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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伊林在楼下咖啡厅等方华。经纪人准时到达，坐在她对面，露出公事公办的笑容。
“伊林，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喝点什么？”
伊林打开手机上电子菜单，请方华选好。短暂寒暄之后，两人快速进入正题，互相打开笔电，一一对清楚《生命漫翼》拍摄细节。
一小时后，工作结束。已到中午十二点。伊林合上笔电，有些迟疑，但还是选择邀请方华午餐。
经纪人没有拒绝，请伊林带路。
*
这几天，阳光一直很好。伊林将笔电存在公司前台，带着方华去往附近一家法餐厅。
工作日客人不多，她们选了二楼小间。点好餐食后，两个人聊了聊共同认识的朋友近况，谈话之间，就又回到何屿身上。伊林询问《风起》的收尾情况，方华告知何屿对导演编剧提出很多想法，对细微化的情节处理，何屿有不一样的理解方向。
“好在导演组都很尊重他，大家能坐下来一起讨论。后面英琦也加入其中，剧本围读会经常开到半夜。”
伊林想起那段时间，何屿的微信发送时间总在午夜。一方面，她心疼他的劳累，但另一方面，她又欣慰于这一次，他对角色有了更大主导权。
“……这几天见到他，明显感觉到他瘦了。”
听到这句话，方华视线看向她。
“……伊林，我知道这段时间我对你有些任性。但……我有我的理由。”
这句话之后，经纪人有些停顿，像是在斟酌。而后她继续。
“我的确认为你不该干预何屿团队的事。尤其你是他的恋人，你和他都处于舆论漩涡中。你替他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会带来你无法想象的结果。”
听到这里，伊林没有接话，只默默为她分好香煎鹅肝。
对方的平静反应，让方华也有所缓和。她让自己更真诚一些。
“其实……这段时间我也在思考，应该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我也要让自己明白，你们之间的事，我作为经纪人，无权插手。”
“之前闲聊时……有跟你提起过，我从小与何屿一起长大，更像他的亲姐姐。他的快乐痛苦我都经历过。从小……他就不是一个善于在弱肉强食中生存的人。但在演员这条路上，他又颇有天赋。有很多仗，需要我来替他打。”
“一开始，我对你的出现全是感激。某种程度上来说，你救了他的命。你的性格好，事业上也很要强，你们相爱，我很为他高兴。……但是，伊林，后来我发现，他不会拒绝你提出的任何要求。有时候，他甚至会为了你透支自己。”
伊林停下手中动作。她抬起视线，看向对面的讲述者。
“你是指……我去香港找他，让他第二天无法正常工作？”
方华有些无奈，她垂下视线，喝一口水。
“最早一次，是你发消息给我，请何屿参加VIP鉴赏会。因为他知会过我，你与我的沟通中，每一个涉及他的消息他都要知道，所以我转发他。那段时间，他的拍摄日程很满，很缺休息，但他立刻答应了你的要求。……伊林，或许你并不知道，何屿对这种应酬……一向非常厌烦。”
“但是那一次……”伊林没有忍住，她开始自我解释。“那一次我只发给你，就是不想让他知道，让你直接拒绝我。”
方华看看她，轻微摇了摇头。
“……伊林，你不能把这种责任转嫁给我。你们关系特殊，我不能夹在你们中间做决策。”
这句话，让伊林自感羞愧。职场多年，她怎么会没有这种自觉。她别开视线，面颊发热。或许在潜意识中，她的确如方华所说，是在用非常不成熟的方式转嫁责任。
“后来……你决定继续留在利希斯，以代言人长线计划作为你的主要事业。何屿自然全力支持。他告知工作室，利希斯的拍摄需求，工作室需配备顶级妆造与制作资源。与你官宣之后，工作室报来上的舆情管控预算，何屿都加倍，甚至是三倍批复。……一直到现在，所有关于你的舆情报告他都会读，看到一些有起势苗头的负面言论，他也请工作室尽快做出相应对策。”
“……长久以来，对于「演员何屿」的名誉，他都一直不太上心。但对你，他……是真心，想为你挡住所有伤害。”
伊林听着，无法抑制内心震动。这些事，何屿在她面前从未提及。而她总是认为，他生活中的诸多琐事皆有人托管，完全不用他费心费力。
“所以，在你替我们做了决定，任何舆论情况我们都不反击之后，我承认，我对你心怀不满。后来，你又要求在《风起》杀青之后，何屿立刻启程去瑞士拍摄商业合作片……或许你并不知道，这对何屿工作室，尤其是对他个人的状态，都是非常不妥的。”
说这些话时，经纪人视线低垂，并不正向看她。
“……你与何屿相处也有一段时间了，应该也多少知道了他的性格。他对任何一项拍摄都很认真，但他其实对任何功利的东西都有天然排斥。所以他只喜欢表演，而不喜欢宣传自己。曾经他让我帮他推掉所有采访，因为他觉得那是一种难受又无用的消耗。”
