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宋肃宴走后,姚元月唤来慕容、慕佩。
“你们还记得咱们第一日逛融园的时候,崔良对着锦绣池说了什么吗?”
慕佩歪着头想了想,学着崔良的语气压沉声音,伸手比划道:“少爷爱鱼如命?”
姚元月点头,目光转向慕容。
慕容道:“崔良还说,头上带抹红的叫染霞,尾巴有些透明的叫仙子,遍身金灿灿的叫元宝。”
姚元月闻言,忽然勾起唇角,笑得有些诡异:“是这样的,慕容,你跟着我去锦绣池,我要在今日用上我的拿手绝活。慕佩,你去灶房,就说……”
另一边,宋肃宴走去平风斋的路上,顺道绕去锦绣池时,习惯性地从荷包里倒出些鱼食,轻轻往水面撒去。
崔良看着活泼争食的鱼儿,赞道:“郎君养的鱼,条条肥壮,抢食的时候全是力气,溅起来的水花都要比外面的鱼儿高!”
宋肃宴笑了笑:“走吧,今日我要把《资政诸要》第四册看完。”
“好嘞!”崔良赶紧跟上,“少夫人说午时要在戏鱼台给您惊喜,到时郎君提前到,再来观鱼也不迟!”
宋肃宴闻言抬起嘴角温和一笑,步伐闲适。
两时辰后,巳时末刻,宋肃宴提前来到戏鱼台。
灶房的仆役正端着食盘往来穿梭,石桌上已摆了七八道菜。
他和崔良站在石栏旁,又撒了把鱼食,却见水面只聚拢了几条,虽然和往常般一拥而上,却是慢悠悠地啄食,全无往日争抢的热闹。
“怪了!”崔良挠着头,凑近栏杆往下看,“怎么就这几条?难不成其他的都吃饱了?”
宋肃宴眉头微蹙,目光扫过平静的池面。
他侧首看向其他几个仆从:“你们方才喂过了?”
一旁的仆役们面面相觑,一个个神色紧张,个子最高的那个上前一步,讷讷道:“回少爷,我们不曾喂过,连池边都没靠近过。”
崔良咂咂嘴:“总不能是吃腻了吧?它们从前可是饿鬼似的,再多鱼食都能抢光!”
宋肃宴没说话,只是盯着水面,眉心更皱了些。
崔良没多想,扭头问:“嘿,灶房的,你们怎么还在摆盘子。”
不看不知道,话音刚落,他眼睛猛地瞪大,拉着宋肃宴的衣袖:“郎君!您快瞧!”
宋肃宴转身看去,只见戏鱼台中央的石桌足足摆了十几道菜,眼瞅着灶房的人还在插空塞进去,就知道所有的还没都摆上来。
“少夫人今日这是怎么了?”
“阿宴!”不远处传来姚元月的声音。
她小跑过来:“阿宴怎么来得这般早,我还没来得及让平安请你过来呢。”
宋肃宴抬手伸向石桌:“夫人这是……?”
姚元月不以为然:“嗨!这不是想给夫君一个惊喜吗?我今日还亲自下手呢!”
“夫人会下厨?”
姚元月故意卖关子:“这是惊喜!不能提前说的!”
她主动牵起宋肃宴的手走过去。
他的手比往日都要发凉。
姚元月狡黠一笑,另一只手指着桌上满满当当的佳肴:“这是我特意吩咐府上厨子做的,还让厨子们换了不同的做法呢!”
崔良跟在后面探头一瞧。
天呐!
他从未见过哪次午膳摆的荤菜十有**是鱼!
炸鱼干、烩鱼片、红烧鱼、水煮鱼、酸菜鱼、辣子鱼、鱼头汤……
慢着!
他又猛地转头往锦绣池跑,扒着栏杆往下瞧,声音都发颤了:“鱼……池子里的鱼……”
“水色碧绿碧绿的,你能看出什么?”慕佩不屑一笑。
“鱼……”崔良声音颤抖。
“鱼怎么了?剩下的不是好端端在水里游么?”
