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你说呢”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叶栖迟的心湖里漾开层层叠叠的涟漪，久久不能平息。周五的雨夜之后，她和江逾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全新的、心照不宣的微妙阶段。
周末的两天显得格外漫长。叶栖迟待在家里，心思却早已飘向了学校。她反复回味着雨伞下那一刻的每一个细节——他指尖的温度，他低沉的嗓音，他眼中罕见的、几乎要破冰而出的情绪。那颗被小心翼翼放回口袋的橙子味水果糖，她始终没舍得吃，而是放在书桌上，时不时拿起来看上一眼，糖纸在灯光下折射出温暖的光泽，就像她心底那份悄然滋长的、甜丝丝的期待。
周一早晨，叶栖迟起得比平时更早。她的脚踝已经好了大半，虽然还有些微肿，但已经可以不用拐杖慢慢行走了。她精心挑选了一颗亮黄色的柠檬糖，放进校服口袋，怀着一种混合着紧张和雀跃的心情出了门。
走到教室门口时，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了。深吸一口气，她推开门——
江逾已经坐在位置上了。晨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晕里。他依旧在看那本厚厚的英文原著，侧脸线条冷峻，仿佛周五雨夜那个眼神滚烫、嗓音沙哑的少年只是她的幻觉。
叶栖迟的心微微沉了一下，但还是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早上好，江逾同学。”她的声音比平时更轻快一些。
江逾从书页中抬起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淡淡颔首：“早。”
他的反应似乎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叶栖迟有些失落，但还是笑着将那颗柠檬糖放在他桌上：“喏，今天的份。”
江逾的目光落在糖上，沉默了片刻，才伸手拿起，放进了笔袋旁那个已经十分拥挤的小格子里。那里已经堆满了这些天她送的各种颜色的糖果，像一道小小的、甜蜜的彩虹，突兀地镶嵌在他极度整洁有序的桌面领域。
“谢谢。”他的声音依旧平淡。
叶栖迟“嗯”了一声，坐下来开始整理书本，心里那点小期待渐渐被失望取代。果然，冰山还是那座冰山吗？
然而，第一节课下课后，发生了一件让叶栖迟差点惊掉下巴的事情。
数学老师刚离开教室，江逾便转过头，看向她：“脚怎么样了？”
叶栖迟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啊？好、好多了，已经可以不用拐杖了。”
“嗯。”江逾应了一声，然后从桌肚里拿出一个小巧的喷雾剂，递给她，“这个，止痛消肿的，效果比校医室的好。”
叶栖迟彻底呆住了，傻傻地接过那个还带着他体温的小瓶子，半天没说出话来。
江逾似乎被她呆愣的表情取悦了，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直的线条，转回头去继续看他的书。
叶栖迟握着那瓶喷雾，心里炸开了一朵巨大的烟花。所以…他并不是无动于衷！他注意到了她的伤，甚至还特意准备了药！
这个发现让叶栖迟一整天都处于一种轻飘飘的快乐之中。她发现，江逾虽然表面上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但细节处却有了许多微妙的变化。
比如，课间她趴在桌上小憩时，他会不动声色地将窗帘拉上一半，替她挡住刺眼的阳光；比如，她不小心把橡皮蹭到地上，还没等她弯腰，他已经先一步捡起来递还给她；比如，午餐时他会默不作声地把餐盘里她爱吃的炸虾丸夹到她碗里，动作自然得仿佛只是顺手而为。
最让叶栖迟心跳加速的是下午的物理课。她的笔滚到了江逾的脚边，她俯身去捡，抬头时却不小心撞到了桌角，发出不大不小“咚”的一声。
“嘶——”她疼得捂住额头。
几乎是同时，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覆上了她撞到的地方。江逾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眉头微蹙，仔细查看她的额头：“撞到哪里了？疼不疼？”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呼吸拂过她的发梢，带来一阵细密的战栗。
叶栖迟整个人都僵住了，额头被他触碰的地方像着了火一样滚烫，心跳快得几乎要失控。周围同学的目光若有若无地飘过来，带着好奇和探究。
“没、没事…”她结结巴巴地说，脸烫得能煎鸡蛋。
江逾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过于亲密，迅速收回了手，表情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但耳根却悄悄漫上了一层薄红。他轻咳一声，转回头去，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但叶栖迟分明看到，他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接下来的大半节课，他书页都没有翻动一页。
这种无声的、细节处的关怀，像细密的春雨，悄无声息地滋润着叶栖迟心中的种子，让它破土而出，茁壮成长。她越来越确定，江逾冰冷的外表下，藏着一份笨拙却真挚的温柔。
周五下午，临江附中一年一度的校园文化艺术节如期而至。操场上一早就搭起了舞台，挂满了彩带和气球，空气中弥漫着兴奋和躁动的气息。下午的课程取消，整个校园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叶栖迟的脚伤已经基本痊愈，像只出笼的小鸟，拉着赵晓薇在人群里穿梭，在各个摊位前流连忘返。她玩套圈，射箭，做手工巧克力，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江逾并没有一直跟在她身边。作为学生会干部，他需要负责协调活动的各个环节。但叶栖迟发现，无论她走到哪里，似乎总能不经意地感受到一道专注的目光。
