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寂指尖夹着的烟，在黑暗中只剩下一点猩红，微弱得像风中残烛。窗外，是星港城永不落幕的霓虹地狱。远处，“盘古擎天”塔冰冷的光柱刺破污浊的夜空，如同神灵投下的审判之矛，穿透了旧城区低矮、破败的天际线，无情地投射在他藏身的这栋摇摇欲坠的旧式公寓楼上。玻璃窗蒙着厚厚的灰垢，将那些流光溢彩的广告扭曲成怪诞的鬼影：火星伊甸园里衣袂飘飘的贵胄，月球静海基地指点地球的精英……一个悬浮在云端、与他绝缘的完美世界。
冰冷的空气里，旧纸张、灰尘和精密仪器散发出的微弱臭氧味混合着，沉淀出一种陈腐的、绝望的气息。他背后的工作台上，悬浮光屏散发着幽幽蓝光，无数加密的数据流无声地淌过，像一条条冰冷的、没有尽头的冥河。其中一个小窗口，反复播放着一段模糊、跳跃的监控录像——来自一个他费尽心机才接入的后巷废弃探头。
画面晃动得厉害。昏暗的光线下，一个穿着女娲生物灰色工装的瘦削身影跌跌撞撞，扑向角落的垃圾堆，摸索着，抓起了一个带着温润玉质光泽的瓶子，没有丝毫犹豫，仰头猛灌……
每一次重放，都像一把钝刀，在沈寂早已冻结的心脏上反复切割。
“废物！耽误了进度，你下个月的生存点就别想要了！废物！”屏幕一角，另一个小窗口弹出，实时监听的音频里，一个油腻、刻薄到令人作呕的男声正对着通讯频道咆哮。是张薇那个顶头上司，王主管。每一个“废物”都清晰地砸在沈寂耳边。
他猛地闭上眼，指间的烟蒂被狠狠摁灭在冰冷的金属工作台面上，发出细微的“滋”声，留下一小块丑陋的焦痕。刺鼻的焦糊味短暂地盖过了房间里的陈腐气息。
废物？
他沈寂，伏羲科技曾经的嫡系继承人，如今竟沦落到要为一个最底层的“灰蚁”误饮了家族百年谋划的关键钥匙而震怒、而绝望的地步？多么荒谬，多么……令人作呕的讽刺。
窗外的霓虹鬼影在他紧闭的眼睑后晃动，却诡异地褪去了颜色，扭曲成另一片冰冷、压抑、令人窒息的空间。
那是三年前，伏羲科技总部核心区——羲和殿。
空气里没有灰尘，只有昂贵香氛和绝对无菌过滤系统营造出的、虚假的纯净感。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个星港城最璀璨的夜景，象征着伏羲科技凌驾于众生之上的权柄。殿内空旷得可怕，冰冷的白色合金地面光可鉴人，倒映着穹顶柔和却毫无暖意的光线。
只有一张病床突兀地摆在大殿中央。
沈寂跪在床边，双手死死握住父亲沈钧嶙峋得只剩一把骨头的手腕。那只手曾经执掌伏羲科技，翻云覆雨，如今却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皮肤蜡黄，布满深褐色的斑点，冰冷的仪器管线如同毒蛇缠绕其上，发出单调而催命的“嘀嘀”声。
沈钧穿着象征最高权限的银白色长袍，但长袍空空荡荡，裹着的只是一副即将熄灭的躯壳。他浑浊的眼珠费力地转动着，目光艰难地聚焦在沈寂脸上，里面没有将死之人的浑浊，只有一种被剧痛和更深沉绝望反复淬炼过的、令人心悸的清醒。
“阿……寂……” 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着朽木，每一个音节都耗费着残存的生命力。
“父亲，我在！” 沈寂的声音绷紧，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父亲手腕皮肤下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脉搏，像风中残烛最后的摇曳。
沈钧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如同破败的风箱，发出刺耳的抽气声。他拼尽力气，反手死死扣住沈寂的手腕，枯枝般的手指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指甲几乎要嵌进沈寂的皮肉里。
“听……好……” 沈钧的瞳孔骤然收缩，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怨毒的、最后的光芒，死死钉在沈寂脸上，“‘补天’……伏羲……最后的……火种……能……撕开……那层……屏障……”
