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港城的夜,从来不是纯粹的黑暗。悬浮车无声地滑过盘古擎天塔冰冷的金属立面,窗外是流淌的霓虹河流,巨大全息广告牌上油光发亮的合成炸鸡和闪烁着廉价诱惑的“忘忧膏”影像交替闪过,粗暴地涂抹着这座钢铁巨兽的每一个角落。车内却异常安静,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只有张薇指尖无意识划过个人终端光滑表面的细微声响。
幽蓝的屏幕亮着,上面一行数字刺得她眼角发紧:【信用账户透支额度:-15,823.44生存点】。下面一行小字标注着还款期限,像一道无声的催命符。她指尖猛地顿住,仿佛被那冰冷的数字烫了一下。
为了身上这条裙子。
深海蓝的塔夫绸礼服静静垂落,昂贵的料子像凝固的午夜海水,包裹着她。剪裁极尽简洁,却精准地贴合着每一寸曲线,利落的线条从肩头流畅地滑至腰间,再向下散开优雅的弧度。没有繁复的装饰,唯一的点缀是左肩一枚小小的、造型冷硬的银色星芒胸针。这抹沉静的蓝,在悬浮车窗外流动的、光怪陆离的霓虹映照下,流淌着一种不动声色的昂贵光泽,与她惯常那身深灰工装判若云泥。
张薇深深吸了一口气,昂贵织物贴合皮肤带来的陌生触感,混杂着新车皮革和清洁剂的冰冷气味涌入鼻腔。胃里那点因为透支而翻腾的、类似晕车般的恶心感被她强行压了下去。值得。她对自己说。目光落在旁边沈寂的侧影上。
他也换下了那身标志性的旧式西装。此刻穿着剪裁更为合体修身的深灰色礼服,挺括的面料勾勒出宽阔平直的肩线。领口处系着温莎结的银灰色领带,一丝不苟。额前几缕碎发被妥帖地拢向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深邃的眼窝,冷峻的轮廓在窗外明灭的光线下愈发清晰,那种属于旧日贵族的、沉淀在骨子里的优雅仪态被衬托到了极致。他正闭目养神,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周身散发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静,仿佛一座暂时收敛了所有锋芒的冰山。
悬浮车驶入一片被巨大绿植和全息安保屏障环绕的区域,最终悬停在一座拔地而起的摩天巨塔底部。这里是伏羲科技总部,“星穹厅”就在顶层。专属通道的合金门无声滑开,温润的光线倾泻而出,伴随着若有似无的、舒缓如流水的古典弦乐。
电梯无声而迅疾地攀升。门开的一瞬间,巨大的声浪和光线如同实质的海啸,迎面扑来。
张薇的瞳孔下意识地收缩了一下。
眼前是难以想象的辽阔空间。整个宴会厅的穹顶被设计成巨大的透明观景层,外面是真正的星港城夜空,然而此刻,真正的星辰被一层更加璀璨、更加梦幻的虚假天幕所覆盖——那是流动的全息投影。巨大的旋臂状星云缓缓旋转,散发着瑰丽的蓝紫色辉光,无数细碎的“星辰”在其中明灭闪烁,如同洒落在深蓝天鹅绒上的钻石粉末。这虚假的星空穹顶之下,是真正的奢华。
地面铺着厚实得足以淹没脚踝的深灰色地毯,吸尽了所有杂乱的足音。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男士们身着剪裁精良、面料昂贵的各式礼服,女士们的裙裾如同流动的星河,闪烁着珍珠、宝石和稀有金属冰冷的光泽。那些珠宝的设计大多带着明显的科技感,线条冷硬锐利,像微型电路板嵌在贵金属上,折射着星穹顶变幻的光芒。空气中浮动着顶级香槟的清冽、名贵香水交织的馥郁,以及一种……淡淡的、类似精密仪器冷却液般的金属气息。
侍者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械,无声而精准地在人群中穿梭,托盘上精致的分子料理如同艺术品,散发着奇异的冷光。
“伏羲科技现任董事局主席,沈振邦先生,携夫人到——”一个经过特殊处理的、如同电子合成般圆润无波的司仪声音,透过无处不在的隐藏音响系统响起。
人群的目光瞬间聚焦向入口处。
