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生艇像一片被狂风撕扯的叶子，在南极洲的极端气旋中艰难穿行。红隼将操控杆拉到了极限，绿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白茫茫一片的导航屏幕，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恶劣的天气和过载的引擎。
斯期无暇顾及外面的险恶，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怀里的邵委身上。邵委的鼻血暂时止住了，但体温低得吓人，脉搏微弱而急促，意识陷入深度昏迷，对斯期的呼唤和拍打毫无反应。强行冲击IGEC数据库核心的反噬，远比他表现出来的更加严重。
“他怎么样？”红隼头也不回地喊，声音淹没在引擎的轰鸣和风雪的咆哮中。
“很不好！需要立刻进行神经修复！”斯期吼道，手指探在邵委颈侧，感受那仿佛随时会断掉的脉搏，心脏像是被浸在冰水里。他想起陈博士，想起冰岛那个设备齐全的医疗中心，但那里还能回去吗？
“最近的、能信任的医疗点在哪？”斯期问红隼。
红隼啐了一口：“信任？在这鬼地方谈信任？‘贼鸥集市’有个黑诊所，医生是个只认钱的混蛋，但技术还行，而且嘴巴够严！”
“就去那里！”
逃生艇拖着黑烟，险之又险地降落在“贼鸥集市”外围一片被冰雪半掩的废弃起降坪。红隼熟门熟路地联系了人，很快，几个裹得严实、眼神警惕的壮汉开着改装过的雪地车赶来，将他们接往集市深处。
黑诊所隐藏在一座看起来随时会塌陷的冷冻库后面，门口没有任何标识。里面的环境简陋得令人心惊，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血腥味混合的刺鼻气味。所谓的医生是个独眼龙，叼着烟卷，穿着沾满不明污迹的白大褂，看到被斯期抱进来的邵委，仅剩的那只眼睛里闪过精明的光。
“先付钱，后看病。”他伸出脏兮兮的手。
斯期直接将剩下的一半蓝宝石拍在桌子上。“救他。”
独眼医生掂量了一下宝石，满意地揣进兜里，这才示意斯期将邵委放在那张锈迹斑斑的手术台上。他拿出一些看起来相当老旧的仪器连接在邵委身上，屏幕上的数据跳动得让人心惊肉跳。
“神经束大面积灼伤，信息素回路接近崩潰边缘，脑垂体有轻微出血……”医生看着数据，啧啧有声，“你们这是去撩拨IGEC的虎须了？能活着回来算他命大。”
“能治吗？”斯期的声音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治？”医生嗤笑一声，“保住命，让他醒过来，我能做到。但神经和腺体的永久性损伤……除非能找到‘生命之织缕’的眼泪，否则……”他耸耸肩，意思不言而喻。
“‘生命之织缕’？那是什么？”斯期皱眉。
“一个传说。”红隼靠在门框上，接口道，“据说只在南极点附近的时空乱流里偶尔出现的一种能量生物，它的‘眼泪’是已知宇宙中最顶级的神经修复媒介。但没人真正见过，去找的人基本都没回来。”
又是一个渺茫的希望。斯期的心沉了下去。他看着邵委毫无生气的脸，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开始啃噬他的理智。
就在这时，斯期一直开启着加密监控的通讯器发出了尖锐的警报！不是来自IGEC或“守望者”的追踪信号，而是他设置在几个秘密账户和情报节点的预警被触发了！
他快速调出信息，瞳孔骤然收缩——
邵擎动手了！
不是针对他们，而是针对他们散播出去的那些“双生计划”数据！老将军以雷霆手段，动用了所有残留的政治和军事资源，在全球范围内发动了一场空前强大的舆论反击和信息清洗！
屏幕上滚动着新闻标题和内部简报：
“惊世骗局！所谓‘基因实验丑闻’系境外势力伪造，旨在破坏我国稳定！”
“军方发言人严厉谴责数据造假行为，已锁定幕后黑手！”
“前‘北极光’恐怖组织头目白狐（已确认死亡）被指为主要策划者！”
“邵擎将军发表声明，对有人利用其已故女儿名义散布谣言表示极大愤慨！”
邵擎不仅彻底否认了所有指控，还将一切推给了已死的白狐和所谓的“境外势力”，甚至利用邵雯的死亡来博取同情！更可怕的是，他动用技术手段，开始大规模污染和清除网络上的原始数据，同时以“危害国家安全”为由，逮捕或控制了数名可能知情或与邵雯、顾知行有过接触的边缘人物！
顾知行看着屏幕上自己的名字被打上“在逃危险分子”的标签，脸色瞬间惨白。“他……他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了！我们散播的数据正在被快速清理，信我们的人会被当成疯子或者同谋！”
斯期死死盯着屏幕。他低估了邵擎的狠辣和能量。老将军这是在断他们的根！让他们失去所有的舆论支持和潜在盟友，将他们彻底打成孤家寡人，甚至是全民公敌！
即便他们手握IGEC的临时管理员权限，即便他们暂时摆脱了“净化”的威胁，但在人类社会里，他们已经成为过街老鼠。邵擎这是要把他们逼死在文明的边缘！
