味扑鼻,里面是个外形椭圆形的金黄果子。

“这是羽蛇胆,手边暂时只有这东西。”李璋说道,其实对这礼不满意,终究不是玄都城,这次出门也未带些好物,否则,他可以送些更好的。

沈浚收下,他觉得阿娘肯定是用不到的,蛇胆清目解暑,对阿娘病情无用,而且还如此腥香,阿娘闻不得一点。

“多谢。”沈浚笑道。

李璋唔了一声,“今天还有宴会吗?”

“没了。”沈浚道,“你喜欢蓝田的话,这里任你参观。”

“也好,我就在这里转转。”

沈浚又客气了几句,因挂心阿娘,招来别墅奴婢让她带领李璋赏景,他带着纪良等人回了小院内,发现阿娘还未醒,又去了前院小厨房那,把碧空明给观棋先生过目。

观棋先生正在熬煮冷香紫参药饮,闻言,擦了擦手,把那颗羽蛇胆拿了起来,仔细嗅闻。

红拂和绿珠一直在内院正房门外候着,小侯爷刚刚才去屋内看过,夫人暂时还没醒,眼看日头升高,红拂去了外院厨房准备弄些清淡的午食。

突来一缕春风,小院左侧竹林里挂着的碎玉片风铃叮当作响,绿珠连忙跑去竹林,将那扰人的繁多风铃取下。

屋内,有日光从西北角天窗明晃晃的照射入室,天光大亮。

裴仙昙眼皮动了动,慢慢睁开眼睛,目光涣然,过了一会才回神,床边帷帐被银勾束在两边,她望着床架上方的承尘花纹发呆,缓过刚醒时身体的不适。

屋漏日光长,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坐起身,白色内裳单薄,披着外袍,长长的乌发垂落到绣被上。

屋内很安静。

裴仙昙眼睫倦怠的垂下,雪白的脸上泛着柔和的光,手里的长生珠被她握得有点硌掌心,带来丝丝疼痛,只有她知道,在自己清浅的呼吸中,她的神经在猝然的惊吓下紧绷的发疼。

长长的睫毛下,她的余光看见了一道长长的斜向人影,如蛇蜿蜒,攀爬上脚踏,床沿处。

那人不知什么时候进的屋,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哪怕她喜欢清静,红拂,绿珠也绝不会像这样悄无声息的站在房内,裴仙昙的心骤然提了起来,是歹人吗?

“你生病了?”

听见隐约熟悉的声音,裴仙昙才愕然抬头,见到了一个十分出乎意料的人,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居然是李璋。

不解,警惕,后怕种种情绪浮上心头,裴仙昙脸色冷了些,此人太无礼了。

李璋未靠近云梦乡君,见她好像生气了,一时无措,但还是忍不住关心道,“我送了上门礼,本来是要来拜见你的,沈浚急色匆匆,不好打扰,听说你生病了,我便来看看。”

裴仙昙看了一眼大敞的北窗,又看向李璋。

李璋端立在窗下,雪袖被微风吹的轻轻飘荡,全身都笼罩在十二层雪衣内,就连脖颈都被数层交叠的衣领掩的严实,衣着装束是极好的,像一朵冰清玉洁的大型莲花,雪衣做莲瓣,玉冠做莲蕊。

就是说话做事很荒唐,不通世俗,没有常理的样子。

“我无事。”

裴仙昙听了解释,心里还有几分余恼,只信了一二分,虽然觉得有些怪怪的,但也不想多生事端,“多谢探望,李郎君还是请回吧。”

她想起浚儿曾经三两言提及过的段李两家事,李璋原本是弃婴,被段将军收养了,从小就才能出众,被段将军的一众亲儿养子排挤,闹得很厉害。

段将军没有办法,只好把幼年李璋过嗣给了早已血缘断绝的结义兄弟李家,这样既全了金兰之义,李家也有了香火。

如此,李璋从段家养子变成了李家过嗣子。

李家无人,李璋就一个人住在李宅里。

兴许是无长辈教导,又少年天才,做事难免任性自我了些,但语气中对她的关心好意不像作伪。

裴仙昙想了想,到底还是柔了语气,对着他温声规劝道。

“下次不要随意闯进他人房屋了。”

“这是不对的。”

不曾想,李璋愣了一下,居然后退了一大步,身体撞上窗框,他忽的提袖遮面,侧头转向其他方向,露在外面的耳边通红一片,似是紧张至极,支吾道,“恩,我知道了。”

裴仙昙眼前一花,窗下已不见人影。

她没料到李璋会是这个反应,等确定人真走了,终于放下了戒心。

好怪的…好人?她心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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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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