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是被饿醒的。
她醒来的时候，天还黑着，打了个哈欠，困饿交加间，林昭挣扎了半秒，便闭着眼睛起床去找吃的。
林昭在仓库里摸了一块压缩军粮，半梦半醒地游荡到了驾驶室。
她打开电磁炉，把小锅拿了出来，都没有撕压缩军粮的包装，就整个儿扔了进去，接着也没有倒水，梦游似的闭着眼在哪儿拿着铲子在锅里搅啊搅。
忽然间，林昭听到了一声刺耳的响声，仿佛是椅子被撞翻，她打了个激灵，就要睁开眼。
一双手扣住了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让她坐在了椅子上，林昭以为是谈甜，径直趴在了桌在上咕哝了一声什么，接着便响起了匀称绵长的呼吸声。
站在她旁边的元烬，此时却满头冷汗，双目赤红，他的手触及到林昭的肩膀后迅速离开，因为某种激烈的情绪都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
他倒退两步猛然跌坐在驾驶座中，猩红双眸却紧紧盯着林昭。接着，他猛地抬手抱住了自己剧痛的头颅，在唇齿缝隙中挤出痛苦的低吼。
他本是担心林昭，特意和谈甜交换了任务，来开装甲车，可没想在半夜，头突然头痛欲裂起来。
接着，记忆碎片几乎要撕裂他的大脑，如潮水般喷涌而出。
他想起来了，一切都想起来了。
林昭猜的没错。
原来他真的曾经是夜的驾驶员，他和陈东海曾经拥有同一种命运。
是那个老人及时赶到拯救了他，他还用权杖上的神秘石头修复了他因为驾驶机甲而造成的精神损伤。
元烬对他非常感激，同时也对他感到非常好奇。
老人告诉他，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他所不能理解的，而老人的身份是监管者，职责是清除叛逃的人类。
救元烬，也并不是无条件的，他需要元烬去帮他做一件事。
他为了报恩，接受了老人的任务，接受了他用某种阵法在自己的脑中植入“精神锚点”，而那个“锚点”就是他的任务对象——林昭。
重新回到地下的经过也很顺利。
老人的权杖可以控制部分变异生物，他们来到第六区的地上的“门”外，控制变异生物引开了守门人，元烬便趁机偷偷溜了进去。
他顺手牵羊了一套装备，顺着通风口的洞壁一路向下爬，也幸亏有那套装备，元烬累了的时候还可以挂在岩壁上休息一会。
他一连爬了半个月，才重新进城，成了黑户。
老人不知道林昭的相貌，不知道林昭的名字，更不知道她的位置，只有一个声音在脑海里不停地提醒着元烬。
老人说，只要见到了她，精神锚点会立刻认出她。
但元烬却渐渐开始怀疑，那个“她”是否真的存在了。
为了找到“她”，元烬开始在各个区游荡，但他是黑户，不能乘坐相对便宜的公共交通，只能选择昂贵的租车服务。
可又因为他是黑户，无法通过正当渠道赚钱，于是于是他便注册了黑网账号，利用自己的枪术做一些危险的地下工作。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很快他就被联邦发现了。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或许只是元烬低估了联邦的无耻，他们发现他是之前服役的守门人之后并没有清除他，见到他并没有机甲后遗症之后，便清洗掉他的记忆将他塞进了AEIT小组继续服役。
于是，他忘记了前尘往事，忘记了自己的任务，只有脑海里的声音一直提醒着他。
他要找到一个人，那个人对他很重要……
无数记忆碎片挤在元烬的脑海里，他的眼前时而是老人锐利的目光与殷切的期待；时而又是林昭嬉笑的脸，布满血污的脸，哭泣的脸……
元烬不停地锤砸着自己的头，直到额前被磕出血迹，直到精疲力尽。
他从驾驶座滑坐到地上，恍然抬起头，看见的便是林昭那张熟睡的脸。
静谧的黑夜里，整个驾驶室只有长桌上点着一盏不甚明亮的灯，恰好能勾勒出她的轮廓，元烬有些恍神。
现在局势已经很清楚了。
他再继续待在她身边就是害她，监管者可以通过他脑中的“精神锚点”定位到他们的坐标，他可以谋划第一次进攻，就可以谋划第二次。
自己呆在林昭身边，就是将她暴露在了明面上。
他现在面临一个选择。
如果要报答监管这的恩情，就要默不作声地继续待在林昭的身边。
如果选择林昭，那他就应该离开他们，最好再也不见。
元烬抬手摸向自己的胸口，那里分明告诉他，他一点都不想走。
他想待在这里，和林昭一起。
为什么呢？
他为什么要选择害林昭呢？
*
食物热腾腾的香气扑面而来，林昭耸了耸鼻子，接着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看清面前的人之后，她立刻睁大了眼睛。
竟然是元烬。
他屈起一条手臂撑住脸，懒懒的望着她。
见林昭没有反应，他把碗朝林昭推了推：“你不是饿了么？吃吧。”
林昭讪讪接过碗筷：“你……恢复记忆了？”
元烬知道她指的是在藤蔓之城被抹掉的记忆，他点了点头。
“哦。”林昭回。
天还未破晓，屋内只有他们两个人，甚至小黑都只是在角落里不叫。
林昭吃了两口饭，觉得沉默的气氛有点令人窒息，于是她又放下碗，抬眸觑了元烬一眼。
“你……不生气了？”
元烬垂眸摇了摇头：“不生气了。”
林昭看他如此低眉顺眼的，倒是有些意外，便抬头仔仔细细看着他。
