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知雪重。
苏嫣这一日醒的很早，赶在黎明破晓前，天际飘下最后残余的些许雪花。
辛十七果然已不在屋内，苏嫣揉着眼睛踏出屋外，辛十七就坐在檐下。
渐歇的寒风带着凌余的雪花轻落在辛十七的身上，她的发丝和眉目都被覆上一层薄薄的白雪。
这个女人在这儿可是坐了多久…
苏嫣蹑手蹑脚的靠近，自一侧看她，辛十七的脊背总是挺的很直，坐着的时候双膝会微微打开，她的手搭在膝间，似放松又似警惕，单单只是在风雪中这么坐着，已使得苏嫣感到一种拒人于千里的寒意。
辛十七的眉目在此刻动了动，似已感知到苏嫣的靠近，苏嫣这才放松着靠过去，随意的在她身旁坐下。
「辛十七，你总是起的这么早做什么？」苏嫣呵一口气于掌间，在空中升起一缕白烟，昼夜交替之际的温度还是冷了些，她不禁侧目辛十七，只着一件单薄衣衫的这个女人，竟好似一点也不觉寒冷。
「我在感知。」辛十七破天荒的回答了苏嫣的这一问题，这让苏嫣来了几分精神：「感知什么？」
「感知一切。」
「一切？」苏嫣不解，转目远方：「我们现在眼前的这些，就是一切。」
「……」
辛十七蹙眉，微微偏头，她的视力久久未能恢复，这反倒让苏嫣在她身旁时多了几分自在。
「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很神奇…」苏嫣往后撑着身子，放松的晃荡起双腿：「这里一天可以经历四季，早上是春天，中午是夏天，傍晚是秋天，夜晚是冬天…」苏嫣看着远方即将破晓的天际，那里已开始隐露晨光，她虚了虚眼：「天马上就要亮了，风雪会被太阳吸走，春风会款款而来…」
春风其实已经来了。
就在苏嫣描绘着破晓之景时，第一缕春风自二人间穿过，带走了辛十七身上的寒霜，辛十七的眉目变得柔和，苏嫣悄悄看她，拨去了她肩头最后一片雪花。
「再过一会儿就会有很多小动物出来觅食，有小鹿，有鸟，有兔子…还有很多我叫不上来的动物…」苏嫣伸出一只手在空中比划：「它们会这样围着我们蹦啊跳啊，悄悄的观察我们，不过它们的胆子可小了，一旦你靠近，它们就会倏得一下，跑没了影。」
「还有什么？」
「你想知道？」辛十七的提问让苏嫣几分得意，她扬了扬眉，继续道：「还有那些树啊，花啊，都会慢慢发芽开花，春风一过，这里便会是山花漫野，绿树浓荫，你要是仔细去闻，连风都是香甜的…」苏嫣的目光随着她口中的描述变得渐渐柔和，仿佛也被笼上了春光：「这里的景色真的很美，有时候我想，若是一辈子生活在这里，其实也挺不错的，无忧无虑，无拘无束，不过是寂寞了些…不过，美的东西总是让人流连，你说是么？」
「……」辛十七先是短暂的沉默：「我喜欢美的东西。」她接着说。
「那你喜欢我吗？」
「……」
苏嫣这不假思索的一句话让辛十七再次沉默，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那句话有多么愚蠢，忙尴尬的起身解释：「我…你…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我长得美！不是，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苏嫣边解释边眼下偷瞟辛十七，辛十七面上并无波澜，这让苏嫣感到有些莫名的失落，解释的话也只说到一半，便也就此作罢。
辛十七或许根本就不关心她说了些什么。
苏嫣这般想着又沮丧的坐下，辛十七在此刻转过身来，她又被吓的重新站起。
二人一高一低的尴尬对视，即便辛十七未睁开眼，苏嫣也能想象到那双浅珀色双瞳里对她的嫌弃。
「帮我个忙。」
辛十七同样起身，拉着苏嫣的手腕就往外走，这突然的接触让苏嫣一时间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辛十七抓着她的那只手上，辛十七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十指修长，掌心生有细茧，因是常年习武所致，苏嫣那么痴痴的看着，脚下没有跟上，却绊住个石块险些跌倒，辛十七拉着她的手紧了紧，直接将她欲倒下的身子给顿住。
苏嫣尴尬的定了定脚步，看着被紧抓的手腕，辛十七这一次，怎么没有用揽的？
我究竟在想些什么…
苏嫣用力的摇头，马上甩掉了脑海中那莫名其妙的想法。
辛十七拉着苏嫣走的飞快，好似苏嫣才是看不到的那个。二人在一片树林间停下，辛十七让苏嫣用丝线绕满林间，再在其上系上可以发出声响的物件。
「为什么？」苏嫣刚问出口复又改口：「你是说，这整片林子？」
辛十七点头。
苏嫣不可思议的睁大双眼：「辛十七，你有没有搞错？你知不知道这片林子有多大？大到…」苏嫣踮起脚尝试着去看林的尽头：「大到我踮起脚都看不到头！我一个人去做，那得做到什么时候？！」
