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白色的柔软沙发，实木的桌子，窗边摆着几盆绿色的植株，墙上挂着一幅宛如艺术品的油画，房间里还播放着悠扬的音乐。
与其说这是一间办公室，倒不如说这个一个具有生活气息的家，充满了温馨，轻松与休闲的感觉。
“…所以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坐在桌前的男人拿着一张单子，眼神温柔的看过来。
“嗯。”
樱井和彦将单子放到一边，然后用手肘撑着桌面，相交的十指虚搭在唇前，像是在思考这个问题。
许久，他叹了口气，声音平缓而沉稳。
“千秋，这也许才是你活下来的原因。”
——人的记忆是会被捏造的。
人在遭遇难以面对的痛苦时，出于自我保护，有可能会将这个事件遗忘，或者是对其进行记忆上的修正。
但很明显，对于姐姐的死，青叶凛并没有忘记，同样也没有记错一点细节，他记得比谁都清楚，就像是深深地刻印在脑海里一样。
他被修正的记忆主要是实验室里的那几年时间，他们在八岁的时候离开实验室，同年成为孤儿院里的一员，并且结识了琴酒。
青叶凛知道他以前在别人眼里，都是属于从不说话，从不理会人的状态，包括在他的印象里，他也是一向只会听姐姐的话，只会和姐姐说话。
但很奇怪，在他的记忆里，他虽然和其他人相处的不怎么样，但和琴酒相处的其实还算是可以，至少他会听琴酒说话，偶尔也会和琴酒说话。
…会吗？有吗？琴酒以前说了什么？
当青叶凛努力去回想的时候，他却发现他根本想不起琴酒有对他说过什么话，明明姐姐曾经对他说过的话，他到现在都还能记得一清二楚。
准确来说，他只记得姐姐的话。
在他一直认为是真实的没有被篡改过的记忆里，他想不起来其他任何人的声音，而在他已经确认过是虚假的修正记忆里，他对所有人的印象都是完整的。
…系统的修复，修复的到底是什么。
青叶凛记得系统是从有印象开始就一直陪在他身边长大的，包括他的计算机技术也是系统教的。
他还记得他在学校时，在病房里，在卧室里，在他一个人的时候，或者是有姐姐和琴酒陪着的时候，无论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系统都一直陪在他身边。
可他却记不起来系统当时在做什么，系统是怎么教他计算机技术的，系统是怎么帮他回复别人的话的。
青叶凛发现他记得清楚的那些事情都是他认为是修正过的虚假记忆，而他认为是真实的记忆，往往都是他记不清楚的那些事情。
这种认知让青叶凛感到恐惧。
…因为他清楚的记得姐姐死的那一天。
他为什么会记得，他为什么会在现场，他为什么会看到那场爆炸，他为什么会知道姐姐出不来了…？
——这也许才是你活下来的原因。
他能够活下来是因为系统的修复补丁吗？
【凛酱！喂！凛酱！醒醒啦！】
惨白的灯光落在此时有些涣散的浅金色瞳孔里，青叶凛似乎听见有人在他耳边极轻声的呢喃，听不清在说什么。
但这道平静柔和的声音却能让他跳动的心慢慢稳住，就连耳畔边悠扬的音乐都让他整个人在不知不觉间放松了下来。
恍惚间，他想到了什么。
【叮——星愿APP竭诚为您服务。】
落地摆放的一面全身镜中，有着一头棕色短发的少年将一件白色的长裙抱在怀里，怔怔的看着镜中人的模样。
少年的身上几乎随处可见一圈圈缠绕起来的白色绷带，尤其是脖子和手臂居多，仔细看的话，还能隐约可见一点鲜红的血迹从绷带里渗出。
浅金色的眼眸此时空洞的没有神采，配上那惨白如纸的脸色，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了无生机的模样，仿佛这不是一个活人。
那是一件如同陶瓷般易碎的人偶艺术品。
而这件艺术品正在脑海里响起的电子音中逐渐活过来，鸦羽般的睫毛轻颤，他缓缓从怔愣的状态中回过神，眼里闪过几分迷茫。
【青叶凛，青叶，凛，你改了个和姐姐一样好听的名字呢，那我以后就叫你凛酱啦，不对啊不对啊不对啊！！为什么你受伤了啊！】
