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他将门开出了一条缝,风灌入室内的时候将门板吹得吱呀直响。
靳迄云随即起身,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径直开门走了出去,临走前,他带门的手犹豫了两下,重新透着门缝探头说了一句:“在这儿等我,别走。”
余霁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但还是将他的话听进了耳。
储物间有一扇很小的通风窗,位置很高,里外路过的人都没办法透过这扇窗户看清内外的情形。但盈盈的月光还是透过那扇窄窄的窗户倾泻了进来。室内光线依然很暗,但余霁却连灯都不想开。
她没有问靳迄云要去做什么,此刻她只觉得心里有些堵得慌。
这种被人挖苦和嘲讽的感觉竟然莫名有些熟悉,好似她从前就听过千万遍。
但是她在自己的记忆库里费尽心思地挖掘,却并未找到任何能解释这种熟悉感的来源。像是凭空浮现出来的感觉,但又像是在哪个时空里曾经历过相似的场景。
门外脚步声越来越小,人声渐歇,余霁也没想到,此刻黑暗带给她的,竟然是一种非常虚幻的安全感,好像只有在这里,才能彻底将浑身泥泞的自己掩盖得完完全全。
没一会儿,门口传来声响。
余霁下意识抬头,靳迄云推门而入的时候,门外的光线流窜了进来。
“迄云啊,我们开玩笑呢。”
“没有的事,你别跟你爸说。”
余霁听到门口传来一句讨好式的话术。
“就是呀,我们刚刚......”
顶头的灯突然被打开,余霁条件反射地闭了眼,黑暗中呆的太久,顶灯传来的光线太过刺眼。
门口那两人被领到门前,看见地上蹲着的余霁时,忽然哑了声。
“这......”
门口那人对上余霁的视线时,有些惊慌失措。但随即,眼底那份轻蔑还是一股一股地翻涌了出来。
是两个年貌四五十的中年女人,两个人的装束远不如刚刚席上的亲朋那么奢华,甚至单是站在那里,还显得有些朴实。
两个女人外貌迥异,一位丰腴憨厚,另一位则是过分精瘦,脸上只剩一层皮包骨。他们一前一后地站着,精瘦的这一位看着胆子要大些,一直走在前头靠在靳迄云跟前说好话,后面那一位像是吓破了胆,眼神躲闪着,时不时应和一句。
他们都不是靳家主桌上宴请的亲戚,余霁不知道他们的来头,只觉得眼生。
“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后面那一位明显吓得不轻,哆嗦了一句:“她、她也听到了?”
凭着记忆,余霁觉得这个声音就是刚刚一口一个“坏种”叫她的人。
靳迄云斜靠在门口,双手插在衣兜里,一脸神色漠然的样子,朝着身后一点头。
几个佣人退得远了些,只留下刚刚那两个女人。
面前这一位脸上的表情几近怪异,一面吐露着畏惧神色,一面又是对余霁的嫌恶。
余霁的眼睛适应了室内的光线,这才撑着墙面站起身来,目光从两个女人扫视到靳迄云身上,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所以,在他刚刚离开的时间里,他居然跑去找来了这两个嚼舌根的人?
余霁有些诧异,隐隐有些动容。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在为她出头。
“迄云啊,阿姨之后不会说了,我保证不会再提你们靳家的一句。”
后面那位憨厚相的明显事是怯了胆子,一个劲儿交握着双手低声道歉。不知道靳迄云刚刚跟她们说了些什么,能让她们怕成这样。
靳迄云的目光凝聚在天花板上的那盏灯,口气平淡:“进来。”
两个人讪讪进了门。
明明靳迄云年纪比她们小了快两轮,或者说,按照年纪来说,怎么也算得上是靳迄云的长辈。她们一口一个迄云的叫着,总归不是靳氏大家族以外的人。
那副威压的气势却丝毫不减。精瘦相的女人自始至终看向余霁的眼神都带着厌恶情绪。
“道歉。”
靳迄云的作风一向如此,只是淡声地发号施令,怕事的那位就赶忙走到余霁的跟前:“余小姐,是我们不好,不该那样说靳家,不该说你。”
“可不可以原谅阿姨?”
