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由心刚刚回到酒店就被叫到导演房间，进门的时候看到喻少闲坐在套间客房的沙发上喝茶，墙角还蹲着一个一脸郁闷的许颂。
除了纪由心之外，许颂才是这次改戏风波中被殃及最惨的，毕竟电视剧篇幅有限，有人加戏就要有人戏份被删，在飞页版剧本里，他的戏份被删减了三分之一，人设更是鸡肋到可有可无。
看见纪由心进来，许颂由衷感叹一声：“我现在才发现你竟然还算个好人。”
虽然带资进组，至少不乱抢戏份。
“这么久了你终于说了句人话。”纪由心气不打一处来，“而且我根本没抢过你角色。”
“这件事我刚刚已经和小许解释过了，你们两个小朋友以后就不要给我闹了。”
杨念兹招手让纪由心坐到自己身边：“今天的事情我有必要给你一个解释，关于剧本改动的问题，实在不是我的本意，你不要误会。”
他是昨晚突然接到星海电视台购片部门电话，和他谈苏桉戏份的问题，告诉他如果不同意戏份调整，《一流律师》可能会面临电视台退片，甚至后面审片环节也有可能出问题，希望他能够分得清轻重，杨念兹只好做缓兵处理，没有想到今天一早苏桉就带着编剧进了组。
《一流律师》这部剧在招商阶段就被星海买走，冲的是杨念兹的金字招牌，没想到竟然因为一个苏桉当场不认人，他做了这么多年导演，还是第一次被这样威胁，当场撂挑子走人，没给一点面子。
“我和少闲商量了一下对策，需要你这边的配合，就是有没有可能，你那边的广告商听到这个消息可能会想要撤资呢？”
纪由心瞬间挺直脊背，认真道：“杨导，你放心，虽然我对苏桉很生气，但我不会因为这点事情就让广告商撤资，您是一个很好的导演，我不会让您为难的！”
杨念兹心头一暖，语气又迂回了一些：“不不，我不是说要真的撤资，而是可能，可能你明白吗？”
“不！”纪由心大义凛然，“我向您保证不会这样，我不会用这种方式威胁您，我和苏桉是不一样的！大不了我不演了，把位置让给他就是！”
“嗤。”喻少闲的轻笑声响起，悠悠给出建议， “杨导，我建议这个问题你直接和夏经纪人沟通。”
“对啊。”杨念兹一拍脑门，“我怎么忘了她了！”
夏鸥显然已经从周捷那里得到消息，大美女气得不轻，她带了纪由心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么欺负到头上来，两个人一拍即合边骂边谈，纪由心看看喻少闲，面露茫然，后者示意他坐下听着就好。
十五分钟后，杨念兹放下电话双手叉腰：“那就这样，夏鸥去联系广告商，我去联系之前其他两家有意向的电视台，看看他们愿不愿意购片。”
“至于少闲。”他扭过头去，“你去联系一下你在审片部门工作的同学，确定不会有什么问题。”
喻少闲点了点头。
大导演一拍桌子：“老子混了这么多年还没为卖片发愁过，星海电视台算什么玩意儿，也敢来威胁我！”
纪由心终于明白了喻少闲和杨念兹的用意，噼里啪啦地鼓起掌来：“导演你太厉害了。”
杨念兹先是有些得意，又示意一下喻少闲：“你喻老师也出很大力的。”
望过去的目光对上一双略带戏谑的眼睛，纪由心讪讪别开脸，没有说话。
挂断电话后夏鸥立刻就去联系了广告商，对面都同意配合，他们原本就是冲着纪由心来的，如果纪由心戏份被删，那他们的广告利益就没有办法实现，就是夏鸥不说，也会考虑撤资。
夏鸥又找了几个合作的媒体将这件事情曝光到了网上，几乎立刻就上了热门，惹起大批围观。
声势够了，杨念兹打电话去向星海购片部门威胁加卖惨：“您看，一边是舆论一边是广告商，我也很为难，不过也不是没有好消息，一听说你们台要退片，倒是有两家你们的友商电视台给我打了电话，愿意加价购买我的剧，你说说，是不是很好？”
“你。”购片部主任气得不轻却只能自己忍着，扔下一句：“等等我们开个会商量一下。”
之后便挂断了电话。
杨念兹嘿嘿一笑：“还开会，我看你们能开出什么来？跟我斗？呵！”
因为舆论的倒逼，以及杨念玆的坚持，苏桉背后的金主怕事情闹大也不得不妥协，这事最后不了了之，剧组恢复了正常拍摄，纪由心找到苏桉，当着他的面把他送给自己的手帕扔进了垃圾桶。
剧组阶段拍摄完成后放了两天假，纪由心接了一个杂志社的采访，结束回程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五六点，等红灯时坐在保姆车里无聊地向外望，整个城市华灯初上，人流如织，十字路口边的话剧院门口人潮涌动，比平时多了不止一倍，今天不是周末，按理不会有这么多人特意在工作日来看话剧，纪由心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剧院外张贴的海报，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剪影。
