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骑军们第一次见这种阵仗。
龙尊和剑首两人都像开春没解冻的河,冷得唬人。
剑首还好,她只是不爱和人讲话,练兵时认真又严厉,竖起眉就吓得士兵连连挥剑不敢停下。这倒没有怎样,将领皆是如此,有时候还会分心慰问慰问伤情,和他们说上几句话。
但龙尊饮月君就不一样了,他似乎打心底平等地漠视所有人。
或许他最讨厌的是持明,然后是仙舟人,然后是短生种,最后是狐人。大家只是根据他在途中的态度瞎排的,没什么根据。
总之跟在丹枫手下,就要做好被他那双初见惊艳再见惊恐的眼睛冷着扫视。
不过即便如此,愿意跟着他的云骑也有不少。无他,饮月君实力实在强劲,纵水之术磅礴如雨,一柄长枪也是娴熟应手,随便一抛就能击穿孽物心脏。
作为过往龙尊里极为天资聪颖的一位,丹枫是最能拿捏那些龙师的人。无论是法术还是枪术,都有足够的资本让别人闭嘴。
所以即使他有时做出一些无法理喻的事情,气得龙师们吹胡子瞪眼,只要他淡淡扫过一眼,众人就瞬间没声了。
都说能力好的坏领导和能力差的好领导是不能兼得的,大家也就稍微心满意足的跟着龙尊干了。至少不用像剑首那边一样天天要加练吧?好像……都没有好到哪里去。
但是云骑军们最近感受到了隐隐的不安。
龙尊大人,他,心情……时好时坏。
阴晴不定难以捉摸,上一秒还和颜悦色,下一秒就皱着眉冷脸,不知道这短短时间内饮月君的内心思绪经历了怎样的风暴。
作为普通云骑的一员,只是想跟着将领一路前进卫蔽仙舟,不懂得其他弯弯绕绕。
这种一个巴掌一个枣的事情,还是不要发生在他们身上了。
*
丹枫不在身边的第三个月,是你升入学宫的第一次大考,也昭示着长假的到来。
白珩来接你回家,顺带告诉你百冶大赛就要到了。
应星似乎很在意这个。
他平日冷脸高高在上,总是放出狂言要让仙舟人明白他的几十年可比浑浑噩噩几百年有价值多了。他的确技艺精湛,但短生种注定不能接手仙舟重要的职业,即便实力比工造司大部分都高,他也仍然只是一名匠作,还未升迁工正。
这工造司内部恩怨复杂,应星懒得去管。他要百冶的名头不是贪名声,就是想告诉仙舟人,只要他想要,这种没法作假的名号就该被他收入囊中。
你是觉得仙舟再也挑不出哪个比他还厉害的匠人了。
“哇哦。什么时候呀小姨?”你牵着她,另一只手拿着琼实鸟串咬下半颗咀嚼起来。
“嗯……应当是下个星期?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你去问问应星吧。”
白珩不擅长记和她无关的不重要东西,通常只能记个大概,无法精确。
你噢了声,然后做了个鬼脸把包丢上白珩的星槎,再一跃而下逃离。
“小姨——我不敢坐——你先走吧!”
差点就要坐上白珩的星槎了!你还想多活几年呢!她是福大命大一直毫发无损,你可没这种幸运特权。
你胆小,想活久一点儿而已。
用玉兆看了看坐标,发现正巧离工造司很近,又想起白珩刚刚所说,便打算去见应星问问他关于百冶大赛的想法。
熟门熟路地摸进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百冶大赛将至,学徒们都是一副高度紧张的模样,路过连招呼都不会互相打了,急匆匆而过,低着头什么声音都没有。
“应星,你怎么不紧张啊。”你趴在他工坊的桌上,仰头瞧他。
应星利落地挽起发,又精致又干练,穿着防污垢的……你通常称它为围裙,但被应星听见就免不了一顿骂。
“有什么好紧张的。”他眼都不抬一下,自顾自在图纸上画着你看不懂的线,擦擦擦发出蹭纸的声响。
“那你陪我玩吧?你知道上学有多苦吗!”你故技重施可怜巴巴地盯着他看,可惜应星师傅知道你并非真心,此刻毫不动摇。
“不好意思,不知道。我文盲。”他推开你,坏心眼将手侧炭笔的黑印擦在你脸上,看你炸毛似得跳起来,不经意间勾起一个笑眉眼舒缓。
“呵呵。九漏鱼!”