当她套中了一个可爱的玩偶高兴得跳起来时，一转头，恰好看见不远处正在跟工作人员说话的江逾，目光正落在她身上，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当她被舞台传来的歌声吸引，踮起脚尖张望时，总会有人默默地从身后帮她隔开拥挤的人群——等她回过头，只看到江逾清瘦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这种无处不在的、沉默的守护，让叶栖迟心里暖洋洋的，安全感十足。
傍晚时分，夕阳给天空染上绚丽的橘粉色，舞台上的灯光亮起，气氛更加热烈。最后一个环节是备受期待的校园歌手大赛决赛。
一位高三的学长抱着一把木吉他上台，坐在高脚凳上，调整了一下麦克风。
“接下来这首歌，”学长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操场，带着笑意，“送给所有在这个校园里，遇到了那个让你想要变得更好的人。”
台下响起一阵意会的欢呼和口哨声。
前奏缓缓响起，是一首旋律温柔又带着些许伤感的青春恋曲。学长的嗓音干净而深情，歌词描绘着年少时那种懵懂、真挚又小心翼翼的心动。
“……遇见你之前，世界是黑白默片，
你的笑容，是唯一鲜艳的焦点……”
“……练习了千万遍，还是不敢开口的誓言，
只敢在日记本里，写满你的名字和明天……”
“……如果风能传递我的心跳声，你是否会停下脚步听一听……”
“……这无声的告白，是我全部的勇敢，在遇见你的每一个晴天……”
歌声在暮色中流淌，带着某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原本喧闹的操场渐渐安静下来，许多人都被歌词触动，陷入了各自的回忆或思绪中。
叶栖迟站在人群里，听着歌词，心跳不知不觉地加速。那些句子，仿佛一字一句都敲在她的心坎上，精准地描绘出了她最初面对江逾时的那种紧张、雀跃和不敢言说的心情。
她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然后，她看到了他。
江逾并没有在忙碌。他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舞台前方，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隔着一小片稀疏的人群。学生会的工作似乎暂时告一段落，他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姿挺拔，目光投向舞台，侧脸在舞台流转的灯光和渐浓的暮色里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仿佛感应到她的目光，他忽然转过头，准确地捕捉到了她的视线。
隔着几步的距离，隔着低声跟唱的人群，他们的目光在空气中相遇、缠绕。
舞台上，歌声正唱到最深情的**部分：
“……就让这首歌，代替我说出口，
那句练习了太久，却始终沉默的喜欢……”
“……你是我青春里，最盛大、最珍贵的秘密，
是我所有的晴空万里，和心跳加速的证明……”
叶栖迟看着江逾，看着他那双在夜色和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睛，那里面仿佛盛满了整个星河，而星河的中心，只有她一个人的倒影。
她的心脏像是被那歌声和他的目光同时攫住，跳得失去了节奏，一声声，沉重而清晰，撞击着耳膜，仿佛全世界只剩下这剧烈的心跳声。
她看到他似乎极轻地笑了一下，然后，对着她，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三个字。
周围人声嘈杂，歌声悠扬，她根本不可能听见任何声音。
但她看懂了。
清清楚楚地看懂了。
他说的是——
“听到了。”
轰！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甜蜜和酸楚瞬间冲垮了叶栖迟所有的防线。眼眶毫无预兆地发热，视线变得模糊，嘴角却不受控制地高高扬起。
他听到了。
他听到了她那些未曾宣之于口的、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他听懂了她所有笨拙的、小心翼翼的靠近和试探。
他回应了这首歌唱出的、她心底最珍贵的秘密。
歌声还在继续，周围的人群在为表演者鼓掌欢呼。
但他们两人，却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无声的世界里。世界里只有彼此，只有那道交织的视线，和那无声却重逾千钧的三个字。
叶栖迟再也忍不住，她穿过那几步的距离，站到了他的面前，抬起头，眼睛亮得像是落入了所有的星辰，声音带着哽咽，却充满了无比的勇气和喜悦：
“江逾，”她叫他的名字，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你的心跳声，我也听到了。”
从很早很早以前，就听到了。
江逾深深地看着她，眼底的星河剧烈地翻涌着，那层最后的、冰冷的保护壳彻底碎裂消融，露出其下滚烫而真挚的内里。他伸出手，没有触碰她，只是轻轻握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腕，指尖的温度灼热。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嗓音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和肯定。
无需再多言。
晴空之下，喧嚣之中，他们的心跳早已为彼此做出了最坦诚、最热烈的证言。
【第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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