他让司机调头停车，带好鸭舌帽和口罩下了车，走到剧院门口，见外面张贴的海报的竟然真的是喻少闲。
话剧叫《淘金者》，他也听说过，国内很有名的原创剧本，反响一直不错，但是男主的形象……他实在想象不到喻少闲演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无论线上线下该场的票均已告罄，纪由心被勾起了好奇心，非进去不可，还好万能的周助理想办法联系到了剧院的管理人员，不多一会儿，经理亲自出来迎接他，笑说正好今天有一位vip的客人没有来，可以让纪由心坐他的位置，希望大明星能够多帮他们宣传。
这时距离开场还有二十分钟，剧院里已座无虚席，纪由心看话剧的次数不多，也知道这是只有少数剧组才能享受的待遇，二十分钟后电子报幕音响起，红色幕布缓缓拉开，一束顶灯照在舞台上，喻少闲穿着极其不合身的西装，出现在了舞台中央。
“客人好，您小心，请慢走，谢谢您，欢迎下次光临。这些是生存的问题。”
“我是谁？我在哪？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这些也是生存的问题。”
他没有戴麦，情绪饱满的声音却依然清晰地传到每一个观众耳朵里。
“我是陈柯，新京酒店的泊车员，也是一个乡下农户的儿子，我为什么在这里，这要从一个梦说起。”
男主公陈柯小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只蝴蝶带着他飞过大山，看到东边有一座金光闪闪的宝藏，他认为那是上天对他的指引，长大之后，他翻山越岭，来到这座寸土寸金的城市，想要得到上天允诺的宝藏。
喻少闲这个人，长相是非常传统的俊美，气质矜贵，穿着廉价T恤随便往哪里一坐也很优雅，可是此时舞台上的人，穿着皱巴巴的西装对着来往的人卑躬屈膝，看不出半点影帝架子，仿佛他就是一个满心幻想、急于求成的，为了成功不惜一切的年轻人。
第三幕开场，陈柯通过一个泊车时认识的客户在城市获得了机遇和财富，他和一个富家女结了婚，也变得贪婪和吝啬，这晚他再次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人指引他回到故乡，陈柯醒来之后却选择忽视，转而将自己的钱都投入到了股市中。
就这样他的财富越来越多，却渐渐失去了本心，背叛朋友离弃妻子，直到一朝大厦倾倒，他变得一无所有，话剧的最后一幕，喻少闲坐在布景的马路上，双手捂着脸，连平时挺直的后背都佝偻下去，任谁都能看得出落魄。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蝴蝶来到了他的身边，不再年轻的陈柯伸出手去让那只蝴蝶停在手背，他惊奇地发现，这只蝴蝶和他梦里只一模一样。
大幕落下，vip坐席上，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纪由心不自觉地跟着观众一起鼓起掌来。
喻少闲其实真的很厉害，他想。
那些人对他如此赞美并不夸张，平常每次一起演戏纪由心都如同上刑，虽然也看过他的电影，却远远不及坐在台下近距离地看他的表演来得震撼。
纪由心没有发现，整整一晚他的眼睛始终没有从喻少闲身上挪开过。
台上灯光亮起，演员有序返场，经久不息的掌声中，喻少闲和剧组其他演员一起向各个方向的观众谢幕，因为观众反响过于热烈迟迟不愿离场，这晚他返场谢幕了整整三次。
恋恋不舍的观众们终于三两成群地退场，纪由心刚想夹在人流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却被一个工作人员叫住：“纪先生，喻先生请您去后台。”
他怎么知道我来了？
纪由心本想拒绝，犹豫一下，还是跟着他进了侧门。
因为本场演出非常成功，后台化妆间里气氛非常好，演员们一边谈笑一边卸妆，喻少闲也混在其中，坐在与其他人别无二致的化妆台前，仿佛一个最普通的，没有任何光环的演员。
纪由心精准地捕捉到了他的位置，走过去站在他身后，喻少闲从镜子里看着他：“你怎么过来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纪由心反问。
喻少闲指指他的脸，看个话剧也要帽子口罩遮得只剩一双眼睛，他想注意不到都难。
纪由心摘掉口罩，巴掌大的脸上写满理直气壮：“我来抓你背着导演轧戏。”
喻少闲刚想说什么，化妆间里已经有人注意到了纪由心，饰演男主妹妹的小姑娘凑过来，小心翼翼地问：“请问你是纪由心吗？”
一见到粉丝纪由心立刻恢复营业状态，笑容完美得架上镜头就能拍广｜告：“是我，刚刚在台下看了你的表演，我很喜欢。”