沈振邦挽着一位身着银色鱼尾长裙、妆容无懈可击的夫人,缓步走入这片星光璀璨的中心。他看起来五十岁上下,保养得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嘴角习惯性地向下撇着,带着一种近乎天然的、居高临下的漠然。深灰色的高定礼服熨帖合身,胸前的伏羲科技徽章——简化版的蛇绕权杖——在灯光下泛着冰冷的铂金色泽。他的目光随意地扫过全场,带着一种主人巡视领地的审视感。当他的视线掠过站在稍远处、正从侍者托盘取了一杯淡金色香槟的沈寂和张薇时,那漠然的眼神里,清晰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和……玩味。
如同嗅到了腐肉气息的秃鹫。
沈振邦很快被一群急于攀附的人簇拥起来,但他似乎并不急于应付。他低声对夫人说了句什么,便端着酒杯,姿态从容地,径直朝着沈寂和张薇的方向踱了过来。他锃亮的皮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却带来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周围的交谈声微妙地低了下去,无数道视线或明或暗地聚焦过来。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沉重。
沈振邦在两人面前站定,脸上挂着标准的、社交场合的假笑,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刀片,精准地钉在沈寂脸上。他微微举了举手中的香槟杯,姿态优雅,开口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背景音乐,带着一种刻骨的嘲讽:
“沈寂?真是稀客。”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像打量一件蒙尘的古董,在沈寂身上从头到脚扫视一遍,嘴角的假笑加深,吐出的话语却淬着毒,“看来沈钧兄留下的那点可怜家底,还没被你这只……无家可归的丧家犬,彻底败光?还能置办一身像样的皮囊,来这种地方……嗅嗅旧日的味道?”
他刻意加重了“丧家犬”三个字,如同淬毒的尖刺。
沈寂握着香槟杯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下颌的线条绷紧如刀削,深邃的眼眸深处,压抑的怒火与刻骨的屈辱如同冰层下的暗流轰然涌动,几乎要冲破那层冷峻的伪装。那眼神锐利得几乎能刺穿沈振邦虚伪的笑容,身体每一寸肌肉都在无声中绷紧,仿佛下一秒就要爆发。空气凝固了,带着一触即发的火药味。
他知道,越是上流社会生活的地方,越是被强大的安保系统监视着。
就在这时,一只戴着黑色蕾丝长手套的手,轻轻搭在了沈寂紧绷的小臂上。
冰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的力量。
张薇上前半步,极其自然地挡在了沈寂身前小半个身位。她手中的香槟杯微微晃了晃,淡金色的液体在剔透的水晶杯中荡漾出细碎的光晕。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沈振邦那带着审视和毫不掩饰轻蔑的视线,深海蓝的礼服衬得她肤色愈发冷白,像一尊玉琢的雕像。
她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勾起一个弧度完美的、冰冷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愤怒,没有怯懦,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淡漠和一丝……近乎怜悯的嘲讽。
“沈先生,”她的声音响起,不高不低,清泠得如同冰珠滚落玉盘,清晰地压过了背景的弦乐,也盖过了周围那点微妙的议论声,“您刚才说什么?抱歉,我从小在‘慈心’孤儿院长大,那种地方……”她顿了顿,目光坦然地扫过沈振邦那张保养得宜却写满刻薄的脸,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三十年,什么难听的话没当过背景音?哭嚎、诅咒、管理员刻薄的辱骂……早就练出来了。您这点声音,”她微微歪了歪头,笑容加深,带着一丝无辜的残忍,“唔,说实话,还没我们后巷收泔水的李大爷嗓门亮,也没孤儿院隔壁酸菜缸发酵时的味道冲。习惯了,真没往心里去。”
