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方然的声音不大，绝没有被当事人听见的可能。他兴致缺缺地移开目光，就看到了独成一栋的图书馆——暑假才刚刚翻修过，外面还有零散的一些施工痕迹，这时看起来尤为崭新。
“……不愧是新校区。”李方然愤懑道:“图书馆都还能翻新，我那校区图书馆空调制冷一直不行，学校还不找人解决，一到夏天就又闷又热的，我只能在寝室学习。”
“后来呢？”
“后来我就毕业了。”李方然说:“在我毕业之前学校还重新搞绿化，雇人来拔杂草，你说有钱干这个了，都不愿意换一下空调。”
李方然对学校不换空调的怨念几乎化成实质，哪怕已经毕业了回想起来还是很郁闷，他本来想进去图书馆里面看看环境，再从里到外把老校区批评一遍，但图书馆翻新之后新安装了识别系统，要靠学生扫学生卡进入，李方然这个两只脚都踏进社会的毕业生还没尝试就已经被拒之门外。
“真好啊……”走离那里很远了，李方然仍然在小声念叨。
岑瑜冷不丁说:“如果你当初听从李女士的建议，是可以在新校区上课的。”
“我是真对这些没兴趣，选专业还是得看自己个人喜好，我感觉我可能上一学期就受不了想转专业。”李方然突然说:“不过你的喜好一向都不明显，选这个专业也是她做出的决定。”
“我个人也倾向于就读能给李女士帮上忙的专业，这也是我个人的选择。”岑瑜整个身体都站在树荫下，只有树叶摇晃间透出的细碎的光落在他的头发上，他语气意外地认真，即使目前他们还处于一个很闲适的状态:“李女士并不是**独断的人，恰恰相反，她在我选专业的时候充分考虑了我的意见，这是我们共同商议的结果。”
“她唯一干预过的，只有我就读森海大学这件事。”
一阵风吹过，浮光在岑瑜的发丝上左右跃动，他表情依旧沉静:“李方然，我很早的时候就听过你。”
岑瑜六岁的尾巴尖上，一个干练的女性闯入他的生活，她在孤儿院的人群中挑白菜似的选中他，却并不带走签订领养协议，一方面她的年纪不够，另一方面她似乎没有这个打算。
但她和院方许诺了，也向岑瑜许诺，会一直定向资助他到大学毕业，给予他生活上的补贴。
岑瑜和她见过一面之后，知道了这位好心女士的名字叫李雱。
李雱隔一段时间会去看望他，给他带些吃的和衣服，又挑出几样认为岑瑜那个年纪会喜欢的玩具，给他送去，但并不频繁。她总是看上去很忙，一副随时可以进入工作状态的精干模样，电话响个不停。
后来岑瑜知道，她那个时间段刚刚开始创业，连睡觉的时间都被压缩，却还是会挤出时间去孤儿院看他。
岑瑜拿着玩具，对李雱说谢谢，李雱看了他会儿，然后说:“你不喜欢？方然那小子以前就挺喜欢的。”
她语气有点怅然，岑瑜没说话，这是更加年幼的小孩会感兴趣的东西，即使他不是这样的性格，到这个岁数注意力也已经被更新鲜有趣的东西吸引走了。
“不过我也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他了，小子叛逆得很，恨我呢，话都不跟我说。我前夫又千方百计阻止我见他，现在长什么样我都不知道了。”李雱蹲下来，“你要是不喜欢这些，我带你出去玩一趟吧，公园去过没有？”
岑瑜老老实实摇了摇头。
李雱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真的说通院长，把他带出去玩了半天，在公园给他买饲料，教他去喂鸽子。
记忆中那天太阳很舒服，目之所及是一片白花花的鸽子，一振翅就能飞起来，往旁边看是很多年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跟着家长一起在公园玩。那时他和李雱看起来像一对真正的母子，没有人会怀疑他们的身份问题。
临走之前，李雱还给他买了一支价格不便宜的冰淇淋，吃到嘴里是陌生的口感。岑瑜小心翼翼地，把这份味道保留在记忆里面，每当他回想起和李雱出去的一天时，就能顺带回忆起那支冰淇淋。
李雱照顾孩子的技巧已经生疏了，岑瑜毫不在意。他觉得李雱是个很好很好的女人，像院长一样，小孩下意识把这种女性称呼为妈妈，就像所有人都叫院长为妈妈。他在小学某次作文上，把院长和李雱，都作为他的妈妈写了上去。
他写作文向来很糟糕，一直都是班里需要进步的人员，但那是第一次，他的作文得了优。岑瑜不禁茫然，他记忆里的公园鸽子和冰淇淋都很清晰，他只是把它们如实写了出来。
后来这篇作文被李雱看到，先夸了他情感真挚，接着开始说:“虽然我很感谢在你心中我形象这么神圣，不过很可惜的是，我并不能算是一个称职的母亲，起码在我亲儿子眼里我不算。”
岑瑜并不能懂这个未曾谋面的比他大一岁的男生为什么会这么想，他少见地羞赧，因为被他笨拙表达爱意的女性看见了他饱含私心的作文。
实际上他也知道，他其实不能叫李雱妈妈，于情于理，他们之间都没有这层关系，真正能称呼李雱为妈妈的人不是他。
最后他只能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你这次有很大进步啊。”李雱并不在意:“以后就朝着这方向努力吧，争取把短板补足，你语文一直不大好。”
李雱偶尔从只言片语中会透露出一点李方然的事迹，都是他很小的时候的，往后的李雱不提，岑瑜也能猜到，她已经没有办法去了解她离开以后李方然的人生了。前夫一味地阻挠她和李方然的见面，而每一次再见到李方然，他的态度都会更加恶劣，久而久之也能猜到是对方给孩子灌输了一些想法。
李雱说起李方然最多比重的那次，是岑瑜高二的暑假，李雱看起来有些憔悴，她搅弄着面前的咖啡:“我以为等我前夫去世，我终于能够有机会和他平心静气地坐下来聊一聊，好好修复一下母子关系，看来我还是太得意忘形了。”
“他不肯去走我给他规划好的路，说什么让我死了这条心，死犟，跟他爸一个德行。”
李雱似乎是有些难过的，不太表现得出来，可她真的被那些尖锐的话语伤到了。
“李女士，我会去读。”
岑瑜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去安慰李雱，这是他很早之前就决定好的事，趁着这个机会说了出来。
岑瑜没有考虑过他还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专业已经确定好，只有学校需要斟酌。
听说李方然报考了森海大学，第二年他也跟着去报考，只不过选择了截然不同的管理专业，岑瑜想，总要有个孩子去满足李雱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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