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就少说了。
我知道我以前是个怎么样的人。
【请你咬死被诅咒的公主。】
简单易懂。
要干什么，要杀谁，我无所谓。
但杀死一个公主。
非常简单易懂。
我曾回答过好事者的提问。
“你，为什么要杀人？”
“哦呀？啊？嗯……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呢？说到底我也没有非杀人不可的理由。为什么吗？我也谈不上来，理由什么的，一定要有吗？”
我一贯碎碎念地重复对方的问题，无意中袒露内心的想法，不出意外地看见对方觉着毛骨悚然的神色。
“你这家伙是疯子吧？！”
“哦哦……想到了，”好像有个声音对说我，请你咬死被诅咒的公主，它对我这样说，我就这样做，“没别的原因。”
“真是一头野兽！”
“没错。”我舔了舔尖锐的犬齿，轻快地说，“我生来如此。”
生来就是一匹夺人性命的恶狼。
生来如此。
但非常遗憾，这段对话发生在我遇见被诅咒的公主之后。
年幼的公主被邪恶的仙子诅咒，荆棘女王与腐土国王震怒，他们之中一个砍掉了十二个仙子的脑袋，一个摧毁了全国所有纺锤车。
只因荆棘女王的权威遭到了冒犯。
只因腐土国王最宠爱的女儿预言16岁被纺锤机的纺锤刺破手指而丧命。
然后，被诅咒的公主被秘密送离皇宫。
没人知道，爱女心切的皇后偷走了三个最善良的仙子的脑袋，并允诺三位仙子，假如她的女儿能平安度过16岁生日，她将帮助十二位仙子重获自由。
说着我的女儿拜托你们了这类的漂亮话，三位善良得愚蠢的仙子欣然应下，并带着被诅咒的公主前往一个偏僻的山谷生活。
巧的是，我也生活在这个山谷里，熟知山谷每一条小路，每一棵青草，到处都有我的族群标记的气息。
仙子来了，理所当然用法术建造房屋，挖开湖泊，砍伐森林，开垦水田，除掉一切能威胁到公主生命的生物。
比如说，吃人的狼群，狡猾的狐群，毒蛇猛虎野猪……危机四伏的山谷忽而变得无比地祥和和安静。
天空只剩下寡淡无味的虫鸣和鸟叫。
第二天，她们就要放下仙女棒，过着与世无争，贫困，普通，又寂寞的平民生活。
说是如此。
第二天，仙子们就因为贪睡对公主疏于看管。
被诅咒的公主太过贪玩，冒着清晨的薄雾便冲出家门，好奇地探索这一片本该危机四伏的土地。她跨过溪流，踏过枯枝，采过野果，柔嫩的手指抚过每一朵淡黄色的野花。
她遇到了惊慌失措的兔子，携着花香的蜜蜂，轻声欢唱的鸟儿。她打扰了这片土地每一种生灵。
动物们会因为惊慌而四处逃窜，也会因为好奇而悄悄靠近。
最后她钻进草丛，瘫在地上，白色的头发沾满落叶的碎屑。
草丛里冒出兔耳，鹿角和松鼠尾巴，这些无害的动物全都绕了远路回来，窸窸窣窣地探头探脑，看着这位莫名其妙冲天空傻笑的公主。
然后，公主困了，就这么轻易、疲惫地睡死过去。
我不禁感叹，多么天真不设防的公主！
我阴险地躲在沾满鲜血的草丛里，看见了跟那些蠢笨的动物不一样的事物。
温热的脖子下是在规律脉动的血管，血管里流淌着最新鲜腥甜的血液，沉睡的公主发出无比香甜的气息，在诱惑每一头充满血性的野兽。
身为一匹恶狼，我杀死她简直易如反掌。
我露出了饥饿至极的眼神，属于恶狼的眼睛泛起渗人的绿光。
我悄无声息地朝她靠近，脚步比树叶的摩挲声还小。
我走到被诅咒的公主身边，她还是没有发现我。
那么，我开动了。
我呲开腥臭的嘴巴，犬齿流下浑浊的唾液和狼血，几乎是瞬间，我就完成咬上了被诅咒的公主的脖子的动作。
发白的牙齿压上脆弱的咽喉，口中盈满血肉的香气，再进一寸我就能品尝到血液的香甜。
我忍不住吞咽一下。
被诅咒的公主有着最幼嫩的血肉，让我狭小的嗓子眼情不自禁发出满足的咕哝。
我急切地又咬一口，口水沿着公主的脖子流下。