你切了一声,倒也没有继续说下去。毕竟应星虽然不认真上学宫,但学识深似海,吊打无数个你。
“所以啊,百冶大赛是什么时候?”你逼近他,应星歪头顿了顿,良心发现地抽了一旁的湿纸,想帮你擦去脸颊上黑印。你被他蹭得一阵痒,扭头想躲开,却被青年一下子捏住脸颊不得动弹,眯着眼难捱地硬生生由他擦去了炭笔的痕迹。
“明天。”他不咸不淡地开口,好像根本不在乎。
“明天!?”你瞪大眼睛重复一遍,对着应星瞧了又瞧,“应星,你稍微紧张一点呀!”
紫瞳的青年无所谓地一摆手,昳丽的脸露出一抹装:“会或者不会,急都没有用。难道一天能速成一门手艺?”
“我听表姐说,她曾在非常急迫的情况下三小时速成了一门算术课。”
“……歪门邪道。”
你撇撇嘴:“明日几点?我来看你呀。”
应星将东西归好放在箱子里,拿起他挂在门口的外套递给你。应星个子高,长长的衣摆都能把你大腿给遮住。他不爱熏香,只是在工坊里摆着个琉璃瓶,每日买了花插里面陶冶情操,连带着衣服仿佛也是哪种时令花朵的味道。
“已经入冬了,小心点别着凉,到时候又怪是我害你。”
应星帮你把最顶上那颗扣子扣好,衣服还是松垮垮披着,他垂着眼弯腰,一头白发也滑下来如同日间天幕。
你笑嘻嘻的接过,缠着他应星长应星短地叫。应星一把推开你凑近的脸,面露无奈:“明日早晨八点,你要来便来吧。”
“早八!”
你表姐总爱说这个词。
应星呵呵一笑,看着你露出熟悉的、坏心眼的表情:“我反悔了,你明日必须要到。我要是在百冶大赛没看见你,你就完了。”
应星师傅这不对吧!
*
你今日心情好,被子一钻就滚进梦里见龙去了。
见你来,本来懒洋洋似盘在玉树上的一大条龙游下来,脑袋往你怀里拱,像只粘人的宠物。
“好了好了……”你捧住他的脑袋,和对方有些吓人的竖瞳对上,读出了他眼底的神色。
“怎么啦,丹枫?”
你试图握住他嘴筒子,但被他熟练的避开。
丹枫化为人形,迈前一步抱紧你,把头埋在你颈间吐息。
他安静地温顺,你拍拍他的头顶,不知道是不是战况不佳,饮月君也会觉得压力大。
“丹枫?怎么了,敌人麻烦?”
你感受到他轻轻摇摇头。
“唔。手下不听话?”
对方还是否定。
“怎么啦……”你无奈的推开他,逼那人正视你。
丹枫青蓝色的眼眸眨呀眨,居然能从这位传闻中冷脸的龙尊脸上读出了无辜。
“我想见你。”丹枫使用了直抒胸臆。
“嗯嗯,毕竟见到我就说明你入梦了能休息一下!”你使用了顾左右而言他。
……
丹枫垂首敛眼,沉默不语。
你挠挠脸,突然莫名不太适应他的心直口快。
毕竟自上次非礼他后,你就感觉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丹枫天天说的话,哪里像朋友之间会聊的,还总爱抱着你耍赖卖惨。虽然你曾经也对那张出众的面容红过脸,但看见对方眼底澄澈一片时,又觉得仅仅是自己心思不正。
“好了好了。”你踮起脚用狐耳贴贴他龙角,表示安慰。
丹枫用鼻音薄薄嗯了下,低着头瞧你。
“是不是很累呀?”
你和他靠着玉树,丹枫非要牵你手,你拗不过这位龙裔,只好由着他想怎样就怎样。
虽然既要用枪术杀人,还要用云吟术救人,正常人大概是吃不消这般折腾。可丹枫只觉得有些疲惫,心中不悦的时间更长点。无论他如何透支生命力,龙心都会蓬勃向上地告诉他——丹枫,有什么好怕的?
不过他也有小心思,最后还是软下态度:“是。”
你拍拍他:“那我给你讲点乐子解闷,舒缓舒缓心情。”
丹枫不解歪头。
“嗯…额…哦!明天应星要参加百冶大赛了!虽然我总喊他未来的百冶大人,不过他其实还不是正式的呢。诶呀他一点也不紧张,倒是我一个劲的担心,没良心死了。”
你絮絮叨叨的,尴尬时就喜欢讲别人的事来转移注意力。
丹枫:……
老提应星作什么。
你似乎从龙身上读出了不满和怨气。
应该是自己读错了。
“丹枫,虽然在这里也不会困,不过你真的不睡一会吗?”