“慈心孤儿院”几个字,被她用一种平淡无奇的语调说出来,却像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沈振邦那套“高贵”的做派上。周围瞬间死寂一片,连背景音乐都仿佛被掐断了脖子。无数双眼睛瞪得滚圆,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穿着昂贵礼服、却用最底层经历打脸的年轻女人。沈振邦脸上的假笑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僵硬裂痕,眼底的轻蔑被愕然和一丝被冒犯的愠怒取代。
他显然没料到对方会如此直接、如此粗粝地撕开所谓的“体面”。
沈振邦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意,嘴角抽搐着试图重新挂起那副虚伪的假笑,目光却像淬了毒的钩子,狠狠剜向张薇,试图从她身上找到新的攻击点。他的视线在她那身明显价值不菲的深海蓝礼服上停留了一瞬,带着**裸的审视,然后滑向她平静无波的脸,最终,那轻蔑精准地落在了她身上。
“呵,”他短促地嗤笑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如同在谈论一件令人作呕的垃圾,“伶牙俐齿。难怪……能攀上沈寂这根沉船上的朽木。女娲生物第七区基因筛查部的底层工蚁,刷爆了几个月的工资,才租来这身行头?就为了混进这种地方,做一做上等人的梦?”他刻意放慢语速,每一个字都像浸透了毒液的针,“基因筛查?哈,每天摆弄那些恶心的数据流,检查别人基因里的‘垃圾’?这倒挺配你的出身。”
“底层工蚁”、“租来的行头”、“恶心”、“垃圾”、“出身”……每一个词都精准地踩在尊严的底线上,带着高高在上的碾压力。
沈寂手臂上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石,眼底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喷薄而出。他猛地向前一步,周身散发出骇人的冰冷气息,仿佛一头被彻底激怒、即将撕碎猎物的凶兽。
然而,张薇按在他小臂上的手,力道依旧稳定,甚至没有一丝颤抖。她甚至没有回头去看沈寂,目光依旧平静地锁在沈振邦脸上,那深海蓝的礼服此刻仿佛化为了她最坚硬的铠甲。
“沈先生消息真灵通,”张薇的声音响起,比刚才更清泠,更稳,像冰层下的暗流,带着一股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住了沈寂即将爆发的怒意,也冻结了沈振邦脸上那恶毒的得意,“连女娲第七区这种‘底层工蚁’窝的部门都一清二楚。看来伏羲科技对竞争对手的渗透,做得真是……滴水不漏?”她微微歪头,眼神里透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像一把无形的软刀子。
沈振邦脸色微变,张了张嘴,却被张薇更快地打断。
“不过您过奖了。”她语气陡然一转,变得清晰、利落,如同在汇报工作,“我现在是女娲生物第七区基因筛查部,‘创世纪’项目组组长。”她微微抬高下巴,深海蓝的绸缎在星穹顶变幻的光线下流淌着冷硬的光泽,那枚银色星芒胸针也骤然亮了一下。“您提到的‘恶心’数据流,恰好是‘创世纪’一期项目的核心内容。项目报告编号:WM-BIO-GEN-7-CREA-PH1-FR,已于上周五下午三点十七分,由潘总监电子签批,正式结项归档。报告评估等级:A 级,远超过预期。”
“沈先生现在执掌伏羲科技,专业性应该不用被我质疑吧?”
她语速平稳,吐字清晰,每一个项目编号、每一个时间点、每一个评估等级,都像一颗颗冰冷的子弹,精准地射向沈振邦那张因错愕而僵住的脸。周围那些竖着耳朵的宾客,脸上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创世纪”项目在业内并非无名小卒,A 级的结项评估更是实力的铁证!