他剧烈地呛咳起来，暗红的血沫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溢出，染红了雪白的衣襟，像一朵朵骤然绽放的、狰狞的毒花。旁边的生命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屏幕上代表心脏的线条疯狂地乱跳。
沈寂的心猛地沉入冰窟，他下意识地想呼唤医疗单元。
“别动！” 沈钧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低吼，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垂死野兽般的凶狠。他死死抓住沈寂的手，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眼神里是刻骨的恨意和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绝望，“……也……能……撕裂……你！……记住……它……是……钥匙……也是……毒！……人心……的废墟……比……星辰……更……可怕！……别……信……任何人！……走……快走……”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的血沫。他扣着沈寂手腕的手指，那令人窒息的力道，如同烧红的铁钳骤然冷却、凝固。
然后，彻底松开。
“嘀————”
一声尖锐、悠长、毫无起伏的电子音，如同冰冷的丧钟，响彻死寂的羲和殿。监护仪屏幕上，那条疯狂跳动的曲线，猛地拉成了一条笔直的、绝望的横线。
窗外，星港城绚烂的霓虹依旧流淌，无声地嘲笑着殿内这微不足道的死亡。
沈寂跪在原地，父亲手腕上那冰冷的触感和最后深陷的指痕烙印般刻在皮肤上，更深地刻进骨头里。他看着父亲迅速灰败下去的脸，那双曾令无数人战栗的眼睛彻底失去了最后的光，只剩下空洞的黑暗。那句“能撕裂你”和“人心的废墟比星辰更可怕”，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凿进他的意识深处，带来一种比死亡更冰冷的恐惧。
三年后。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猛地从羲和大厦厚重的合金大门外传来，伴随着金属扭曲撕裂的刺耳噪音和能量武器蓄能的嗡鸣！刺目的红光瞬间透过门缝切割进殿内冰冷的地面。
追兵！
沈寂的身体比思维更快，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猎豹，猛地弹起！他毫不犹豫地扑向病床旁一个不起眼的银色合金立柜。柜门无声滑开，露出里面一个闪烁着幽幽蓝光的金属密码箱。他飞快地将右手按在冰冷的箱体表面，复杂的生物纹路扫描光一闪而过。
“咔哒。”
一声轻响，箱盖弹开。
没有炫目的光芒，没有能量波动。箱内衬着深蓝色的绒布，中央静静躺着一个物件——一个约莫二十公分长、直径五公分左右的圆柱形容器。容器通体呈现出一种非金非玉、极其温润内敛的材质，在殿内惨白的光线下，流转着一种如同凝固月华般的微光，深沉、古老，带着难以言喻的神秘感。这就是“补天”！伏羲科技对抗那笼罩世界百年的“认知屏障”技术的最终造物，家族倾覆前用无数生命换来的最后火种，也是父亲临终警告中能撕裂一切的“钥匙”与“毒”！
他一把抓起那冰冷的容器，玉质的触感瞬间传递到掌心，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渗入骨髓的凉意。几乎同时！
“轰——！！！”
羲和殿那厚重的合金大门被狂暴的能量洪流彻底撕碎！灼热的气浪裹挟着金属碎片和刺鼻的焦糊味汹涌而入！几道穿着漆黑战术外骨骼、脸上覆盖着光滑无面罩的身影如同索命的幽影，裹挟着死亡的气息冲了进来！他们手中造型狰狞的能量步枪枪口闪烁着致命的红光，瞬间锁定了殿中央唯一的活物——沈寂！
