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终于开进市区,项柔窝在副驾,下巴懒懒地抵着安全带,昏昏欲睡。窗外的树影淌过她半阖的眼,映出一点倦怠的迷离。
“饿不饿?虹口那边新开了一家日料,听说不错,”沈聿珩的声音在密闭车厢里响起,带着一种刻意的温和,见她没应,又补了一句,“或者……法餐?”
“我想回家。”她抬手,指尖用力地摁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那里像有根小针在钻。
“脚呢?还疼么?”他目光落在前方路况,语气听起来是妥帖的关切,“要不要顺路,去骨科看看?”
“沈律师,”她终于侧过一点脸,声音里透着一丝疏离的清醒,“我们,好像还没那么熟吧?”
“嗯?”沈聿珩轻笑一声,恰好红灯亮起,车子停下。他转过头,视线沉沉地看向她,唇角那点若有似无的笑意带着探究,“那要看你指的,是哪方面的熟?”
车厢里的空气凝滞了一瞬。
项柔深吸一口气:“之前那些事,我们翻篇,行吗?说实话,你不是我的菜,相信我也绝不是你喜欢的类型。之前那些,就当是一阵风,现在风散了,大家各自回到自己的轨道上,别再见了,成吗?”
“哦?”沈聿珩眉梢微挑,他看着她,声音不高,“你凭什么断定,我不喜欢你这一款呢?”
项柔扯了扯嘴角:“沈大律师,别玩了,”她转过头目视前方,“那次庭审之后,我稍微打听过你。履历很优秀,情史嘛,”她顿了顿,“也不差,所以,我们点到为止,好吗?”
车子停在项柔家楼下,沈聿珩下车,绕到后备箱,拎出她的行李,作势就要往楼里走,被项柔拦住。
“就送到这儿吧,”项柔的声音带着疏离,扶着车门站稳,“我朋友在家,正要下来接我。”
“朋友?”沈聿珩放下行李,直起身,“男朋友?”
“这好像,不关沈律师的事吧?”
单元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唐川穿着宽大的运动服跑出来。
项柔看见他,神情温和许多,目光最后转向沈聿珩:“谢谢你带我看日出,真的很美,希望下次,你能带你真正的女朋友一块去看。”
说完,她不再看他,推着行李,一瘸一拐地迎向唐川,又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臂,挽住唐川的胳膊。
沈聿珩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冷笑一声。
项柔推开门,熟悉的环境让她终于卸下防备。
几乎是同时,尤雅扑了过来,手臂用力箍住她的腰,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惊慌:“柔姐!你这两天跑哪儿去了?电话不接信息不回,吓死人了!怎么突然就消失了?”
山里没有信号,手机基本就是废的。
“有点事。”项柔轻描淡写地敷衍,拍了拍她的背,从她怀里挣脱出来。
行李箱被她直接推进衣帽间,门在她身后合拢,隔绝外面关切的目光。
项柔背靠着门,黑暗中,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既然回来了,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实验室的案子被正式立案调查,但进展缓慢得如龟爬,更令人心焦的是,当地警方以案情存疑为由,始终不准她们领走琳琳的尸体。
项柔此刻收到琳琳的自杀视频,难道是因为实验室的调查终于有了风吹草动,有人坐不住,要用这种方式报复她?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想要将胸口的郁气连同无边的窒息感一同挤压出去。
走出房间,她已换上一身柔软的家居服,布料包裹着紧绷的身体,掩不住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倦意。
她没有理会客厅里尤雅投来的几乎要实质化的关切目光,转身进了厨房。
厨房里弥漫着煎鱼的油香气,滋滋作响的声音里,唐川清瘦的背影正对着灶台忙活。
项柔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声音平静:“唐川,我准备,去波士顿,把琳琳的尸体领回来。”
唐川瘦弱的肩膀猛地一抖,手里沾着油星的锅铲再也握不住,“当啷”一声重重落在地上,刺耳的声音盖过锅里煎鱼的滋滋声。
项柔的目光没有离开唐川僵硬的背影,她继续开口,声音幽幽的,带着一种穿越时光的钝痛,仿佛在自言自语:“我很后悔,当年为了能安安稳稳毕业,我选择了沉默,没有去跟当地政府据理力争,”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心口像被石头磋磨的剧痛,“让琳琳一个人,孤零零地困在那儿,她胆子那么小,一个人在那种地方,一定,怕极了。”
唐川背对着她,沉默地弯下腰捡起锅铲,拧开水龙头,水流哗啦啦地冲刷着金属表面,也冲刷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过了半晌,他关上水龙头,水流声戛然而止,只剩下鱼块在锅里无助的微响,带着一点焦糊的味道。
他没有回头,用沾着水珠的手撑着水槽边缘,声音低沉:“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项柔闻言,唇角僵硬地抽动一下,她终于侧过脸,目光投向正扒着门框一脸担忧的尤雅。
“不用,”她重新看向唐川,“你就好好的,在家等着。等我把琳琳,带回来。”
唐川收拾完厨房,便先回店里去。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项柔和尤雅对着餐桌上那盘煎得有些焦糊的鱼。
尤雅夹了一筷子,皱着鼻子尝了尝,终究还是撂下了筷子。
她托着腮,目光灼灼地盯着项柔,“柔姐,”她声音压低了些,“我记得你回国前,不是托了个挺厉害的私家侦探在跟进琳琳的事吗?叫什么来着?”