你的意思是让他回到现实世界里休息休息,或者变成龙盘到树上去小憩。没想到对方说了声好,乖乖躺下,头放在了你大腿上。
持明族对话语的理解还是太超前了。
丹枫侧躺着,好方便你明晰看清他的侧颜。他现在很安静,睫毛轻颤,嘴微微抿起,唇是一条直线,睡觉时也不能放松精神。
你低下头将手轻轻搭在他脸上,丹枫的发垂落,让你能够仔细打量起耳朵上坠着的那枚红穗。你没问过他为什么只有一个,手指下意识去摸,却只能摸到持明族如同话本精灵一般、尖尖的耳。
海天相接的四周里有鱼群游过掠起阵阵光影,打在你们脸上,让梦境看起来更加虚幻。
丹枫的吐息慢慢平缓,无比安心地靠在你腿上睡着了。
当龙尊肯定很累吧,还需要肩负持明这种特殊种族未来。丹枫偶尔提过,持明被不朽窥见,却无法诞下子嗣,族人逐年减少,持明族终究会在某一日彻底消失。
可是你很累,你也想睡觉……
有一只狐人明天还要去赶好朋友的早八。
*
“你比我紧张?”
场下准备的应星疑惑地看了眼浑身写满劳累的你,不解开口。
“不、可能是我太兴奋你能当上百冶了吧。”你站在那儿,都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你早上爬起来。
“好啊。承你吉言,我不把百冶这个名号拿回来都对不起你。”应星一勾唇,倨傲意气,利落得像柄削铁如泥的长剑。
“拿不到我可是会嘲笑你的!”
你对着走上台的应星喊,他背对着你摆摆手,长发挽着,被风吹起一些。
应星天赋高,又傲气,况且还有短生种这个身份加持,你知道工造司有许多不喜欢他的人,但没有想到在百冶大赛这种大型正规的比赛上,竟然也有人给应星犯难。
别人的器械零件好生生摆着,唯独应星面前堆了小山高的破铜烂铁。
众人皆是一惊,却都无声。不知有多少人在庆幸能看天才失策的好戏,又有多少人像你一样被迫遵守不能干扰比试的规则默默担心。
看来得逼景元当上将军,让他好好整治整治工造司了。
应星算不上特别温柔的人。他从朱明来,却也好像不是朱明人,说是要为覆灭的家乡报仇,才被拜托着跟随白珩来到罗浮学艺。
短生种在这里没多少好处,他心高气傲又满腹愁怨,端着架子赶人千里之外,好不容易让你钻了进去,走近他本身。
应星是你的朋友,你从小就清楚。你着急起来,想要去找主办方的人,却被白珩拉住手,做了个安静的动作。
应星先是眉头一皱,又自嘲笑笑,大概没想到往日那些藏着掖着的针对竟然敢摆上明面来了。
他提出异议,主办方却说真正的匠人该有化腐朽为不朽的手法,不然如何能成为百冶?紫眸的青年没说话了,他知晓说再多也是无用。
应星本是无所谓输赢的。拿不到百冶只是怕你失望,他不在意虚名,却更讨厌构陷,这位匠人此刻笑起来,随意捏起一颗废弃铁珠子抛高又接住,稍稍垂下些眼眸,意味不明地安静下来。
比赛进行了一昼夜,最终应星用那些破铜烂铁造出一头栩栩如生的机关狮子,进退自如。
你本想全程陪伴蹲在这里陪他,去被白珩强行拉回家睡了一觉,第二天来时正巧遇见应星展示成品。
他握拳举至面前,张开掌心,那些破败的螺丝钉子哗啦啦落下,有的掉在评选人面前,有的滚落到场外。他用最傲慢的态度,瞧不起所有人,没有人敢说话,因为他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天才。
应星获得了第一的名次,成为了当之无愧的百冶。
你紧张兮兮地瞧他:“应星,应星——!你太厉害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我都想好比赛后去哪带你散心了。”
应星无所谓地嗯哼了声:“去哪?”
“啊?你不是赢了吗?”
“我心情不好,不行吗。”
你知道他此刻也没多高兴,就顺着毛回答他:“当然行了你现在要摸我尾巴毛我都同意!约上景元我请你吃饭啊!”
