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古原,云羲遵循着“向红尘深处行”的师嘱,并未刻意选择方向,只是随着人流与内心的隐约牵引,来到了一座历史悠久、人文荟萃的古城——临渊。此城据传曾为前朝古都,虽经战火更迭,依旧保留了浓厚的文化底蕴,街巷间弥漫着一种沉静而雍容的气度。
城中多古玩字画店,鳞次栉比,形成了一条颇具规模的“古艺街”。空气中仿佛都漂浮着陈旧纸张、古老木料与岁月尘埃混合的独特气息。云羲行走其间,玄瞳自然映照,只见各家店铺内,那些历经沧桑的古物之上,大多萦绕着或浓或淡的时光氤氲。有的器物光华内敛,沉淀着前主人的精神印记与历史厚重感;有的则灵光暗淡,徒具其形;更有少数,隐隐透出不祥的晦暗之气,显然承载着不为人知的因果怨念。
他行至街角一家名为“漱古斋”的店铺前,停下了脚步。此店门面不大,装饰古朴,并无张扬之气,但门楣上“漱古”二字,笔力苍劲,隐有风骨,显然出自高人手笔。更吸引云羲的是,此店的气场颇为清正平和。店内的器物气息虽驳杂,却少有那种令人不适的阴秽之感,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梳理、净化过。
他心念微动,信步走入店内。
店内光线偏暗,却更显静谧。博古架上陈列着各式瓷器、玉器、铜器、书画,琳琅满目。一位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身着藏青长衫的老者,正伏在柜台后,就着一盏昏黄的台灯,用软布细细擦拭着一只青花瓷瓶。老者气息温润,眼神专注而清澈,周身散发着一股与古物长期相伴而形成的、沉静的书卷气与匠气,虽非修行者,却自有一股令人心定的力量。
见有客来,老者抬起头,推了推眼镜,露出和善的笑容:“这位公子,随意看,若有合眼的,老朽可为解说。”
云羲拱手一礼,并未直接言明来意,只是道:“晚生云羲,游学至此,见贵斋清雅,心生欢喜,冒昧进来一观。”
老者自称姓周,是这漱古斋的东家兼掌眼师傅。见云羲谈吐不俗,气度从容,不似寻常浮浪子弟,便也乐于交谈。云羲并未刻意卖弄,只是凭借玄瞳所见与心斋感悟,对几件器物点评了几句,皆切中肯綮,甚至点出了几处连周老都未曾留意的细微时代特征与气韵特点。
周老眼中异彩连连,抚掌叹道:“云公子年纪轻轻,眼力竟如此老辣,见识非凡!老朽经营此斋数十载,罕遇如公子这般人物。”
恰在此时,店外匆匆走进一名衣着华贵、面带焦虑之色的中年商人,身后跟着两名小心翼翼抬着一口紫檀木箱的仆役。
“周老!周老!您可得帮我瞧瞧这件东西!”商人语气急促,额角见汗,“这是我家祖上传下的一件古玉,据说是祭祀重器。可自打上月我将它从老宅库房请出,准备作为镇店之宝,家里就接连出事,生意也莫名受损!坊间有传言,说此物……不祥啊!”
周老神色凝重起来,示意仆役将木箱放在中央的条案上。木箱打开,里面以锦缎为衬,供奉着一件硕大的玉琮。
此玉琮高约尺余,呈外方内圆之象,青玉质地,色泽深沉,包浆厚润,表面刻有繁复而古拙的兽面纹与云雷纹,透着一股庄严肃穆、神秘莫测的气息。单从形制、工艺与包浆来看,确是年代久远、不可多得的珍品。
然而,在云羲的玄瞳之下,这玉琮却呈现出另一番骇人景象!
玉琮本身,确实凝聚着厚重的历史沉淀之气与古老的祭祀愿力,呈现出一种庄严的暗金色光芒。但在这暗金光芒的核心深处,却缠绕着一缕极其隐蔽、如同活物般蠕动着的黑紫色秽气!这秽气并非玉琮本身所有,更像是一种后来附着其上、历经漫长岁月不仅未曾消散,反而与部分祭祀愿力扭曲融合而成的恶毒诅咒!