狼头在被诅咒的公主颈边耸动，咽喉不断地起伏，仿佛品尝到最美味的食物，整具身体都在止不住地颤动。
我不断吞咽着，咬了她一口又一口。
确实巧合，我是仙子们失误而留下唯一一匹独狼。但更巧的是，仇人要保护的人就躺在我几步之外。
说是命中注定，命运安排也不为过。
一切顺理成章。
可让被诅咒的公主活着一个不巧就够了。
我倒在被诅咒的公主身上，腹部贴上她的脖子，隔着一层薄薄的肚皮，清楚地感受到对方平稳绵长的呼吸。
动物的本能让我想方设法挪走身体，沉重的身体却让我什么都做不到。
我只能靠在被诅咒的公主颈边，发出濒死脆弱的呜咽声。
不巧。
我在心里呜咽。
真不巧。
不巧的是，公主是年幼的公主，而我是一匹年幼的恶狼。
咬上被诅咒的公主的脖子，花光了我所有力气，可愚钝的犬齿连一层薄如蝉翼的皮肤都无法穿透。
最后，我趴在她身上，苟延残喘。
就算善良的仙子再愚蠢，也不会蠢到放过一头恶狼。特别当这头恶狼非常残忍，生来就是一匹夺人性命的野兽。
我从死去的母狼腹中诞生，身上还沾着黏滑的羊水和血丝。当我爬出幽暗狭隘的子宫，连求生意识都排在‘咬死被诅咒的公主’这个念头之后。
马上，我就要死了，死在被诅咒的公主身边。
在这临终一刻，这个残忍的念头抛弃了我。
回过神来，弱小至极的我才发现连凝滞的空气都是寒冷的。
我就要这样死去，死得毫无用处，像一件被人剥下皮肉的皮草，裹在被诅咒的公主的脖子上。
被诅咒的公主会遗忘，愚蠢的仙子会窃喜，终将，他们会轻松愉快地活着。
多巧中的不巧，不巧中……又多了一丝令人误会的巧合。
我眯起一条眼缝，斜睐了被诅咒的公主一眼。
对方依旧睡得香甜，全然不知自己的生命会遭一条恶狼惦记，更不知自己的人生迟早会被一个恶毒的诅咒截断。
我耷拉着脑袋，鼻尖拱进发白的长发里，鼻腔是蜂蜜和花朵的香味，还有什么感觉我是忘了描述的？
对，还有一种。
温暖。
或许当我年幼时，我可以假惺惺说一句，我不知道是我温暖了她，还是她温暖了我。事实上，只会有一种答案。
……温暖吗？
我蹭了蹭她的脸颊，本能让我只想与她更加贴近。
这就是温暖。
是想更加、更加靠近一个人的感觉。
我渐渐闭上了眼睛，心安理得地靠在被诅咒的公主身旁，让虚弱和黑暗拽着我的意识下沉。
但是我沉得十分曲折。
“好痒。”被诅咒的公主挠了挠脖子。
我触电似地绷紧脊背，一下瞪大了眼睛。
被诅咒的公主无意识翻了身，短小的手指往颈边摸索，她咕哝着，“奇怪，还是好痒。”
无论她被仙子祝福得多么可怜可爱……说是美丽，说是善良，说是聪明，温柔，人见人爱……都抵不过一句。
“奇怪。”
我只觉尾巴一紧，一股不容反抗的力道便拽我着我往下一沉。眼前枯燥的景象一花，我茫然地抬起头来，看见的只有被诅咒的公主光洁的下颌。
小巧的眉头终于舒展，轻快的笑意再次从被诅咒的公主脸上浮现，抱着丑陋的我，她缩成一个小团子，用脏兮兮的小脸蹭了蹭毛茸茸的狼毛。
你也会觉得温暖吗？我想问。
我阖上眼皮，被诅咒的公主的下颌在越来越小的眼缝中模糊。湿润的鼻头碰到无比温暖的肌肤。我闭上眼睛，蜷缩在她温暖的臂弯里。
温暖的胸怀，温暖的身体，却是个奇怪的公主。
*
【请你咬死被诅咒的公主。】
我猛地睁眼。
一个温暖的壁炉出现在眼前。长满兽毛的脸颊本不该看出任何人类的情感，我却明显地愣住了。
除了壁炉之外，我还看见了一截莲藕般的小臂。
我缓缓抬头，还是被诅咒的公主，还是她……抱着我，就像一个抱枕和一个患得患失的小孩，没了抱枕小孩睡不着觉。
我伏在被诅咒的公主怀里。
牙边是她脆弱的咽喉，爪下是她易碎的心脏，我与她的距离是她与死亡的距离。
我在最毫不费力杀死她的位置上，脑海里全是繁琐，呱噪，被诅咒的声音。
【请你咬死被诅咒的公主。】
【请你咬死被诅咒的公主。】
【请你咬死被诅咒的公主。】
……
没有多少挣扎，也没有多少愧疚，我对她根本没有任何感情。