“Mark,”项柔眉心微蹙,“半年前就断了联系。”
“啧,真不靠谱!”尤雅撇撇嘴。
“尤雅,帮我个忙。找一家靠谱的旅行公司,尽快把签证办下来。”
“得令!保证完成任务!”尤雅闻言立刻挺直腰板,像模像样地敬了个礼,又忽然凑近项柔,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勾起坏笑,“哎,刚才送你回来的是沈聿珩吧?就那个国信的沈大律师?你这两天人间蒸发,该不会是,跟他?”她故意拉长了尾音,眼神里充满了八卦的探究。
“别问了,”项柔皱眉打断她,“一言难尽。”
“是一言难尽?”尤雅才不吃这套,反而更来劲了,“还是,羞于出口啊?”见项柔只是垂着眼,用勺子搅动着碗里没动过的汤,对她的问题置若罔闻,猛地从椅子上蹦起来,“项柔!你连我都瞒?!”
项柔被她的反应一惊,抬头看她,“没有瞒你,”她的声音很轻,“不重要的人和事,没有必要拿出来说。”
此刻,项柔口中那个“不重要”的人,沈聿珩,正站在自己的书房里。
他一回到家,连外套都来不及脱,就直奔书房。
一向平稳持重的人,此刻带着一种近乎急切的焦躁,在厚重的书脊间快速翻检,书页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
终于,他的动作在一本深蓝色封皮的厚重法律典籍前停下。
他小心翼翼地将书抽出来,快速翻动,直到从书页深处抖落出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边缘已经微微泛黄的薄纸。
纸上,只用铅笔简单地勾勒着一只眼睛,线条生硬,瞳孔处刻意涂黑,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
沈聿珩眼神骤然锐利,他迅速抽出一张纸铺在书桌上,拿起一支削尖的铅笔。
他根据记忆和那张铅笔稿的轮廓,一笔一画地临摹。
很快,一只几乎完全复刻的眼睛跃然纸上。
但这还不够!
他放下铅笔,又找出一套彩铅。
记忆中,项柔家里信封上那只眼睛,是一种近乎凝固的暗红色。
他挑出最深最暗的红色笔,一点一点地将那诡异的颜色填充到眼睛的位置。
随着色彩的加深,那只眼睛仿佛被注入了生命,一只栩栩如生,带着不祥意味的“血眼”在纸面上赫然显现。
沈聿珩捏着手里的“血眼”图,凝视着它。
书桌上方的台灯光线冷白,将他紧锁的眉头勾勒得异常清晰。
那双总是深邃难辨的墨色眼眸,此刻正翻涌着惊疑与凝重,仿佛要穿透这张薄薄的纸,看清背后隐藏的真相。
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瞬间刺破书房里的寂静,也将沈聿珩从那只“血眼”勾起的思绪里拽了出来。
目光在手机屏幕上停留了一瞬,眼底翻涌的凝重和探究迅速褪去,恢复成职业性的沉静。
他接起电话,声音是一贯的平稳无波:“说。”
“沈老师!您真是神了!”电话那头,张宇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和钦佩,穿透电波传来,“原告林薇,真的撤诉了!跟您预判的一模一样!”
“嗯,”沈聿珩的反应极淡,他捏起桌上的“血眼”图,目光在其上停留了半秒,随即,面无表情地将纸锁进抽屉里。他起身拿着手机踱到窗前,“我明天要去政法学院参加一个论坛,你记着,明天上午十点前,带上全套授权书和和解书,去法院把手续办妥。”
“好的沈老师!”张宇答得干脆利落,但紧接着,电话那头的声音明显迟疑了一下,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那个,沈老师,还有件事,我刚听毛律师那边提了一嘴,”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律协那边,好像又收到一封关于您的举报信。听毛律师话里的意思,好像是,是您那位前女友,钟丽递上去的。”
沈聿珩侧过头,目光落在窗外,眉心拧起一道深刻的褶皱:“什么?”
电话那头的张宇似乎被这骤然降温的语气慑住,呼吸都放轻了。
“知道了。”他切断电话,将手机丢回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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