这一看，便发现了他额上的伤口。
林昭惊地一把拉过他的领子将他的头拽到了自己面前，一手钳住他的下巴，一手拨开了他长到遮眼的额发，赫然看见鸡蛋那么大的淤青和破皮。
她脸色难看地垂头问他：“怎么搞得？”
两个人的距离不过咫尺，目光相触，几乎能看清对方瞳孔中彼此的倒影，林昭的目光坦然，而元烬移开了目光。
林昭不给他逃避的机会，歪头去追逐他的视线，她的语调放轻：“怎么搞得？发生了什么事？”
元烬放弃挣扎了，也回望着林昭，看着她亮晶晶的眸子，心中忽然得到一个答案。
他不想伤害林昭，一点儿都不想，他只是不想和她分开，起码现在不想。
他的睫毛因为即将说出的谎言而微微颤抖，漆黑的眼瞳湿漉漉的，眼睑处还泛着莫名其妙的红：“抱你回来的时候，不小心摔的。”
林昭耳朵一热，差点没骂脏话。
她放下捏着他下巴的手，心脏跳的有点快，欲盖弥彰似的又拨了拨他的额发：“你头发太长了，会闷到伤口，反正也马上天亮了，不如我现在就给你剪了吧。”
说干就干，不等元烬回答，她就找出了一把剪刀，站在元烬身前，慎而又慎，小心翼翼地给他剪了个……狗啃刘海。
元烬见她表情诡异，便要去照镜子，林昭连忙收敛了神色，将他死死摁在座位上。
“不行！不行！我还没剪完，你后面的头发也这么长了，我一道给你剪了，算白送你的服务了。”
元烬狐疑：“你真的会剪头发么？”
“会！当然会！”林昭拍胸脯，脸不红心不跳，“你以为我之前做黑户的时候是怎么活下来的。”
断发散落，元烬闭上了眼睛。
两人一时无话，但沉默片刻，又忍不住开始复盘之前的事情，非常默契地齐声开口。
林昭：“我陷入幻境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元烬：“我晕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
林昭、元烬：“你先说。”
又沉默片刻，空气中只有咔嚓咔嚓的剪发声，林昭道：“我被蛛丝拖进教室后，看见那个老人好像在用权杖使用某种超自然的力量催动变异藤蔓用幻境攻击我。之后我就中招了，陷入了幻境当中，对现实世界完全没有了感知。”
林昭拿着剪刀，看着自己剪的坑坑洼洼头发感觉有些无从下手了，心一横，打算直接给他贴着头皮剪成刺猬头算了，顿了顿，才继续道，“再醒来后，我就看见你晕倒在旁边，班宗也不见了。你呢？”
说到班宗，她便有些懊恼。
这是一次失败的救援，还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但既然那个老人没得手，作为诱饵的班宗应该暂时是安全的吧。
她心中暗自祈祷，抬眸看向了元烬。
元烬没有立刻回答。
他要说出实情么？
如果说出真相，林昭就会知道自己呆在她身边就是在她身上安了个“死亡坐标”，监管者肯定会根据他脑中的“精神锚点”从而找到她，谋划下一次进攻。
之前仅仅是推测，他们就已经大吵一架，如果猜测坐实，林昭会怎么对他呢？
会不会讨厌他，将他当成居心叵测的敌人，将他赶走？
“怎么不说话？”林昭又问。
没有思考时间了，元烬眸子暗了暗：“我见你被拽进室内之后，便立刻上楼去查看情况，我也看见一个老人在对着你施展什么像超自然一样的东西，我想开枪救你，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晕过去了，或许是老人搞得鬼，或许是藤蔓袭击了我的意识，等我再次有知觉，就是你喊醒我的时候了。”
林昭应声，垂眸沉思。
她也有所隐瞒，并没有将林瑜的事告诉他。
这个老人利用班宗将她骗过去的目的肯定不是让她陷入幻境这么简单。
林昭想起了在第二个幻境中看到的东西。
那个巨大的卵让她从两扇门里做选择，林昭从“得偿所愿”的那扇门里看到了和老人拿着同样权杖的一个异族女人。
在那扇门里，异族女人拿着权杖念念有词，随着权杖的异动，“她”的躯体一块一块地消失了，切口平滑，就像那条甬道的切口，甚至没有鲜血溢出，绝对不可能是人为，再联合到卵中的生物称自己为“神”，林昭无法不想到超自然的力量。
仅仅只是观看门内的画面，林昭就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她既然不会被“常规”手法杀死，那这个老人利用权杖施展的这种阵法，是不是可以真正杀死她的方法？
如果林昭的推测是真的。
那老人绝对不可能是主动撤离，应该是遇到了攻击。
所以，林瑜和那个老人绝对不可能是一伙儿的，甚至很大可能是林瑜救了她。
林昭松了一口气，可随之又产生了疑惑。
既然救了她，可为什么又要离开？
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层层迷雾遮掩在林昭的面前，她仿若能看见真相的轮廓，可又仅仅只是轮廓。
“林昭！你在想什么？”
林昭听见元烬的呼唤，回过神来：“没什么，没什么，我再给你修一修。”
五分钟后。
元烬坐在椅子上拿着一面镜子，脸上表情莫测。
林昭讪讪站在一旁，没忍住摸了摸他圆滚滚毛刺刺的头：“怎么这种表情？难道不帅么？别说，手感还挺好……”
元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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