没有喊话，没有警告。冰冷的杀戮效率。数道赤红色的高能粒子束无声地撕裂空气，带着毁灭一切的高温，直射沈寂！
千钧一发！
沈寂的身体爆发出超越极限的速度和柔韧，几乎是贴着地面翻滚出去！一道灼热的粒子束擦着他的后颈飞过，留下皮肤被烤焦的刺痛和一股毛发烧焦的糊味。他撞翻了一个沉重的仪器台作为掩护，合金台面瞬间被后续射来的粒子束熔穿出几个恐怖的大洞，发出滋滋的声响，暗红色的熔融金属滴落在地。
借着仪器台崩塌扬起的短暂烟尘，沈寂如同鬼魅般弹射而起，目标直指大殿侧面一个不起眼的维护通道入口！那里是父亲生前预留的最后退路。
“目标向Delta通道逃逸！封锁！清除！”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追兵的头盔通讯器里响起。
密集的粒子束如同暴雨般倾泻而至！沈寂的身影在狭窄的通道口一闪而过，一发粒子束险之又险地擦着他手中的“补天”容器飞过，在温润的玉质表面留下一道细微却刺目的焦黑灼痕！
他猛地冲进黑暗、狭窄、布满管道的维护通道，将身后毁灭的能量风暴和刺耳的警报声甩开。冰冷的金属管道壁摩擦着他的手臂，通道深处弥漫着机油和铁锈的浓重气味。他紧握着那救了他一命、却也带来无尽诅咒的“补天”容器，玉质的冰凉感紧贴着他剧烈跳动的心脏，父亲最后那怨毒而绝望的眼神和那句“它能撕裂你”在脑海中疯狂回响。
人心废墟……钥匙……毒……
他沿着管道亡命奔逃，身后追兵的脚步和能量武器充能的嗡鸣如同跗骨之蛆。星港城冰冷的光，从通道上方遥远的格栅缝隙中漏下，在他沾满油污和汗水的脸上投下破碎的光斑。
……
画面陡转。
依旧是冰冷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但光线变得更加昏暗、污浊。
星港城旧区，“伏羲科技”旧址如同一个巨大的、被废弃的钢铁坟场，在远处“盘古擎天”塔的辉光下投射出庞大而扭曲的阴影。阴影边缘，一条狭窄、肮脏的后巷蜿蜒深入。巷子两侧是摇摇欲坠的廉价公寓楼，墙壁上覆盖着厚厚的油污和层层叠叠的、早已褪色剥落的非法广告。空气中弥漫着劣质合成油脂、腐烂食物和排泄物混合的、令人作呕的酸馊气味。脚下是湿滑、粘腻的地面，混杂着不明的污水和垃圾。
沈寂背靠着冰冷潮湿、布满涂鸦的砖墙，剧烈地喘息着。他身上那件昂贵的旧西装外套早已不见，只剩下一件被汗水浸透、沾满油污的深色衬衫，袖口撕裂，几道新鲜的伤口在布料下隐隐渗出血迹。他脸上带着擦伤，嘴角破裂，精心梳理的头发凌乱地贴在额角，几缕被汗水浸透，狼狈不堪。唯有那双眼睛，依旧燃烧着不肯熄灭的火焰，只是此刻这火焰被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的焦灼所笼罩。
三个穿着黑色紧身作战服、脸上戴着光滑无面罩头盔的身影，如同无声的猎犬，呈扇形从巷口和两侧的矮墙上方缓缓逼近。他们动作协调而致命，手中造型奇特的磁轨手枪闪烁着幽蓝的充能光芒，枪口如同毒蛇的复眼，牢牢锁定着沈寂。他们是“清道夫”，财阀豢养的最高效、最冷酷的猎犬，专门处理像他这样的“历史污点”。
“目标确认。伏羲科技的清除目标。清除指令：立即执行。”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从中间那个“清道夫”的头盔中传出，不带一丝感情。
没有谈判，没有余地。磁轨手枪发出高频充能的嗡鸣，枪口蓝光大盛！
生死一线！
沈寂眼中厉色一闪，身体猛地向侧面扑倒！同时，他右手闪电般探入怀中，掏出的不是武器，而是那个温润玉质的“补天”容器！
就在他扑倒的瞬间，三道幽蓝色的高能粒子流无声地撕裂了他刚才站立位置后的空气！灼热的气流擦过他的后背，将墙壁上一大片涂鸦和锈迹瞬间气化，留下焦黑的痕迹！
借着扑倒的势头，沈寂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将手中的“补天”容器朝着巷子深处一个堆满馊臭垃圾和废弃电子元件的角落掷去！玉质的容器在空中划过一道微弱的弧光，“噗”地一声，精准地没入一堆发黑的合成食品包装袋和一个破损的旧式显示屏残骸下面，瞬间被肮脏的垃圾掩埋，那点微光彻底消失不见。
