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失去了昨日黄昏的诡谲,变得明亮而纯粹,透过高三(七)教室洁净的玻璃窗,在深蓝色的塑胶地板上切割出整齐的光斑。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悠然起舞,混合着书本的油墨香和少年少女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构成一幅典型而宁静的校园晨景。
沈清弦站在讲台上,手里捧着语文课本,声音平稳地讲解着《滕王阁序》的骈文之美。"......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他的声线清晰,试图将王勃笔下的壮丽秋色描绘给台下的学生。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份平静是多么的脆弱,如同覆盖在深渊上的一层薄冰。昨夜那冰冷的注视、脑海中的破碎意念、以及地板上那个血色的"帮"字,如同无法驱散的幽灵,盘踞在他意识的每一个角落。他的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每一次眨眼,都仿佛能感受到那股渗入骨髓的寒意。
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全班,实则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最终,落在了第四排靠窗的一个女生身上。
林薇。
她是班上的学习委员,成绩优异,性格文静,是那种让所有老师都放心的好学生。此刻,她坐姿端正,笔记本摊开,钢笔尖在纸面上流畅地移动,记录着要点。阳光勾勒着她柔和的侧脸轮廓,看起来与往常并无二致。
但沈清弦的心头,却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安。这不安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源于昨夜那破碎意念中隐约夹杂的、对"考试"的某种极端情绪碎片,以及林薇最近几次小考中,那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笔迹偶尔的颤抖和用力过度。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异样,继续讲课:"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
课堂秩序井然,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然而,就在沈清弦转身,准备在黑板上写下"鹤汀凫渚"四个字时,一种极其细微的、不和谐的声音,钻入了他的耳膜。
"咯......咯咯......"
像是牙齿在极度寒冷中不受控制地相互撞击,又像是某种硬物被紧紧攥住发出的摩擦声。声音很轻,但在相对安静的教室里,却显得格外突兀。
沈清弦的粉笔顿在了黑板上,白色的粉末簌簌落下。他缓缓转过身,目光精准地再次投向林薇。
只见林薇依旧保持着记录的姿势,但那只握着钢笔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惨白的颜色,细细的血管在手背上凸起。她的肩膀开始微不可察地颤抖,幅度很小,频率却极高。更令人心悸的是她的脸,原本红润的面色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惨白,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的血液,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白。
坐在她旁边的同桌似乎也察觉到了异常,有些困惑地侧头看了她一眼,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低声道:"林薇?你怎么了?冷吗?"
林薇没有任何反应。她的瞳孔,原本清澈明亮的眸子,此刻正以一种缓慢而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失去焦点。黑色的部分在扩散,仿佛墨汁滴入清水,迅速吞噬着眼白,直到整个眼眶几乎都被一种空洞、死寂的黑暗所占据。那里面,没有任何情绪,没有痛苦,没有恐惧,只有一片虚无的、深不见底的漆黑。
"......林薇?"沈清弦放下了粉笔,声音放轻,带着试探,脚步开始向她移动。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嗬......"
一声极其嘶哑、仿佛从被撕裂的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抽气声,从林薇的口中发出。这声音完全不像一个十六七岁少女所能发出的,干涩,扭曲,带着一种非人的痛苦。
全班同学都被这声音吸引,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窃窃私语声像潮水般涌起,又被一种无形的紧张感压了下去。
下一秒,林薇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嘎"声。她原本精致的五官扭曲在一起,呈现出一种极度痛苦和......狂躁的神态。
然后,她张开了嘴。
"我——考——不——完——了——!!!"
一声咆哮,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安静的教室。
但这声音......这声音绝不是林薇的!
那是一个低沉、沙哑、充满了绝望、愤怒和不甘的成年男性的声音!声带仿佛被砂纸打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和撕裂感。这声音粗暴地撕破了少女清亮的嗓音外壳,以一种蛮横的姿态,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恐怖的音浪在教室里回荡,震得窗玻璃似乎都在嗡嗡作响。距离林薇最近的两个女生吓得尖叫一声,猛地向后缩去,撞得后排课桌一阵乱响。其他学生也全都僵住了,脸上写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呆呆地看着那个熟悉的学习委员,此刻却像一个被恶灵附身的怪物。
"我考不完了......考不完了......时间不够了......题......那么多题......"林薇(或者说,占据了她身体的那个"东西")继续嘶吼着,声音时而高亢尖锐,时而低沉呜咽,语无伦次,却始终围绕着"考试"这个核心,充满了濒临崩溃的焦虑和无边的绝望。她的双手猛地抓住自己的头发,用力撕扯,仿佛要将那些无形的、压迫着她的试题从脑子里揪出来。
沈清弦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收缩,但他强迫自己必须冷静。他一个箭步冲上前,试图抓住林薇挥舞的双臂:"林薇!冷静点!看着我!"