“至于您质疑的行头……”张薇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沈振邦身上那套价值不菲的高定礼服,唇角那抹冰冷的笑意加深,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怜悯,“沈先生身上这套,是去年伏羲科技慈善晚宴的定制款吧?我记得当时宣传的卖点是‘融入星尘碎屑的独家记忆合金纤维’?”她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酒杯,淡金色的液体折射着虚假的星光,“可惜了,再好的合金纤维,也裹不住……”她故意拖长了调子,声音陡然压低,却如同淬了剧毒的冰棱,字字清晰地刺入沈振邦的耳膜,也狠狠扎进周围每一个人的神经:
“高高在上的资本家,对于底层真正干活之人的无知傲慢。”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沈振邦身后那群或惊愕或愤怒的沈家核心成员,声音陡然拔高,清冷如冰泉击石,响彻这片骤然死寂的奢华空间:
“你早早地调查我,但却对于可以对人类未来有益的重要科技,对于影响你们自家股价的科研项目,用恶心来形容?”
张薇闪过一个狡黠的表情:“不怕令我这种,为了你们股价拼命干活的人心寒吗?”
每一个字,都像裹挟着寒冰的重锤,狠狠砸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砸碎了水晶吊灯流转的浮华光晕,也砸得沈振邦和他身后那群沈家人脸上血色褪尽,青白交错。
极致的死寂。
星穹顶上瑰丽的星云依旧在缓缓流转,无声地嘲弄着下方这凝固的一幕。背景的弦乐不知何时早已停止。空气仿佛被抽干了氧气,沉重得令人窒息。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聚焦在风暴的中心——那个身着深海蓝礼服、身姿挺拔如寒刃的年轻女人身上。
沈振邦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那张保养得宜、习惯了居高临下面孔此刻扭曲得如同戴上了一张痛苦的面具。他端着香槟杯的手无法控制地颤抖,昂贵的液体几乎要泼洒出来。那惯有的、刻在骨子里的漠然和高高在上被彻底撕碎,只剩下**裸的、被当众扒皮抽筋般的羞愤和暴怒。他死死地盯着张薇,眼神像是淬了最毒的蛇液,要将她生吞活剥。
他身后的沈家核心成员们,脸色更是精彩纷呈。震惊、茫然、难以置信,最终都化为被彻底羞辱后的铁青和怨毒。几个年轻气盛的几乎要冲上前,却被旁边的人死死拽住。
整个“星穹厅”落针可闻。只有张薇清冷的声音,如同无形的冰棱,依旧悬在凝固的空气里,每一个字都带着锋利的回响。
沈寂就站在张薇身后一步之遥。他所有的愤怒、屈辱,在张薇那番如同风暴般席卷而出的、字字诛心的反击中,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震撼所取代。他看着身前这个挺直的、穿着深海蓝礼服的背影,看着她像一柄最锋利的剑,悍然劈开了沈家虚伪傲慢的铜墙铁壁。那深海蓝的塔夫绸,此刻在他眼中仿佛燃烧着冰冷的烈焰。
一股极其陌生、却又滚烫的情绪,如同熔岩,猛地冲垮了他心口那道由仇恨和警惕筑起的冰冷堤坝。那是一种混杂着强烈震撼、被维护的悸动,以及……某种更深沉、更难以言喻的东西。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一种近乎疼痛的灼热感。
他垂在身侧的手,不受控制地抬起,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虔诚的微颤,轻轻覆在了张薇按在他小臂的那只戴着蕾丝手套的手背上。
冰凉丝滑的蕾丝触感下,是她手背温热的肌肤。那微弱的暖意,却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他所有的冰冷外壳。
他连忙反应迅速地拉着张薇抬头挺胸地走开,留下被气得颤抖的沈振邦。他可以找到边上记者们在双方一开始斗嘴就迅速打开的镜头,故意用不大,却正好让大家都能听清楚的声音问张薇道:“你不怕沈振邦叔叔用自己的财力报复你这个女娲生物的小组长吧?”
张薇心领神会:“怎么?我们女娲生物莫非会怕了伏羲科技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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