这动作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也暴露了他的位置。
“目标投掷不明物体！优先清除目标！” 冰冷的指令再次响起。
数道幽蓝的粒子束再次攒射而至！沈寂狼狈地在湿滑的地面上翻滚，抓起一块锈蚀的金属板挡在身前！
“嗤啦——！”
金属板瞬间被熔穿，灼热的金属液滴飞溅，烫伤了他的手臂。剧痛让他闷哼一声。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呜——呜——！”
刺耳尖锐的警笛声由远及近，骤然撕裂了后巷的寂静！红蓝交替的刺目警灯光芒从巷口方向疯狂闪烁进来！
“警备队巡逻！前方人员立刻放下武器！接受检查！” 扩音器里传来严厉的警告。
“清道夫”的动作瞬间一滞。他们显然没有权限或者不想在此时与官方警备队发生正面冲突。中间那个领头的“清道夫”头盔转向警笛传来的方向，似乎在快速评估。
仅仅一秒的停顿。
“撤。” 冰冷的电子音下达指令。
三道黑影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动作快得不可思议，瞬间翻上两侧低矮的墙壁，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错综复杂的旧城建筑群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沈寂瘫倒在冰冷污秽的地面上，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警笛声越来越近，红蓝光芒在巷壁上疯狂扫动。他挣扎着爬起，最后看了一眼“补天”消失的那个垃圾角落——那里只有一片令人作呕的狼藉，看不出丝毫异样。
他咬紧牙关，强忍着身上的伤痛和透支的眩晕，踉跄着冲向巷子另一端更深的黑暗，将自己迅速融入这片庞大都市的肮脏褶皱之中。每一步都牵扯着伤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
记忆的碎片如同退潮般消失。
冰冷的现实重新笼罩。沈寂猛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双眸死死钉在眼前悬浮的光屏上。那段模糊的监控录像还在循环播放：张薇，那个穿着女娲工装的瘦削女人，在昏暗的后巷里，麻木地、几乎是贪婪地仰头灌下那玉瓶里粘稠的液体。
“废物！耽误了进度，你下个月的生存点就别想要了！废物！” 王主管刻薄的咆哮再次从监听窗口炸响，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沈寂紧绷的神经。
废物？
他沈家百年基业，伏羲科技最后的希望，父亲用命换来的“补天”……竟毁在一个被上司肆意辱骂为“废物”的底层女工手里？毁在她因干渴而本能的吞咽之中？这比被“清道夫”杀死更让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耻辱和一种被命运嘲弄的、冰冷的荒谬！
愤怒如同熔岩在他冰冷的躯壳下奔涌。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工作台上！
“砰——！”
沉闷的巨响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震得台面上散落的精密电子元件跳了起来。指关节瞬间破皮，渗出血丝，带来尖锐的刺痛，却丝毫无法平息那股焚心的怒火。他死死盯着屏幕上张薇那张模糊却透着麻木的脸，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口腔里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
屏幕上，张薇的身份信息早已被锁定，清晰地显示着：
【身份确认：张薇】
【隶属：女娲生物集团 - 第七区基因筛查部 - 初级筛查员】