比起脑海被呱噪的声音折磨，我更愿意杀死一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小孩，何况杀掉这个小孩后，所有折磨都会消失。
好的，我乐意效劳。
发白的牙齿抵上正在呼吸的咽喉，泛黑的嘴唇贴近红润的皮肤，鼻子往前一拱，就能感受到皮肤下独属于生命的颤动。
我一口咬上被诅咒的公主的脖子，张牙舞爪，妄想夺走一个熟睡中的小孩的性命。
可没过几秒，我就从心底发出蔑笑。
装模作样。
谁的牙齿这么朴顿？谁的爪子这么柔软？真是笑死人了。
我躲在被诅咒的公主怀里，啃咬着她的皮肤，舔舐着她的脖子，湿润的鼻子往前一拱，就能碰到她光洁的下巴。
是的，我的牙齿不够尖锐，我的爪子不够锋利。
要再给我一点时间。
我还没长大。
壁炉里，柴火安静地燃烧着，火光照亮了飘上烟囱的黑烟。令人生厌的声音沉寂了下去，自以为是地把时间留给我。
我必须承认，我是个恶劣的……狼，喜欢嘲讽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比如说，时间。
我嗤笑一声。
我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放着一盆奶汁。
我看了这盆奶汁一会，又看了看安静的四周，从被诅咒的公主怀里挣脱出来，伸长了脖子，小口小口地舔舐奶汁。
当温热的奶汁刚开始流入干涩的食道，我那饿得没知觉的肠胃生出些许暖意，饥饿的痛觉开始醒来。
我绷紧了身体，过了好一会，等待这股痛意消去，才慢慢涌起饱腹的感觉。
突然，一只手摸上我的爪子，紧随着一声，“嘻嘻。”
我用舌头卷走唇毛上的汁水，慢条斯理地看着这个笑嘻嘻的小屁孩。
“狗狗乖！”被诅咒的公主一把抱起我，二话不说张大嘴巴，狠狠把我的头塞进嘴里。我两眼一黑，再次恢复光明时，满脸都是屁孩的口水。
她嘬了一口狼脸，脸上的胎毛都被她吸走一把。
我：……
你是真狗啊，我用爪子刮走脸上的口水。
实际上，被诅咒的公主看起来是小狗在理毛，听起来是小狗在哼叫。
“嗷呜。”
“啊！！！”被诅咒的公主发出尖锐的爆鸣。
我核桃大小的脑仁直接麻了。
“狗狗好可爱！狗狗好暖和！！！”被诅咒的公主尖叫，“狗狗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生物！！！”
“狗狗好可爱！毛绒绒的！呜呜呜，我叫艾洛！”
“可爱的狗狗我可以养你吗？可以吗？”
……
我真的。
真的。
我真的耳鸣了。
简直可笑，竟然有公主听不懂动物的语言，只会发出小孩子般恼人的尖叫。我抗拒着她的称得上是蹂躏的抚摸，到最后只能屈辱地接受。
我回应了被诅咒的公主，用舌头舔了舔她的脖子。
她立刻咯咯地笑了起来，“好好好！”
艾洛轻轻抚摸我的毛发，“我叫你猎人好吗？”
我没意见。
只要别把我的头塞进嘴里。
“白雪女王的故事有一个善良的猎人，这个猎人帮助她躲过邪恶力量的追杀。至于王子什么的……”她轻轻呵出一口气，“比起勇敢的王子，还是想要一个善良的猎人作为我的骑士！能保护我免受一切邪恶力量的伤害。”
确实奇怪。
算得上是无能的公主，不需要高贵的王子。假如此刻我会说人话，我必定会嗤笑一声，再说出两个字。
呵，公主。
你也知道王子的前缀是用勇敢两字。须知道，只要冠以王子的名号，他能做成世界任何事情。
想让一个王子死去可不容易，要杀掉一个王子更是难如登天。
不过，王子。
我喜欢去做那些看似不可能的事情，那是我嘲笑自诩权威、墨守成规的人的方式。
毕竟我真的登过天，杀掉一个王子，简单。
天真到愚蠢的艾洛抱着我，冲到三个仙子面前，兴高采烈地向她们介绍我——她最好的朋友。
