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曦满月后,生活逐渐摸索出一种新的、略显忙乱的节奏。像一首原本和谐的二重奏,突然加入了一个音调极高、存在感极强的新声部,变成了需要不断磨合的三重奏。
我的身体在缓慢恢复,但精神却像一根始终绷紧的弦。哺乳、换尿布、哄睡……这些事循环往复,填满了每一天的所有缝隙。曾经能连续作画几小时的我,现在连打开数位板都需要莫大的决心和运气——往往刚有灵感,沈曦的哭声就会像精准的闹钟般响起。
有一天下午,趁着沈曦难得安睡,我坐在书桌前,试图捡起搁置已久的画笔。线条是生涩的,色彩是灰暗的。我看着屏幕上扭曲的构图,一种强烈的挫败感和失落感攫住了我。我不仅仅是沈曦的妈妈,我还是林暖,是那个需要用画笔讲述故事的创作者。可现在,那个“林暖”好像被“妈妈”这个身份完全覆盖了。
沈砚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情绪。他接手了哄睡的任务,把哼唱摇篮曲和抱着踱步变成了新的睡前仪式。虽然动作依旧带着点生硬,但效果奇佳。他甚至开始研究不同时段沈曦的睡眠规律,试图为我规划出一些不受打扰的“创作时间”。
“明天上午他应该能睡一个半小时,”晚上,他一边给奶瓶消毒,一边像汇报数据般对我说,“你可以去工作室。”
然而,第二天,当我坐在久违的工作室,面对着空白的画布时,脑子里却一片空白。耳边似乎还回响着沈曦的哼唧声,鼻尖仿佛还萦绕着奶香味。那种与过去创作状态的割裂感,让我感到一阵恐慌。
我空手而归,情绪低落。
沈砚没有问我画得怎么样,只是给我倒了杯温水,然后说:“不急。”
又过了几天,他做了一件让我意想不到的事。他把沈曦那个柔软的婴儿躺椅,搬到了“听风”一楼那个属于我的绘本角旁边。在一个阳光温和的上午,他抱着刚刚喂饱、心情愉悦的沈曦,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自己则拿了一本书,安静地陪着。
“你画你的,”他说,“我们在这里。”
起初,我无法专心,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咿咿呀呀的小人儿。但沈曦似乎很享受这种氛围,他啃着自己的小拳头,黑亮的眼珠好奇地转动着,看着书架,看着窗外,偶尔发出满足的“咕噜”声。沈砚则真的在看书,只是偶尔抬眼,目光掠过我和孩子,带着一种沉静的守护。
渐渐地,那种熟悉的、属于“林暖”的感觉,一点点回来了。笔尖在纸上的沙沙声,阳光落在画纸上的温度,还有空气中漂浮的、混合了咖啡香和淡淡奶香的气息……这一切构成了一种奇异的和谐。
我画下了一缕阳光,试图穿过百叶窗,照在一个小小的、柔软的婴儿脚丫上。线条变得流畅,色彩重新明亮起来。
原来,我不必强行将“林暖”和“妈妈”割裂。她们可以共存,甚至可以相互滋养。沈曦的存在,不是对我过往世界的侵占,而是为我的创作打开了另一扇窗,让我看到了更细腻、更柔软的光影。
那天,我完成了一幅小小的草稿,画的是沈砚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托着沈曦更小的小脚丫。背景是咖啡馆温暖的光晕。
我把画递给沈砚看。
他看了很久,然后抬头看我,眼神深邃:“很好看。”
“我想画一个新的系列,”我说,心里涌动着久违的创作激情,“就叫《三重奏》。”
他点了点头,嘴角有清浅的笑意。
沈砚也在寻找他的平衡。他依然是“听风”的老板,需要维持咖啡馆的品质和运营。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将全部身心沉浸其中。他会计算好时间,在客流低谷期上楼看看我们,抱一抱沈曦,哪怕只有五分钟。他会把一些基础的豆子烘焙工作更多地交给小陈,为自己争取更多在家庭中的时间。
有一次,一位老熟客开玩笑说:“沈老板,现在冲咖啡都带着一股奶香味了。”
沈砚当时没什么表情,但晚上回家后,他抱着沈曦,忽然对我说:“他说得不对。”
“嗯?”我没明白。
“不是奶香味,”他低头,用鼻尖轻轻蹭了蹭沈曦带着奶膘的脸颊,语气认真,“是幸福的味道。”
我怔住,随即心头滚烫。
三重奏的乐章,或许开始时有些杂乱,节拍不稳。但因为我们都在努力倾听彼此的旋律,努力调整自己的步调,这乐章正变得越来越流畅,越来越动听。
它混杂着咖啡的醇苦,颜料的清香,以及奶粉的甜糯。它是忙碌的,是疲惫的,却也是满满的,充满了烟火气的、扎实的幸福。
窗外,桐城的秋天更深了。悬铃木的叶子变成了灿烂的金色。
在我们的三重奏里,每一个音符,都闪烁着爱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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