【权限等级：灰蚁（最低级）】
“灰蚁”！
这两个冰冷的、代表着星港城最底层的尘埃、最微不足道的消耗品的字眼，此刻像最恶毒的诅咒，狠狠烙在沈寂的视网膜上，也烙在他摇摇欲坠的复仇计划之上。
完了吗？
父亲临终的警告在耳边尖啸：“它能撕裂你！” 那瓶“补天”，是伏羲科技倾尽所有对抗认知屏障的唯一钥匙，是他翻盘的最后希望！如今，一半已落入一个女娲生物最底层的“灰蚁”腹中，变成了她解渴的污水！计划的核心被彻底打碎，像被随意丢弃的垃圾。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几乎要将他拖入深渊。他颓然地向后靠去，冰冷的椅背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寒意。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工作台角落。那里，静静地躺着一个东西——那个被他从后巷垃圾堆里找回的玉质容器。瓶身依旧温润，流转着内敛的光泽，只是靠近瓶口的位置，多了一道焦黑的灼痕，那是羲和殿逃生时被粒子束擦过的印记。瓶口敞开，里面空空如也，只残留着几丝极其粘稠、如同凝固琥珀般的液体痕迹，散发着那股难以言喻的、混合了雨后森林泥土与古老矿石的奇异气息，还夹杂着一丝冰冷的金属余韵。
半瓶！只剩下这残留的、带着灼痕的半瓶！
一个疯狂、孤注一掷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藤，瞬间攫住了他所有的思维。
父亲说它能撕裂屏障……也能撕裂人……钥匙……毒……
张薇喝了它，她没死。她只是……高烧？昏迷？然后呢？她身上发生了什么？父亲最后那句“人心的废墟”……难道……
沈寂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那残留液痕的空瓶。那玉质的光泽仿佛带着一种魔性的诱惑，又像深渊的凝视。一个女娲生物最底层的“灰蚁”都能承受住一半……他沈寂，伏羲科技最后的血脉，难道连承受剩下这一半的资格都没有？
被张薇毁掉的计划……或许……这残留的半瓶，就是新的、唯一的、扭曲的起点？哪怕它通向的是父亲警告中的“撕裂”与“废墟”？
没有时间了。“清道夫”的阴影从未远离。女娲生物那边……一旦他们察觉到张薇的异常……后果不堪设想！
一股冰冷到极致、摒弃了所有犹豫和恐惧的决绝，如同寒潮般席卷了沈寂的全身。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那个带着灼痕的玉瓶！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直窜上来。
他没有任何迟疑，甚至没有看一眼瓶底残留的那点可怜液体。他直接将瓶口对准自己干裂的嘴唇，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狠厉，猛地一仰头！
粘稠！难以想象的粘稠！
残余的液体比水银更沉，带着一种活物般的胶质触感，缓慢地、几乎是挣扎着滑过他的喉咙。那味道瞬间在口腔中爆炸开来——极致的苦涩如同烧熔的金属，瞬间麻痹了所有味蕾；紧接着，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腥气直冲天灵盖，带着强烈的刺激性，呛得他眼前发黑，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就在他胃部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的瞬间，一丝奇异的、冰彻骨髓的清冽甘甜又悄然泛起，如同最纯净的万年玄冰融水，瞬间覆盖了之前所有的酷烈，带来一种近乎灵魂出窍的空灵与净化感。
他贪婪地吞咽着，仿佛要将这最后的“毒”与“希望”彻底融入自己的骨血。当最后一滴粘稠的液体滑入喉咙，瓶子彻底空了。