她要跟我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在草原上，树林里奔跑。
仙子们面面相觑，扯着艾洛的耳朵说危险，她们不会给我提供任何食物。但艾洛不在乎。
她确实不在乎，她会把自己的食物分我一半，饿了就带我出去摘野果吃。很快仙子们意识到没有她们，艾洛也能在山谷里好好活下去，就懒得管了。
真是奇怪。
被诅咒的公主不要王子，不要骑士，连一直倾慕的猎人都不要了，独自圈养一匹恶毒凶悍的黑狼。
两年，小狼变恶狼，再过两年，恶狼变老狼。
四年，年幼的公主依旧年幼。
艾洛总是喜欢跑出山谷，来到人类的小镇上。没人知道艾洛的真实身份，只知道这是一个奇怪的小孩，养了一只超可怕的大狗。
她对外宣称我是一条狗，至少，她自己深信不疑。
艾洛到镇上玩累后，我们会来到河边，她躺在我身上，无比惬意地盯着天空看。
树荫在我们身上摇曳，风轻轻拂动我的毛发和她的白发。艾洛出神地看着天空，突然开口：“猎人……”
猎人是她强安到我身上的名字。
至于我本人的意见，自然是不喜欢，但我的吠叫通常被艾洛认为：我没意见。
正当艾洛要说什么的时候，一串铃铛声从头顶传来。我已起身，早冲着声源龇牙咧嘴。
一片花袍从艾洛头顶掠过，同时伴随着一股奇怪的味道钻进我的鼻子，山药、腐尸、血淋淋的气味，各种各样的味道混在一起，又被更加浓烈的香水味掩盖。
我一下子被这股味道镇住。
一眨眼的功夫，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女人伸出惨白的手指捧住了艾洛的手。
“你一定是艾洛公主吧！我听到了你的呼唤，我的商店有你想要的东西！”女人慷慨激昂地说，“你要交换……我看看。”
她松开艾洛的手，掏出一张泛黄的羊皮纸。
“狗狗语，嗯嗯，这个很简单。狗狗猎人，唔，这个就有点难了。狗狗长寿药剂，啊这，”女人看了我一眼，把羊皮纸上的字一抹，带有狗狗两个字的物品当场变成了恶狼。
艾洛好奇地看着女人，“你是？”
“哎呀！怎么会忘了自我介绍！你好呀，我是女巫，这是我的商店出售清单！”女巫像个落幕的演员一般朝艾洛行礼，黑色的斗篷立刻露出挂满铃铛的内衬，稍微一动，悦耳的铃铛声就响了起来。
跟在女巫身后，是一匹黑驴，驮着如山高的商店货物。
“当你获得了交易物品，请呼唤：女巫啊女巫！然后我就会立刻出现在你身边！当然！”女巫冲艾洛眨了眨眼睛，“随叫随到！”
艾洛接过羊皮纸，仔细端详交换长寿药剂的条件。
“奥！当然，我们艾洛公主最忠诚的狗狗也有清单！并且你现在就能交易一样东西。”女巫笑眯眯地蹲下来，打开了属于我的女巫商店列表。
变人药剂。
未被命名的盒子。
清静。
这三样东西分别需要，一颗仙子脑袋，一只恶狼左眼，恶狼的记忆。
女巫揉了揉我的脑袋，“狗狗，这三样东西你已经拥有两样，要马上交易吗？”
我用尾巴扫掉女巫的手，根本不屑于交换这些虚伪的事物。
女巫抽手，轻哼一声：“你都会需要的。”
惯例，我又嗤之以鼻，短促地喷出一声。
呵，女巫。
“呵，蠢狼。”女巫不敢示弱地回击。说罢，转而对爱洛兜售她的商品，“善良的公主，考虑得怎样啦？”
艾洛破天荒地露出了认真的神色，“谢谢你，我会把它收好。”
回去的时候，我们心不在焉。
艾洛显而易见地考虑着女巫兜售的物品。而我则盘算着把女巫的清单咬烂后，怎么装得无辜一点。
“猎人，我想摸摸小兔子。”艾洛说。
她真的想摸吗？
或许想吧。
或许有一天，一只兔子会比一头恶狼可爱。
我绕着艾洛蹭了一圈，在她身上留下我的气味，随后便跑出去寻找兔窝。没过多久，一只兔子蹦蹦跳跳出现在眼前。
兔子认得我，我也认得它。
“啊啊啊！恶狼！”兔子跟见鬼一样发出尖叫。
“跟我走。”我喷出一口粗气。
“啊啊啊啊！”兔子就像第二个艾洛，遇到什么事都要尖声怪叫一番，叫完后才呆头呆脑反应过来应一声，“噢。”