崔良震惊地看着她,差点儿破音:“什么剩下的?怎么就剩下的?”
“你这么激动干甚?少爷还没说什么呢。”慕佩觉得他莫名其妙。
“……”慕容站在一旁干巴巴地微笑。
“夫君,今日午膳你喜欢么?”姚元月抬起一侧嘴角。
“啊!”她仿佛想起来什么似的,“我忘记说了,其实,我在家中每日都要吃二十多道菜,每道菜只吃一口的。”
姚元月嘴角翘起,眼睛一眨一眨的:“前几日想着我刚嫁过来,还是收敛些,就没有多说什么,不过我们已经成婚七日了,我觉得七日已经很久了,以前的习惯是时候重新捡回来……”
她拖着尾音,专注地看着宋肃宴的神情,想要看出些什么。
他的嘴角虽有些僵硬,却没半分怒意,只是静静听着。
“夫人喜欢吃鱼?”宋肃宴突然问。
姚元月捂嘴粲然一笑:“夫君怕是记错了……”
她微微转身,将手指向锦绣池:“我从小就爱下水摸鱼,家里的水池不停添鱼,长大些后,我还喜欢钓鱼、网鱼,只要是我看上的鱼,就没有我抓不到的。”
宋肃宴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夫君在池子里养的鱼,一条比一条好看,一条比一条活泼,比如那条头上带抹红的叫‘红霞’来着……”
崔良扁着嘴,带着哭音:“它叫染霞。”
“哦,对,染霞,”姚元月立刻纠正,“可难钓上来了,足足花了我一刻的功夫,还有那条尾巴透明的,叫什么来着,游的飞快,最后被我用鱼网网住的。”
崔良抹了把眼泪。
慕佩不可置信道:“男子汉大丈夫,你哭什么?!”
姚元月正待继续说,侧头瞥见宋肃宴僵硬的嘴角,觉得似乎这把火烧够了。
她还看见,宋肃宴的手在微微发抖。
“夫君好像对我说的不是很感兴趣,是饿了吧?”姚元月咧嘴一笑,露出梨涡,“那我们一起用午膳?”
她虽然觉得宋肃宴的胳膊也跟着有些僵硬,却还是不费什么功夫将他拉到石桌前。
不远处的崔良还在抽泣。
慕佩实在忍无可忍,压低声音呵斥:“主子好端端吃着饭呢,你哭什么呢!”
崔良抹了把眼泪,赌气不说话。
姚元月见宋肃宴只是沉默,心里暗忖:还不生气?
她牙齿轻咬着筷子头,想了想,放下筷子道:“夫君胃口不好吗?这么多菜呢?你看这些鱼都是我辛辛苦苦弄来的,用了不少花样做出的美食,夫君可不能辜负我的一番心意呀。”
说完,她起身夹起一块松鼠鱼,伸手放在一旁他的碟子里,想着火候估计还不够,又添了把火:“新鲜的鱼是最好吃的,今日的鱼绝对够新鲜。”
“……夫人说完了吗?”宋肃宴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有些反常。
姚元月期待地“嗯”了一声。
“夫人想错了。”
“?”姚元月心里一紧。
“为夫虽喜欢养鱼,却不擅挑鱼刺,平日里极少吃鱼,”宋肃宴拿起筷子,夹起碟子里的松鼠鱼,一手托着,轻轻递到姚元月嘴边。
“所以,这些荤菜,夫人吃着开心就好,我吃些素菜便够了。”
姚元月愣住了,不由自主地张开嘴,看着那块松鼠鱼被送入唇间,鱼肉的鲜香在舌尖散开。
她嚼了几口,咽下去,却没尝出半分滋味。
姚元月忍不住问:“阿宴不生气?你的锦绣池,可是空了一半!”