“……在之前，只要剧组杀青，我们都会在接下来的三个月为他推掉一切工作，除了需要补拍或者后期的剧集相关事项，他的时间都归他自己所有。……你本身也是写作者，你应该明白，任何一项长时间的创作，对创作者本人都消耗巨大。但是这一次，一周后，他就要去瑞士继续商业性工作。……这是他工作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如此消耗自己。”
方华的话平静温和，却让伊林觉得句句带刺。她持续着惯性一般的沉默，因为她知道，自己无法反驳。
“……伊林，我并不是想让你难过。这些也只是我站在自己的立场想说的话。实际上，你带走了他的失眠症，也给了他很多希望和爱。这么多年以来，我从未见他的精神这么好过。这是你的功劳。你带给他的东西，都是无价的。我只是……自私的希望，之后你在作出决定时，能替他考量更多。”
“……我会的。”虽然依旧不看对方，伊林的承诺却很笃定。
“……谢谢伊林。”方华由衷向她道谢。“其实……跟何屿在一起，你也承担了很多本不该你承担的东西。”或许是伊林的态度并无矫饰，让方华也觉得自己太过为难她。她开始转换思维，想挽回一些气氛。“我知道网络暴力对你不可能没有一点影响。”
伊林吃下方华为她分过来的美味食物，让心情稍稍变好。
“……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你所说，我不看，这些东西就不存在。”她也明白，站在经纪人立场，自己的出现，对失眠症期间的何屿是好事。而对已经完全康复的何屿来说，已变成不定时炸弹。
“……我不让你看，是想让你不受影响。但我们不能坐视不管，舆论发酵起来会造成什么后果，你难以想象。所以，我不能答应你完全不反击的要求。你的老板对你做出这种要求，是完全站在他自己的立场。不论如何，伊林，你是何屿的恋人。我们必须捍卫你的名誉。”
听到这句话，伊林莫名眼眶发热。是啊，不论是上海还是巴黎，利希斯中法两地的上司都从未站在她的角度，替她考虑过任何事。但她也不应对此有所不满。毕竟，她是公司雇来解决问题的，公司对她，没有任何义务。
“……谢谢。”她抬起视线，在今天的时间里第一次正视方华。“我知道，你们给了我许多。”
经纪人笑了。那笑容很真诚。
“不如你给何屿的多。”
这句话，又直直戳入伊林内心。她再次低头喝水，控制自己，不让泪水流出。
*
“接下来这一周时间，你们可要玩个尽兴。”为了帮伊林改善情绪，方华又开始调侃她。“要不是你自己找事，他能在上海陪你一整个月。”
“其实……他要去拍的片子，脚本是我写的。相信我，那绝不是目的非常强烈的商业广告片。我们请的导演是艺术片导演，制作团队也是法国顶级。是他来演绎，我特别开心。”
这些话，并非伊林的辩解之辞。她是发自内心认为《生命漫翼》是一部值得尝试的剧场式微电影。只是，她的确没有考虑到要给何屿充足的休息时间……这是她的疏忽。
“我知道。”看到着急辩解的伊林，经纪人又觉得她可爱。“你的十万字小说我们工作室可是人人传阅，罗贝托·索伦蒂诺也是何屿很喜欢的导演。如果之后能为他争取到索伦蒂诺的长片出演机会，何屿的事业会走向欧洲。相信这会让他很开心。”
伊林陷入思索。她想起，恋人曾经表达过，他想离开这个产业。但很明显，在方华眼里，“何屿”这个名字，理应去往更广阔的天地。凭心而论，何屿也的确有这个条件。但是，作为恋人，伊林只想让何屿做他想做的事。
“拍完《生命漫翼》，我会尽量减少利希斯与何屿的商业合作需求。……但是我没有办法做到完全没有任何工作，毕竟品牌方总会有要完成的指标……很抱歉。”
伊林正视方华，对她做出力所能及的承诺。
“我答应过何屿，利希斯与他的合同只签一年。目前团队已在列出下一位代言人备选list。之前我也有一些个人预测，《风起》播出后，项英琦会大火。到时我也会向总部争取更多与她合作，让何屿逐渐退出。”
“……好。”这是方华第一次认知李伊林的专业能力。何屿对她的评价没有错。虽然在自己面前，伊林看起来只是个不太发表意见的漂亮女孩，但实际上，在职场上的她，成熟老练，独当一面。
*
一餐之间，在此之前长久不联系的两人，回归到了新年期间的老友状态。她们心中对彼此都有了新的认知。伊林明白，方华是何屿最敏感、也最有力的后盾。而方华亦明白，李伊林对何屿的爱，深埋心中，无需怀疑。
午间阳光打在餐桌上，方华看到伊林的微笑。
伊林看到，在方华身后，是窗外高大树木的绿芽朵朵。
春天已经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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