它蹦蹦跳跳跟在我身后。
我忽地脚步一顿。
“恶狼！怎么啦！”兔子天真地问。
“嘿！恶狼！你干嘛突然靠这么近？”它竖起耳朵，起了警觉性，“艾洛公主不是找我玩？！恶狼你去哪里！嘿！我看不见你了！”
兔子总是跑得很慢，兔子的声音也很呱噪，要伏击一只毫无防备的兔子，只需要从它身后慢慢靠近。
我猛地扑向兔子，用爪子按住它的身体，锋利的爪子轻巧的划过兔耳，它马上爆发一声鬼哭狼嚎。
“好痛！好痛！好痛！”
“嘁！”
没有任何预兆和警告，兔子甚至没感受到痛苦，我就已经咬断了它的脖子。兔血沿着狼牙滴落地面。
我叼着兔子回到艾洛身边。
“猎人？”艾洛不敢置信地看着我，“发生什么事了？”
我扔下兔子，舔了舔嘴唇，品尝到兔血的香甜。
【请你咬死被诅咒的公主。】
当我的爪子锋利得能轻易撕碎猎物的躯体。
当我的牙齿尖锐得能轻易咬断猎物的咽喉。
当恶狼变老狼，我就得记起连求生意识都排在‘咬死被诅咒的公主’这个念头之后的感觉。
艾洛本该恐惧，她当然露出了惊恐的表情，理所应当地颤抖。但出乎意料的，她扑了过来，抱着我的脑袋，哭着说，“你被谁袭击了？伤到哪里了？”
艾洛短暂地露出一瞬脖子，我就已经张大嘴巴，更加凶狠地扑向她。
“猎人？”艾洛被我扑到在地，惴惴不安地与我对视。
她就像刚才的小兔子，被我轻而易举按在身下，锋利的爪子轻巧地留下几道血痕，艾洛摸了摸我的耳朵，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我用力松开嘴巴，牙齿只是轻轻滑过她的颈侧，便发现艾洛一颤，侧过脸去，白皙的脖子多了一条新鲜的伤痕，属于恶狼的唾液从伤口上滑落。
我后退一步。
艾洛朝我伸手，轻轻地呼唤我的名字，“猎人？”
“猎人？过……来？”她慢慢靠近我。
“你要去哪里？”艾洛奋力向我扑来，她扑了个空。
艾洛昂头看我，眼里充满慌张，“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一定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呵。
假如我会说话，我一定嘲笑艾洛。
谁告诉你的？是那只被咬死的兔子？
我没多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猎人！”艾洛追在身后，声嘶力竭地呼唤一头恶狼。她的哭喊是山谷里最让人心碎的声音，令人，乃至动物都会忍不住心生怜惜。
可笑。
人怎么会喜欢上动物？
可笑。
公主怎么会偏袒一头恶狼？
再善良再聪明的公主都会因为偏袒邪恶，被世人认为愚蠢。艾洛想要一个猎人？别忘了猎人的前缀是善良。
十分可笑。
偏偏我就是那不入流的邪恶。
传言，仙子是这么诅咒艾洛的：“这位美丽，善良，聪明，温柔，人见人爱的公主十分短命，还没绽放便已零落。将会在她16岁的时候死去。”
到底是善良的公主被诅咒当一个16岁的死人，还是公主被诅咒直至死去那刻都只能当一个善良的人？
连一头恶狼都知道荆棘与腐土王国只有一位继承人。
善良，呵。
更可笑了。
“见过一头长得有点大的小狗吗？他很害怕，我保证他不会伤害你们，也请你们不要伤害他，假如你们见到他了请告诉我好吗？”
“你好，请问你见过一条长得差不多这么高的小狗吗？”
“请问你见过……”
“猎人，你为什么不肯出来见我？”
……
找我又有什么用呢？看见你的背影，听到你的声音，乃至闻到你的气味，都会使我听见一句。
【请你咬死被诅咒的公主！】
我爬上山丘，站上山顶，这里望不到艾洛的身影，却充满了蜂蜜和花朵的香味。
就当是她的气味，就当是她在我身边的感觉。
与此同时，一串混乱的铃铛声在此地响起，熟悉的令人作呕的味道停在身边。女巫骑着她的黑驴出现。
她笑眯眯地看着我，“嘿，小狗。”