「半个时辰。」
「什么？」
「我做的话，半个时辰。」辛十七顺着风的方向转身：「你的话，五个时辰。」
「五？」
「不吃不喝不休息的话，也许四个时辰。」
「你当我是牲畜呢？不吃不喝！就算是牲畜也得吃喝休息啊！」苏嫣越听越觉离谱：「再说了，既然你自己这么快，怎么自己不做？」
「因为我看不见。」
__
「可恶！可恶！这个臭女人，只会使唤别人干活，明明找来这里时跑的比谁都快！」苏嫣委屈的绕着树上丝线，忿忿的偷瞟倚在一旁监工的辛十七：「我看你根本就是看得见！」
从天光乍破到夜卷寒风，苏嫣整整在林间穿梭了六个时辰，比辛十七预估的最多耗时还要多上一个时辰，苏嫣未吃未喝，只休息了几次，中途还下起了小雨，她身上的水干了又湿，湿了又干，一切按照辛十七的要求完成之时，她也早已狼狈不堪。
「弄…弄好了…」苏嫣连大口喘息的力气都没有，直接瘫倒在树下：「满意了吧，辛大小姐？」
辛十七没有回应，只顺着丝线摸索着进入林中，苏嫣撑起身子好奇的去看，时已入夜，空中飘下细雪，好在今夜月色明晰，辛十七的身影在林中得以窥见。
寒风吹动系在线上的碎石，彼此碰撞发出不甚明显的响动，辛十七的手搭在丝线上，耳朵动了动，那些声响顺着丝线攀爬，渐渐在她脑海中绘制出一副地图。
「辛十七，这些东西到底是用来干嘛的？」不远处的苏嫣显然还未明白辛十七此刻在做什么，但她多少猜到一件事：「你前段时间每天早起跑出来，就是为了找这个地方吗？」
苏嫣的声音还未传达便被风卷走，辛十七折枝为剑，与寒风相迎，雪花落在枝头，她抬剑执风，在月下穿行于风雪。
辛十七的动作很快，苏嫣渐渐开始看不清她的身影，只听得穿林打叶之声，她以为辛十七恢复了功力，刚有些欣喜，却又在看到辛十七停下来紧蹙的眉头时，与她同样沉了心。
「辛十七……」
「还不行。」
辛十七再次穿行在林中，可无论多少次，她的眉头都未舒展，苏嫣有些看不下去，冲进林间将她的手拉住，那双好看的手已被覆上寒霜，碰触上去冰冷噬骨。
「辛十七，你不要勉强自己了！」苏嫣看得几分心疼，双手将辛十七冻僵的手拢到身前：「你这只手若是冻坏了，你这辈子都别想再拿剑了！」
苏嫣觉得，自己一定是被冻疯了，不然怎会如此紧张这个女人，甚至还敢去握她的手。
她同样觉得，辛十七或许也疯了，不然为何会任凭手被她这般抱着，却没有丝毫的拒绝？
这一次，辛十七是被苏嫣拉着走。
将屋内的火升起，苏嫣拉着辛十七在一旁坐下，她的手依旧停留在辛十七的手上，辛十七没有抽离，苏嫣的手很温暖，正一点一点沁入辛十七冰冷的的掌心。
月暮色，独舞晚风。
她握着她的手，她就那么被握着。
她甚至有了一瞬不切实际的想法，她想用自己的温暖，去驱散她心中的寒。
「辛十七，你为什么这么急着恢复功力，我觉得…我们现在在这里很安全。」
「……」辛十七的眼睫顺着火势动了动：「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安全。」
「可是…」苏嫣想要反驳，却又改了口，她看着眼前愈燃愈烈的火：「辛十七，你到底经历过什么？」
「与你无关。」
这本是辛十七最标准的回答，苏嫣甚至都可以提前预想到，可辛十七却在话尾补充：「你也不会想知道。」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想？」
苏嫣这才甩开辛十七的手，忙于斗嘴的她未去想辛十七为何会多这么一句，她转了转眼瞳，忽然瞟到角落处有一条类似蛇一样的东西。
「蛇！」
苏嫣尖叫着去躲，这一躲，却直接躲进了辛十七的怀中。
「……」
风雪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剧烈跳动，不是篝火。
辛十七没有闪躲，只是挺直的坐着任凭苏嫣狼狈的倒在怀中，不知是否因篝火，苏嫣觉得十七的怀
中很温暖，并在心头生出一些与往日完全不同的感觉。
这种感觉细细麻麻，在苏嫣的身子里蔓延，她忽然发现方才害怕的感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这种莫名的心悸。
其实苏嫣想说的不是她们在这里很安全，她想说的是，有辛十七在的地方，她觉得很安全。
「辛十七…」
她刚想要说些什么，手反被辛十七抓住，苏嫣的心跳更快，辛十七的手顺着她的掌心探入衣袖，指尖的冰凉使得她连呼吸都觉要冻结。
那带着寒意的手最终停留在她的腕处：「如此深寒不会有蛇。」
「……」
「你脉相细促无力。」辛十七偏了偏头：「虚脱之兆，应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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