这诅咒之气,如同附骨之疽,不断散发出怨毒、衰败、掠夺的负面波动,如同无形的触手,悄然汲取着靠近者的生机与气运,并潜移默化地扰乱其周遭的能量场,招致厄运。那商人头顶原本还算丰厚的财气与生机,正被这诅咒丝丝缕缕地蚕食,边缘已现溃散之象。
周老戴上手套,拿起放大镜,凑近仔细观察,眉头越皱越紧。他凭借数十年的经验,能感受到这玉琮的不凡与那股令人心悸的压抑感,却无法像云羲那般,直接“看”到诅咒的本质。
“此琮……确是古物,至少是三代(夏商周)之器,祭祀天地所用,蕴含古礼之气。”周老沉吟道,“只是……这气韵,似乎有些……滞涩不通,隐隐带煞。李老板,你家祖上可曾提及此物的具体来历?或有无异常记载?”
李老板苦着脸道:“只知是祖上一位曾任祭祀官的先祖传下,具体来历早已湮没。以前一直封存于老宅最深处的库房,从未请出,倒也相安无事。谁知这一请出……”
周老摇了摇头:“老朽才疏学浅,此物之异,恐非寻常眼力所能辨。其中或有隐情,非吉兆啊。”
李老板闻言,脸色更加惨白。
就在这时,云羲上前一步,对周老和李老板拱手道:“周老,李老板,可否容在下一观?”
周老正自棘手,见云羲开口,虽觉他年轻,但想起方才的见识,便点了点头:“云公子请。”
云羲走到条案前,并未立刻触碰玉琮,而是先运转心斋,使心神澄澈如镜,不染尘埃。然后,他才缓缓伸出右手食指,虚点向玉琮上方三寸之处。
玄瞳之力凝聚,目光如实质般投入玉琮内部。
刹那间,他“看”得更清楚了!那黑紫色诅咒的核心,竟是由无数细密如虫豸的、充满怨恨的古老符文构成!这些符文,并非中土正统的祭祀文字,更带着一种蛮荒、邪异的气息,其力量属性,与玉琮本身中正平和的祭祀愿力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纠缠在一起。
随着他感知的深入,一幕残破的画面,如同被岁月侵蚀的壁画,隐约浮现在他心湖之中:
·一场血腥的远古献祭,并非庄严的天地之礼,而是充斥着恐惧与绝望的人殉。一位身披奇异羽毛、面容扭曲的巫祝,在仪式中注入了强烈的私欲与怨念,以邪法将战俘或奴隶的魂魄与怨气,强行封入这作为礼器的玉琮之中,意图借此操控某种力量,或诅咒敌对部族。
·这邪异的诅咒,玷污了神圣的玉琮,使其从沟通天地的礼器,异化为了一件承载着亡魂怨念与恶毒诅咒的不祥之物。虽历经千年,那巫祝的邪法力与亡魂的怨气,非但未曾消散,反而在玉琮灵能的滋养下,变得愈发阴毒难缠。
云羲收回手指,面色凝重。他看向李老板,沉声道:“李老板,此琮确为古祭器,但其内蕴藏一道极为阴邪的远古诅咒。此咒乃是以邪法将生魂怨念封入琮中,经年累月,已成气候。它不仅汲取持有者生机气运,更会扰乱家宅安宁,招致祸患。您家中近日之不幸,根源便在于此。”
李老板听得浑身发冷,颤声道:“公子……公子既能看破,可有……化解之法?”他已是病急乱投医,见云羲言之凿凿,不由得将希望寄托于此。
周老也惊讶地看向云羲,目光中充满了探究。
云羲沉吟片刻。这诅咒与玉琮本体纠缠极深,强行摧毁,恐损及玉琮灵性,甚至可能引发诅咒反噬。需以温和而坚定的手段,将其剥离、净化。
他对周老和李老板道:“需准备静室一间,清水一盆,檀香三柱,再取朱砂、茯苓、菖蒲等物,研成细粉备用。”这些都是寻常安神净化的之物,周老店中便有。
准备妥当后,云羲让闲杂人等退出静室,只留周老在旁观摩(周老坚持想见识)。他将玉琮置于铺着白绢的案上,点燃檀香,香烟袅袅,营造出宁静氛围。
他并未画符念咒,而是再次于玉琮前盘膝坐下,闭目凝神。心斋功夫运转到极致,心神与那浩瀚而中正的天地正气相合。同时,玄瞳锁定那玉琮核心的黑紫色诅咒。