“想让脑子里的声音闭嘴吗？”女巫捏住清单，唰一下打开列表，“清静只需要恶狼的记忆。”
我懒得理她。
“呃，这是狗狗价。”女巫讨好道：“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没意义。”我说。
女巫听得懂动物的语言，“假如我说你能解除艾洛的诅咒呢？”
我盯着她，默不作声。
“现在，你有兴趣听了。”女巫得意地说。
她说了一大堆话，不外乎如何解除诅咒。我听得无聊时，她终于说完了。
“要交换吗？”女巫自信满满。
呵。
我无所谓，“我没意见。”
于是女巫拿出了变人药剂、未被命名的盒子和一条细长的银链。她替我戴上银链，把盒子和药剂都拴在链子上。
银链中央嵌着一颗橙黄色的晶石，它被制成野花的模样，又如一朵真正的野花散发着淡淡的花香味，让我一下……想念起艾洛。
是艾洛的味道。
“这就是……清静？”我脑子里的声音确实消失了。
女巫摸了摸我的毛发，究竟是长松一口气，还是长叹一口气，我懒得揣摩，“接下来，我将要收取代价。”
“一颗仙子脑袋，一只恶狼左眼，恶狼的记忆。”
她拖着破烂的斗篷，犹如披着深沉的夜幕。女巫慢慢走到跟前，替我戴上眼罩，动作十分轻柔，像艾洛抚摸我的时候，手指轻轻梳过松散的毛发。
我看着她白嫩的手指一寸寸靠近，黑色的眼罩盖上眼睛，一次再简单不过的眨眼后，我就只剩下右眼。
我的世界从此少了一半。
女巫手里多了一颗鲜血淋漓的眼球，然后，她开始解释：“变人药剂喝下去你的外表就能变成人类，但只是外表，内在，你还是一头恶狼。”
“未被命名的盒子确实尚未被命名，但当它被使用时，所有人都会这样来形容它。”
“人类的灾厄。”
“不限次数，仅限于人。女巫，仙子，动物，植物，死物，你能想到的一切非人的事物，无效。”她稍稍说明了一下，“它会变成一击毙命的东西。”
“假如你弄丢了它，那么除了它，你将无法被其他凶器杀死。”女巫啰啰嗦嗦，烦人的话仿佛永远讲不完，“你知道去哪给我找来仙子的脑袋。”
照顾艾洛的三个仙子，我认路。
艾洛？
我问女巫，“为什么我还记得艾洛？”
女巫掩了掩嘴巴，说：“是艾洛关于恶狼的记忆。”
“哦。”
原来不是我忘掉艾洛，而是艾洛忘掉我。
我感受着微风的气息，出神地望着山谷，“我会给你仙子的脑袋，但不是这三个。”
“啊……还是因为艾洛会伤心啊，作为一条狗，你想得还真是周到呢。”女巫扯出一抹讥讽的笑容，“在荆棘女王的大厅里你能看见十二个仙子的脑袋，当然有三个是假的，相信你不会找错。”
她挖苦道：“敢偷走荆棘女王的战利品，小心丢掉小命。”
我无所谓。
我没想活下来。
我当着女巫的面开始清理毛发，已然一副不再把她放在眼里的模样，就差说一句‘交易完成，你还留着干嘛’。
女巫气得牙痒痒，跺了跺脚，恨恨地拖着她的黑驴走入黑影之中。
空气依旧是蜂蜜野花的味道，属于女巫的味道没有传来。回想起她的话，我站起身来，抖掉一身微小的雾珠，然后离开了山谷。
没有什么再次回头的必要。
没有什么再次相见的必要。
乃至远远再看她一眼，都没有必要。
额……这是原本属于番外章节，猎人的追忆，已经写了很久，暂时……咳，先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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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番外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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