“天下有千千万万的鱼……”他抬眼望她,声音温柔却有力,“而我只有一个妻子。”
这话一出,崔良的抽泣瞬间停住,瞪大了眼睛看着宋肃宴。
慕容、慕佩也愣在原地。
姚元月更是心头发凉。
她想了无数种宋肃宴生气的模样,却没料到,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说什么?”
“夫人是我唯一的心上人,其他的都没有夫人重要。”
这顿午膳,姚元月吃得味同嚼蜡。
后悔吗?
她不后悔!
姚元月强撑着吃完,拿起帕子擦净嘴,慕容赶紧递上漱口茶汤。
她漱了口,站起身,对着宋肃宴道:“我……我记起来,今日我和好友有约,得赶紧出门。”
见宋肃宴要起身相送,她又急忙摆手:“阿宴不必送我!你继续吃!”
说完,姚元月转身就走,脚步仓促,像是在逃离一个是非之地。
她心里说不清是何等滋味。
乌衣巷,齐宅。
“他真这么说?”柳栖梧坐在一旁,忍不住笑出声。
姚元月托着腮,神色恹恹:“栖梧,你就别取笑我了。”
柳栖梧收了笑,温和道:“这话换做旁的女子听了,怕是早心动了,你怎么是这副神色,反倒避之不及?”
“你相信吗?”
“?”
“我不信。”姚元月抬眼,“我是不相信,不管我怎么做,他都不会生气,好像一点情绪都没有!如果按照他说的,他是把我看得比自己都重要,肯定是假的,怎么可能是真的?太假了吧!”
“……”
“你想啊,不管我怎么做他都没反应,可见他一直在我面前隐藏真正的自己,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肯定是为了别的原因。又或是他只是想扮演一个完美夫君的模样,他的妻子不管是姜姚元月或是许元月,他都会对她如同对我这个姚元月一样好。”
柳栖梧闻言,忽然凑近她,压低声音:“我倒有个法子,或许能试出他是真心,还是假意。”
姚元月眼睛一亮,立刻前倾身子:“快说!我都快想疯了,巴不得早些尘埃落定!盖棺定论!”
柳栖梧贴向她耳边,细细说了几句。
姚元月听完,拍手大笑:“还是你这个主意好!天下没有哪个男子,能容忍心上人‘红杏出墙’!”
柳栖梧扬起下巴,自信一笑:“正是这个理。”
与此同时,融园的锦绣池边,宋肃宴遣散了所有仆役,独自站在石栏旁,望着水面出神。
就连一直跟着他的崔良此刻都不在他身边。
宋肃宴的眼睛逐渐发红,他仰头看向天空,直到听到一阵杂声,悄然钻入假山之间,循着声音透过山洞看去,只见几个男仆正两两组合抱着一个又一个的粗陶坛子。
“真沉啊!”一人抱怨。
“行了,刚刚慕容姑娘已经给咱们吃酒钱了,把差事做完就成。”
“话虽如此,我还是想不明白。”
“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少夫人一时兴起呗!”
“少夫人是一时兴起,苦得咱们要把她网出来的鱼重新再倒回去!还不如边网出来边往水里扔呢!非要用陶盆养到午后……”
“行了行了!快些倒完,免得被少爷那边的人发现。”
仆役们一阵忙活,待他们走后,宋肃宴这才钻出假山。
他本来个子就高,肩也宽,此刻身上沾了不少泥土和草汁,可他却浑然不觉,径直来到锦绣池边,两手扶着石栏,朝水面看去。
染霞、仙子、元宝……还有其他鱼儿正欢快地在水里游动。
“她心里,果真有我。”宋肃宴眼底依旧带着红意,嘴角却压抑不住地慢慢勾起,直至笑出声。
忍不住从平风斋跑出的崔良,躲在远处的走廊,偷偷向宋肃宴张望,捂着嘴,拼命压抑哭声,眼泪止不住地流:“郎君肯定是难受坏了,都对着锦绣池笑疯了!……呜,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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