“妈的！”红隼也看到了新闻，骂了一句，“这老家伙够狠！这样一来，就算IGEC不找你们麻烦，你们在地球上也差不多社死了。”
通讯器再次震动，这一次，是邵擎的直接通讯请求。
斯期眼神冰冷地接通。
邵擎的身影出现在小小的屏幕上，背景是他的书房，看起来从容不迫。他甚至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看来，你们在南极玩得很开心。”邵擎放下茶杯，目光扫过屏幕这边的斯期，以及他身后手术台上的邵委，眼神没有任何波动，“IGEC核心数据库逻辑变更……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我不得不承认，你们比我想象的更有……价值。”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仿佛在评价两件刚刚证明了自身价值的工具。
“可惜，你们选错了路。”邵擎继续道，声音转冷，“现在，游戏该结束了。数据清洗已经开始，二十四小时内，网络上将不会再有任何关于‘双生计划’的真实信息。你们，要么死在南极的冰原上，要么……像丧家之犬一样，永远躲在阴影里。”
他顿了顿，抛出了最后的“橄榄枝”：“或者，现在回头。交出你们在IGEC获得的所有权限和数据库修改记录，回到我身边。我可以保证邵委得到最好的治疗，也可以让你们……以新的身份，体面地活下去。”
又是威胁与利诱。但这一次，斯期没有感到愤怒，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他看着屏幕上那个掌控了他们前半生的老人，看着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却唯独没有温度的眼睛。
“治疗？”斯期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你能治好他被IGEC核心反噬的神经损伤？你能找到‘生命之织缕’的眼泪？”
邵擎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显然，他并不知道邵委伤得如此之重，也对“生命之织缕”这个名词感到陌生。但他很快恢复了平静：“以邵家的资源，未必找不到替代方案。”
“不必了。”斯期打断他，眼神如同南极万载不化的寒冰，“邵擎，你听好。”
他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说道：
“从你决定把我们当成实验品创造出来的那一刻起，从你漠视邵委的痛苦、甚至意图将他作为‘残次品’清除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没有回头路了。”
“数据你可以清洗，舆论你可以操控。但你抹杀不了我们已经知道的事实，也切断不了我们之间的联结。”
“邵委的伤，我会治。哪怕找遍天涯海角，哪怕潜入地狱深渊。”
“至于你……洗干净脖子等着。等我们回来。”
“届时，不再是数据和舆论的小把戏。我会亲手，把你从那高高在上的位置上拉下来，让你尝尝……被你自己创造的‘作品’反噬的滋味。”
说完，不等邵擎回应，斯期直接切断了通讯，并将通讯器狠狠砸在墙上，碎片四溅。
诊所内一片寂静。独眼医生叼着烟，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红隼吹了声口哨。顾知行则是一脸震撼。
斯期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他走到手术台边，看着邵委苍白安静的脸，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拂开他额前被冷汗浸湿的头发。
他不知道自己刚才哪来的勇气说出那番话。或许是绝望到极点的反弹，或许是看到邵委奄奄一息时爆发的疯狂。
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真的没有任何退路了。
前路是遍布荆棘的荒原，是九死一生的寻找，是与整个世界为敌的孤独战争。
他握住邵委冰凉的手，低下头。
“听见了吗？”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我说到做到。”
无论“生命之织缕”是传说还是真实，无论IGEC的核查何时到来，无论邵擎布下了怎样的天罗地网。
他都会走下去。
带着他沉睡的盟友，他悖德的半身，他迟来的……无法定义的情感。
走向那片未知的、注定充满血与火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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