他伸出右手,掌心虚对玉琮,体内那精纯的清正之气,混合着一丝源自星殒紫气的、至高至贵的威严意念,缓缓透出掌心,化作一团温润而明亮的净光,如同母亲的手,轻轻笼罩住整个玉琮。
这不是对抗,而是洗涤,是抚慰。
净光渗透进入玉琮,首先安抚那被玷污、但本质依旧庄严的祭祀愿力,使其不再成为诅咒的帮凶。然后,光芒如丝如缕,缠绕上那黑紫色的诅咒核心。
“尘归尘,土归土。怨念已逝,执念何苦?天地有正氣,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云羲并未诵念什么高深咒文,只是以心神吟诵着蕴含浩然正气的古老篇章,其声不高,却带着一种涤荡灵魂的力量,与掌心净光相辅相成。
那诅咒感受到净光的侵袭与经文的洗礼,剧烈地挣扎起来,黑气翻滚,试图抵抗,那无数怨魂符文发出无声的尖啸。静室内温度骤降,阴风乍起!
周老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大气不敢出。
云羲心神不动,如同中流砥柱。心镜朗照,清晰地映照出诅咒每一次挣扎的节奏与薄弱之处。他引导着净光,并非蛮力冲击,而是如同解连环扣般,精准地消磨那些构成诅咒的怨念符文,将其中的怨毒与执念,一点点化去,还原为最本源的灵魂碎片。
同时,他以意念沟通那些被禁锢千年、早已扭曲痛苦的亡魂碎片,传递去安宁、解脱的意念。
过程缓慢而耗神。云羲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但他掌心的净光始终稳定而温和。
不知过了多久,那玉琮核心的黑紫色诅咒,颜色渐渐变淡,挣扎也越来越微弱。最终,在一阵轻微的、如同冰雪消融般的“嗤嗤”声后,最后一缕黑气也彻底消散在净光之中。
玉琮周身那庄严的暗金色光芒,陡然大盛!变得纯净而通透,再无丝毫滞涩阴霾之感!一股中正平和、沟通天地的古老气息,弥漫在整个静室,令人心神宁静。
净化,完成了。
云羲缓缓收功,脸色略显苍白,但眼神明亮。他取过准备好的药粉,撒入清水中,以净光激发其药性,然后以柳枝蘸取,轻轻洒在玉琮之上,进行最后的安抚与稳固。
“可以了。”云羲对紧张等待的李老板和周老说道。
李老板迫不及待地进入静室,顿觉身心一轻,连日来的压抑感一扫而空!再看那玉琮,虽形貌未变,但感觉却截然不同,不再令人心悸,反而有种莫名的亲近与祥和之感。他激动得热泪盈眶,对着云羲就要行大礼。
云羲连忙扶住:“李老板不必多礼。此物诅咒已除,恢复本来面目,乃是一件祥瑞之器。但切记,古祭器有灵,当以敬畏之心供奉,不可再轻慢处置。”
李老板千恩万谢,留下重金作为酬谢,云羲只取了少许作为盘缠,其余坚辞不受。
经此一事,周老对云羲已是奉若神明,执意恳请他留在漱古斋,名义上做个学徒,实则尊为客卿,平日只需帮忙鉴赏一些疑难古物,闲暇时尽可自由修行。
云羲见周老诚心,此地环境清幽,又可接触诸多蕴含历史道韵的古物,于修行有益,便答应暂留。
自此,云羲便在漱古斋安顿下来。“玲珑鉴”之名,不胫而走,并非指他眼力如何高超,而是指他能洞悉古物内在的“灵”与“孽”,照见其本质。他于这古物尘光之中,继续着他的红尘炼心,于方寸器物间,印证着因果循环、正邪消长的大道至理。而这件承载着远古诅咒与解脱的玉琮,也仿佛是一个预示,预示着云羲未来的道途,必将与更多古老的因果、隐秘的传承,产生深刻的交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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