另一位却满脸都是不情愿,似乎并没有要道歉的打算。
余霁还有些发懵,双手被她激动地握着,眼前这位眼底满是哀求。
“我也没说错啊。”
空气中传来喃喃一声,很显然,她并不服气。
余霁虽然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到底哪里招惹她能让她这么厌恶,但此刻,比起去追究,靠着靳迄云在这里狐假虎威地换得一句并不诚心的道歉,她更想问问清楚,他们口中那些道听途说的“传闻”究竟是什么。
眼前这一位急忙回过头去,着急地朝着她上下摆动着挥动着手:“丽婷你就少说两句吧,赶紧跟人家余小姐道歉。”
“不用跟我道歉。”
余霁忽然开了口,几个人齐刷刷地朝她看去,连带靳迄云的脸上掠过一丝诧异。
“但我有话要问你们。”
余霁攥了攥拳头,神色坚定的样子。
-
回程的车上,余霁并没有和靳迄云坐同一辆。
她和几个佣人挤在同一辆车里。
余霁觉得有些疲惫,靠在窗沿打算小憩一会儿。身旁的那位佣人时不时扭头看她几眼,欲言又止的样子。
余霁几次被车身颠簸到清醒,醒来都发现身旁的佣人总在打量她。靳家上下佣人不少,眼前这一位于她而言只是眼熟。
她还是有些疑惑地开了口:“怎么了?”
她埋头,以为是自己衣物没有整理妥帖。
对方赶忙摆手:“没有没有,余小姐,我就是好奇。”
“嗯?”
“我之前路过一层的时候,好像看见储物间那边围了好几个人。当时......”
她说话的声音又小了些,将手背靠在嘴边,偷摸讲秘密的样子:“您也在里面吧?”
余霁一怔,眼珠转了转,还是点点头:“在。”
“发生什么事了呀?之前靳少爷气冲冲地跑来找我们,一个个地挨着问,问说是谁跟人说储物间是空置的。”
佣人眼眸里流转的八卦气味被余霁捕捉到了,她当然明白她想要打探点什么。毕竟一个是高高在上的二少爷,一个是靳家好心收留的外人。
两个人同时出现在那神秘的储物间,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值得靳迄云那么大动干戈地领着人去找她。
余霁眼睫颤了颤,像只雀跃的蝴蝶。
心底有什么情绪在一丝丝地被抽开。
沉思了片刻,余霁别开目光,假装对佣人期待的双眸熟视无睹,只是淡声:“没什么事。”
她当然不能告诉她在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佣人看出来余霁并没有要同她分享的**,于是乖乖闭了嘴。但余霁知道,她肯定猜到了点什么。
所以,自打那时起,这个佣人再看向余霁和靳迄云时,目光里就多了一丝别样的意味——一种看破但没胆子说破的意味。
余霁回去之后,一直试图理顺那两个人说的话。
靳迄云那时站在旁边,低气压太过显著,两个人也只是遮遮掩掩地不敢把话挑明了告诉她。
余霁让她们把听到的知道的悉数说明,两个人你推我我推我谁也不情愿多说,毕竟谈论靳泽康的话传入了靳迄云的耳朵里,她们还没有蠢到要把自己多余的罪行招供出去。传闻这种东西一传十十传百的,有了一个人知道,就必定还能牵扯出十个知道内情的人。
索性只是一直借口说自己不过随口一说。
最后两个人各扇了自己两巴掌,说自己以后肯定会管好自己的嘴。
至于是不是真的能管好,没人知道。
余霁只知道她不喜欢这种场面,于是只是叫停作罢。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多的话问不出来,但余霁却从此在心里多了一个没能解开的郁结。
因为她也知道,就算是她挨着去追踪溯源,也毫无意义。
这样的印记一旦打在这些人的心里就只能成为一道抹不去的印记。就算她去追究,也不过是让他们以后在嚼舌根的时候变得更小心翼翼的一点。
只是当年父母就这样不辞而别丢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她也有很多想问的,想知道的。可惜四处询问都无果,大家都只是冷冰冰地丢给她一句“你爹妈欠钱不要你了”。
就这样成了一对亡命天涯的逃命鸳鸯,落下一摞摞罪名给不过十几岁的她。
回到靳家的时候,余霁想了想,还是敲了敲靳迄云的房门。
门打开的时候,靳迄云还有些心不在焉,只是抬起眼皮发现是余霁的时候,有些惊讶。
他薄唇动了动,声线柔和:“你今天,没事吧?”
房内依然是那不明不暗的光线,看不真切。
余霁摇摇头,事后想来,自己从小是那么脆弱的一个人,居然在那个时候忍着没有掉眼泪。但此刻她突然很想对他说一声谢谢。
“谢谢你。”
余霁背起手来,手指不断地勾动着自己的指尖。
他们要是真的情侣就好了。
余霁这样想着。
如果他们是真正的情侣,在这样的温情时刻,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去给他一个吻。
一个吻而已,对他们来说那么稀松平常的事到这种时候她却觉得不合适了。
靳迄云目光上上下下,看着她穿这么少,第一次没有将她拽进自己的房门里。
他只是淡淡一点头,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在了她的身上,脸上看着很疲惫的样子,不知道中途经历了什么。
他声音很淡:“先回去吧,外边冷。”
他握住余霁的肩膀,将外套固定好。
余霁身形单薄瘦削,握住双肩的时候像是碰到了生硬的骨骼。
“快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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