【我的凛凛宝贝啊，我就是一会不在，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了啊，诶？等等，我就更新了一会会的时间，你那边怎么过去了三个月啊？！！】
【什么嘛，就算我不在，琴酒那家伙就不知道照顾好你吗？那家伙到底在做什么啊，不会吧，他该不会陪姐姐一起…啊，抱歉，我不是故意提起这件事的。】
听着系统的声音响起，少年的眼中在不知何时蓄起泪水，然后随着眨眼的动作无声的从脸颊上滑落。
——原来，系统曾经离开过他吗？为什么他会觉得系统一直都在。
青叶凛现在的感觉十分奇妙，他就像是在以一种和系统相似的，第三个人的视角，看着他自己曾经的点点滴滴。
这段回忆是从他刚刚改名为青叶凛的时候开始的，他以旁观者的视角明显的看到他自从改了个名字以后，他就好像变了个人。
——不，不是说变了个人。
他还是他，只不过他好像变得完整了。
就连琴酒看到他都怔了一下，因为他变得会开口说话了，会对其他人的行为和言论做出反应。
他似乎从一个没有自我意识的人偶，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这一点上，他表现的最明显的就是他对琴酒的恨。
青叶凛看着曾经的他偶然发现系统身上藏匿的宝藏。
他看到系统里有姐姐的身体数据，他使用了外观二，他将外观二的模样调成了姐姐的模样，他换上了姐姐的白裙子。
他再次站到了那面大镜子前。
——他看到了姐姐。
可这个姐姐不会笑，姐姐也不会哭。
姐姐的身上可没有这么丑的伤疤，他第一次使用了系统的道具，修复了姐姐的身体。
哦，对，他还看到了姐姐的心愿单。
姐姐的身体数据，姐姐的身份，姐姐的心愿单任务，这些接二连三的发现，让青叶凛自然而然的产生了一个想法。
——他要替姐姐完成这些遗愿。
青叶凛看着他以姐姐的身份第一次出现在琴酒面前，当时琴酒脸上的表情可真精彩。
作为一个对琴酒恨之入骨，但又拿琴酒没办法的人来说，琴酒当时的反应与做法让他愈发的坚定了要替姐姐活着这个想法。
——琴酒带他去了地下室。
这时候距离姐姐的死已经过去将近半年的时间了，值得一提的是他这半年的时间里都被琴酒以保护的名义囚禁在家里。
在琴酒再一次拒绝他以姐姐的身份出现在组织里的提议时，他越狱了。
他封锁了他的所有行踪，让琴酒就算是动用组织的势力都找不到他的位置，同时他还放出消息。
——Triple Sec没有死。
Triple Sec只是和琴酒吵架了，所以不在。
而这个时候，他找上了贝尔摩德。
看到这里，青叶凛已经有些看厌了，从旁观者的角度让他看到许多不合理，但在他本人的视角里却是十分合理的地方。
可笑的是，当时琴酒明明已经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但琴酒从来都没有和他说过这些，也从来不会去问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而当时他身边的人只有琴酒，在最早他还没有改变的时期里，唯一一个能告诉他这些不合理情况，让他能够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自己的意识和记忆被做过修正的人却什么都没说。
姐姐的第一个祭日，青叶凛回到了琴酒的身边，他穿着和姐姐一样的白色长裙，留着和姐姐一样的棕色长发，脸上的笑容都和姐姐一样灿烂。
他用着姐姐的声音，对琴酒笑着说：
“琴哥，我回来了。”
至此——
组织的Triple Sec多了个疯女人的称呼。
Triple Sec和青叶凛也被分成了两个人。
【凛酱！呜呜呜，你醒醒啊，凛酱。】
青叶凛在这一道带着哭腔的哀嚎中骤然回过神来，他似乎睡了一觉，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是他十六岁改名后的新生。
…他还是没想起来十六岁以前的事情。
“醒了吗？先喝点水吧。”
一道平静温柔的声音从一侧传来，有人将他扶着坐起身，体贴入微的倒了杯水，亲力亲为的递到他的嘴边，用温热的水沾湿唇瓣。