“我也特别喜欢你！我是你的亲妈粉！”
小姑娘激动得都快蹦起来了，扯着自己白t恤的一角：“可以在这里给我签个名吗？”
纪由心脸僵了一下，他一直不理解自己堂堂一米八全能偶像，为什么有这么多亲妈粉，不过他一向不会拒绝任何粉丝的合理要求，很快拿起马克笔在衣角签上自己的名字，开了这个头后，越来越多人举着笔记本、衣服、玩偶要签名，后台成了粉丝见面会，纪由心一个一个签好，没有丝毫不耐烦。
话剧导演走进来的时候被这种场景吓了一跳，看着喻少闲身边众星拱月的年轻人只觉眼熟：“这位是？”
喻少闲轻轻抬了抬下巴：“纪由心，我新戏的搭档，来抓我轧戏的。”
“哦哦！原来是大明星!”导演热切地握住了他的手,“久仰久仰，不过我要替少闲解释一下，实在是因为剧组的男主AB角都因为水土不服生病了，正好赶上少闲有空来救个场，这是和你们杨导演说好的。”
导演话匣子一打开救滔滔不绝：“少闲是我们话剧首场的演员，要不是他，剧组估计都组建不起来，也是因为他，《淘金者》首演就大获成功，才能有后面的巡回，不然啊，我一个新人导演，当初也就折戟沉沙了，少闲是个好演员，你们千万不要误会啊！”
“我是说着玩儿的。”终于结束签名的纪由心尴尬地摸摸头，“我一直很支持喻老师的话剧事业。”
“我不知道你原来这么支持我的事业。”喻少闲用卸妆棉擦掉脸上为最后一幕化上的灰尘，抛出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 “买票了吗？”
纪由心：……
刷脸进来的顶流自觉理亏，决定闭嘴。
卸好了妆换回常服，喻少闲同剧组人员道了别，和纪由心一起从演职人员出入口离开，纪由心好奇问他：“刚刚那个导演说刚开始的时候剧组差点没能组建起来，是怎么回事？”
喻少闲回答：“你也看到了，这个导演还很年轻，他当时是有拍电视剧的机会的，却一心喜欢话剧，《淘金者》这个本子是他自己写的，因为没有名气拉不到投资，好不容易剧组组建起来，却没有合适的男主，他通过中间人向我递了本子，我看后觉得不错，又有时间，便加入了剧组，所幸票卖得还不错，反响也很好，才有了后面的全国巡演。”
“哦~原来也逃不过粉丝经济嘛！”纪由心揶揄。
喻少闲没有否认：“演话剧还是拍电视剧电影，都是需要钱的，演员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份职业，艺术家也要果腹才能创作，你今天看到的那些话剧演员，他们的收入也不比工薪阶层高，不是每个演员都能光鲜亮丽，也不是哪个剧组都有能有你这种随随便便能拉来千万投资的演员的。”
纪由心原本还在思考，听到后面不禁狐疑地看他一眼：“你是夸我还是骂我？”
“客观陈述而已。”
纪由心思索着想要鉴别他这话几分真几分假，终于没分辨出来，站定脚步微微扬起下巴：“可是我听说，你是政治系毕业的，我好歹也是专业影视院校出来的，喻老师。”
最后三个字加重了语气。
“哦，”喻少闲跟着他停下步伐，两人相对而立，“那你有没有听说，我是贵校导演和表演系的双硕士，小纪同学？”
学霸了不起吗！
纪由心刚想说点什么找补自己被羞辱的自尊心，幸好这时司机把车开了过来缓和尴尬，上车之前纪由心拉了一下喻少闲的胳膊，示意他低一些，顺手划开了手机屏保。
“干什么？”喻少闲问。
“拍照帮你宣传啊！”纪由心说着已经点开相机，翻转到自拍镜头，“你怪我看戏不买票，我只能这样补偿了。”
“知道我一条广告博标价多少吗？你可赚大发了。”
喻少闲私下拍照一贯面无表情，镜头下夜色中两人凑在一起的脸一个冷若冰霜一个娇妍明媚，拍了几张纪由心开始不满地提意见：“你能不能笑一下？”
“笑不出来。”喻少闲说。
“你还等着我给你烽火戏诸侯啊？”
纪由心没了耐心，必须拍好每一张自拍是他的职业病，旁边人的不配合气得他碎碎跺着脚，使尽浑身解数：“笑一下嘛喻老师，你这样放在我们流量行当要因为黑脸被挂热搜骂的，好不好嘛，求求你啦！”
喻少闲只得弯了下唇角，因为勉强笑意不达眼底，活像杀人犯刚刚抛完尸。
“是我的错。”
拍完最后一张纪由心收起手机：“我再也不强迫你笑了。”
他觉得自己后脖子有些发凉。
一直在车里等待的周捷替他拉开车门，上车之后他向喻少闲道：“那，剧组见？”
喻少闲点点头：“剧组见。”
玻璃窗缓缓升起，纪由心收回目光，低头编辑微博，配图是喻少闲《淘金者》的海报：很好看的话剧，希望大家多多支持！祝大卖！【鲜花】【麦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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