满足感？解脱感？什么都没有。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形容的恐怖寒意，如同在他胃袋里引爆了一颗冰核！那不是温度的冰冷，而是一种纯粹能量层面的、绝对的“冻结”！这股寒意瞬间穿透他的五脏六腑，沿着脊椎疯狂上窜，所过之处，血液凝固，神经冻结！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沈寂喉咙深处挤出，带着濒死野兽般的痛苦。手中的玉瓶脱力滑落，“哐当”一声砸在金属工作台边缘，又弹落到冰冷的地面上，滚了几圈，停在阴影里，彻底失去了光泽。
紧随其后的，是撕裂灵魂的剧痛！
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太阳穴，并在他的颅腔内疯狂地搅动、穿刺！眼前的世界瞬间崩塌、旋转、扭曲！窗外“盘古擎天”塔的光流变成疯狂扭动的彩色毒蛇，墙壁如同融化的蜡油般流淌下来，工作台上悬浮的光屏数据流炸裂成无数尖叫的符号碎片！
比这物理层面的痛苦更可怕的，是意识层面的风暴！大脑仿佛被投入了一个超高速的离心机，所有的记忆、思维、情感被一股无法抗拒的狂暴力量疯狂地撕扯、搅拌、粉碎！
父亲临终怨毒的眼神……羲和殿冰冷的死亡线……后巷污浊的酸臭气……“清道夫”幽蓝的枪口……张薇仰头吞咽的模糊侧脸……王主管“废物”的咆哮……
无数碎片化的画面和声音，裹挟着最深层的情感——愤怒、绝望、仇恨、恐惧、不甘——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堤坝！
“啊……！”
沈寂再也无法抑制，发出一声破碎的痛吼。他整个人从椅子上滑落，重重地摔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身体蜷缩成一团，无法控制地剧烈痉挛、抽搐。汗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衬衫，紧紧贴在皮肤上，冰冷黏腻。视野彻底被旋转的、吞噬一切的黑斑和刺眼欲盲的爆炸性强光交替占据，耳中是持续不断的、撕裂耳膜的尖锐高频蜂鸣，仿佛有无数根电钻正在疯狂钻凿他的头骨。
毁灭……父亲是对的……它在撕裂我……
这是沈寂意识沉入无边黑暗前，唯一清晰的念头。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彻底将他淹没。
然而，就在这意识彻底崩解、沉沦的临界点，在无边痛苦和混沌风暴的核心，一点奇异的光，极其微弱，却顽强地穿透了厚重的黑暗帷幕。
不是光。
是……景象。
一片庞大、扭曲、令人窒息的废墟景象，强行投射在他即将熄灭的意识屏幕上。
那是一个由无数巨大、冰冷、闪烁着猩红警告的KPI数字和层层叠叠的晋升阶梯构成的迷宫！迷宫的墙壁是无数份堆积如山的虚拟文件，地面铺满了由无数张麻木、痛苦、泪痕斑驳的微小面孔组成的“地毯”。而在迷宫的核心，一个由膨胀脂肪、稀疏头发和闪烁着贪婪光芒的小眼睛构成的庞大怪物，正得意地挥舞着由“绩效”和“废物”词汇组成的鞭子，狠狠抽打着一个由破碎基因序列符号组成的、瑟瑟发抖的瘦小光团！
那光团……那痛苦的、被鞭挞的、即将被权力迷宫碾碎的光团……带着一种让沈寂灵魂深处感到莫名颤栗的熟悉感……
张薇！
她的意识碎片，她的痛苦挣扎，竟在他被“补天”撕裂的意识废墟深处，如此清晰地浮现！
钥匙……牢笼……
沈寂残存的意识碎片捕捉到这个扭曲的链接，随即彻底被剧痛和黑暗吞噬。他瘫倒在地的身体停止了抽搐，彻底失去了所有声息，只有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在窗外冰冷霓虹的映照下，闪烁着微弱而绝望的光。那残留着灼痕的空玉瓶，静静地躺在他手边不远处的地面上，像一个沉默的墓碑。
悬浮光屏上，张薇那张模糊的档案照片，依旧在无声地闪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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