“带景元干什么?你倒是大方。”应星似乎有些意外。
“嘿嘿。带他来帮我一起付钱啊。”
应星不意外了。
但青年仍然站在那里,似乎在犹豫。他握拳抵在嘴边,偏过一些脸:“那你…唉,算了。”
“怎?”你仰头问他。
即便他再怎么看开,被人恶意针对的态度仍然是他高兴不起来。独自来到罗浮,是是非非明明与他无关,却一次次因为他的天赋而缠上来,应星有些累,通宵拼完了机巧,连骨头都在发疼。
他像是也懒得在意什么了,顿了几秒又开口:“我好奇你的耳朵手感。”
他很少提出这种要求,因而你先是惊异了下,很快仰起头踮脚:“给你给你,不过这可不是铁!你下手可不许太重。”
应星看着你头顶竖着的、银白色漂亮的狐耳。皮毛光亮,走路上也会被吹起来点。他伸手,蜻蜓点水一样只是拂过狐耳表层,让你几乎没什么感觉。
他没事人一样继续往前走,转移话题说去哪儿吃又吃什么,你热切给他介绍,也忘记刚刚那茬的意义在哪里。只是应星想,手感确实…要比他想象的温热很多。
*
吃饱喝足,你洗完澡咕噜一下滚到床上,摸出玉兆点开了镜流的聊天框,虽然根本不觉得她能回答,但还是紧张兮兮地发了条消息。
这可是你第一次给她发消息!因为她此刻不在可见范围内,你的负担稍微减小了点。
【亲爱的镜流姐,你们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呀?】
白珩说你不能老是喊她剑首,怪莫名其妙的。你就试探着挑了个称呼,先前见她并不抵触,一直喊到了现在。
你没想到她回的倒挺快。
【大概一年。】
【^o^好哦——期待大胜归来!】
【嗯。我会的】
你抱着玉兆在床上滚来滚去,恨不得出去窃笑几声缓解兴奋的情绪。和镜流聊上天,这跟拿到了赛博签名有什么区别。
你计划明天去假装安慰安慰又因为你拒绝坐她星槎而伤心的白珩,一边去买点做手链的材料。
丹枫和应星都送了你东西,应星那你已经还礼,还了他一个耗尽你积攒多年零用钱买的漂亮玉佩,平时他也带着,是应星身上鲜少非自己手工制作的东西。
至于丹枫嘛——龙裔你就想送个手工的,都买的话就太没有诚意像批发的,而且你、实在是、没钱了。
说起丹枫,你今夜就不打算去见他了。日日黏在一起,实在不像话,你要给饮月君一点自己的独立**空间。
毕竟梦境是他的地。
即使你已经在那里放了个抱枕与一条毛毯好方便睡觉。
这般思索,你想着明天的计划,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远处的丹枫,耐心正在被孽物们逐渐消磨,下手越来越狠辣不留余地,看得人心惊。他此刻坐在那里,指尖的水团变换形状,像是在走神。
“丹枫。”
镜流找到他,依旧是脸色如常,没什么特殊的。
“什么事?”丹枫撑着下巴的手一顿,似乎不理解为什么镜流会主动找他讲话。
“小幺非让我给你看。我忙着收备名录,你看好了吗?”
丹枫抬眼,看见镜流玉兆上赫然跳着一行字。
【镜流姐,麻烦你告诉丹枫让他别太逞强:P不过你也是呀!可不要受伤了,嘿嘿】
镜流意外发现在玉兆上的你会更活跃一点。她本是懒得来,也不愿来,更不想让丹枫看见你诚挚又天真的担忧。她性子不爱弯弯绕绕,也早已把你纳入她的羽翼之下,因此才按着你的需求特地来寻一趟饮月君。
虽然你这句话并没有这层意思,不过到了这一步也都不重要了。
她不想让你的挂念落了空,望着丹枫,莫名从长辈的角度端详起来,饮月君哪哪都好,她也敬佩,却在这件事上,镜流一时之间有着平日不信的直觉。
她总觉得丹枫与你,最后必然有怨。
丹枫身后的尾巴团起一些,眉间的狠厉也褪下点,似乎被安抚好了。
“嗯。”但他也很矜持地回应了剑首。
镜流在走向自己休息所的时候,抽空给你回了消息。
【丹枫迟迟地说了句嗯。】
你看到时,不是指责丹枫冷漠迟疑,而是震惊说话向来从简的镜流居然用了修饰词。如果是镜流都要刻意形容的场面,丹枫听到你的慰问到底沉寂了多久啊?
果然,丹枫还在惦记你非礼了他。
另一旁接受治疗的云骑军们,觉得今日的龙尊好温柔,他们好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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