惨白的灯光下，棕发青年无力的靠在男人的怀里，连眼睛都没有睁开，皱着眉头，小口的抿着男人递来的水。
【呜呜呜，凛酱，你差点吓死我了啦，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感觉怎么样？有哪里难受吗？”樱井和彦温声询问。
挣扎着睁开眼，青叶凛刚想回话，这才发现身体的不对劲，浑身提不起一点力气，手上似乎也被扎了针。
他将视线左移，不出所料的看到了旁边挂起的吊瓶。
脑海里嗡嗡作响，各种乱七八糟的记忆在脑海里乱窜，让人精神难以集中，但这也不妨碍青叶凛意识到他现在的处境是什么样的。
酒精和消毒水的味道很淡，这里应该还是医院的哪个地方，所在的房间不是之前的那个办公室，这里不像是医院的病房，但却和病房的感觉相似。
他睡了多久…？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音乐，声音，催眠，迷药…
…居然…失算了吗…？
青叶凛微微和身旁的人拉开了点距离，但仅仅只是这种轻而易举的小动作，却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身体轻飘飘的，整个人像是浮在半空中的一样，但大脑却是昏昏沉沉的，连带着他的思绪也是断断续续的。
“千秋，你想起来我是谁了吗？”
脸颊被人捏着面向正确的位置，青叶凛盯着面前的人发了几秒钟的呆。
他的目光涣散，眼神空洞无神，面无表情的模样和记忆里的那个人偶般的艺术品如出一辙。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凛酱啊，你清醒一点啊，怎么睡了一觉都睡傻了呀，呸呸，凛酱才不傻，凛酱，你怎么样了，你还好吗？】
这一幕看得樱井和彦都忍不住皱起眉，但很快他就重新勾勒起温柔的笑容，贴心的将青叶凛鬓角的碎发捋到耳后。
一个耳机被塞入了青叶凛的耳中，诡异却又能让人下意思放松心情的音乐顺势钻入了耳朵和大脑。
青叶凛恍惚了一下，紧接着他就听到了那道平静而柔和的声音再次响起，一遍又一遍的蛊惑着人心。
“千秋，我叫樱井和彦。”
“——是你的医生。”
病人就应该听从医嘱，听医生的话。
…对吗…？
棕发青年睁着一双无光的浅金眸子，盯着樱井和彦看了好几秒，似乎是听懂了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低垂着眸，点了点头，如同一名懵懂无知而无辜被骗的受害者。
…乖巧，听话，顺从…
…像个提线傀儡般的人偶娃娃。
没过多久，樱井和彦的身上就传来滴滴的响声，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皱着眉头像是对什么不满，随后他将青叶凛重新扶到床榻上躺好。
“抱歉，再睡一会好吗？”
“千秋，我晚点再来陪你。”
就像是要强迫他去适应并接受樱井和彦的声音，青叶凛一直在循环听着樱井和彦对他说过的话，配合着那道诡异的音乐。
…如果长期进行这种单一性的训练，他会忘记别人的声音，只能听得见樱井和彦一个人的声音吗？
樱井和彦在青叶凛安静的闭上眼后，在床边又看了一会，才放心的起身出门。
合上门的那瞬间，床上的人睁开了眼。
浅金色的眸底晦涩不明，但足够清醒。
以上只是凛的猜测，不是真相哦，当年姐姐的故事会以番外篇出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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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卧底计划(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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