触手的皮肤,一片冰涼!完全不像活人应有的温度。
林薇猛地甩开他,力气大得惊人,沈清弦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她空洞的黑色瞳孔死死地"盯"着前方虚空中的某一点,眼神里是纯粹的、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疯狂和痛苦。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我只是想考好......"男性的声音带着哭腔,绝望得令人心碎,"心脏......好疼......喘不过气......"
就在她挣扎扭动间,校服衬衫的袖口因为动作而向上缩起了一截。沈清弦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在她纤细的左手手腕内侧,靠近掌根的地方,赫然印着几道清晰的、紫黑色的淤青!
那淤青的形状非常奇怪,不像是不小心撞到的圆形或片状,反而更像是......几根用力攥紧的手指留下的痕迹!指印清晰,甚至能分辨出拇指和其他四指的轮廓,仿佛在不久前,有一只无形的大手,以巨大的力量,死死地扼住了她的手腕!
一股寒意瞬间窜上沈清弦的脊背。这不是普通的梦游或者歇斯底里!联想到昨夜的一切,那个"帮"字,那个"查案"的意念......眼前的林薇,分明是被某种强大的、充满了负面情绪的"存在"影响了,甚至可能是......附身了!
不能再刺激她了!
沈清弦迅速改变策略,他不再试图强行控制她,而是深吸一口气,用尽可能平稳、低沉,带着一种奇特安抚力量的语调,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林薇(或者说那男性声音)的狂躁嘶吼:
"听着,不管你是谁,现在,冷静下来。"
他重复着,语气不容置疑,却又奇异地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这或许是他作为教师常年累月积累下来的气场。
"考试已经结束了。结束了。"
他紧紧盯着那双空洞的黑色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结......束了?"嘶吼声戛然而止。林薇扭曲的面容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那狂躁的气息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消退。空洞的黑色瞳孔中,剧烈的挣扎情绪翻涌着,那男性的意识似乎在与某种东西对抗。
"对,结束了。"沈清弦抓住这个机会,语气更加肯定,"交卷铃已经响过了。你......可以休息了。"
"交卷......铃......"林薇(或者说她体内的那个意识)喃喃地重复着,眼中的漆黑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暴露出底下原本的瞳色,但那眼神依旧迷茫而无助。她身体的颤抖逐渐平复,抓住头发的手也无力地垂落下来。紧接着,她就像一根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的面条,双眼一闭,软软地向前倒去。
沈清弦早有准备,一把扶住了她冰凉瘫软的身体。少女的重量靠在他身上,轻得令人心疼。教室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学生都惊魂未定地看着这一幕,空气中弥漫着恐惧和茫然。
"没事了,只是低血糖,有点激动。"沈清弦抬起头,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对全班说道,尽管这个借口拙劣得连他自己都不信。他看向班长,一个还算镇定的男生,"班长,维持一下秩序,大家先自习。李悦,你帮我一下,送林薇去医务室。"
被点名的女生连忙站起来,脸上还带着未褪的惊恐,但还是听话地走过来,帮沈清弦扶住林薇的另一只胳膊。
走出教室门的瞬间,沈清弦能感觉到身后几十道目光如同芒刺在背。他没有回头,搀扶着昏迷的林薇,一步步走向走廊尽头的医务室。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那影子扭曲、变形,仿佛预示着某种无法摆脱的纠缠。
医务室的校医对林薇的状况也感到困惑,检查了心跳、血压,除了有些偏快和偏低,并无明显器质性病变,只能归结为"过度疲劳导致的突发性晕厥",建议静卧观察。
沈清弦站在病床边,看着林薇苍白安静的睡颜,仿佛刚才课堂上那个发出恐怖嘶吼的女孩只是一个幻觉。但他的神经末梢,还残留着触碰她冰冷皮肤时的战栗,他的视网膜上,还烙印着那紫黑色、指印清晰的淤青。
那不是幻觉。
那个来自仓库的"东西",它的影响范围,已经超出了他个人的公寓,开始侵蚀他的学生,他的课堂。
它通过林薇发出的绝望呐喊——"我考不完了"——与昨夜那破碎的"查案"意念,以及林薇手腕上诡异的淤青,共同指向了某个模糊却令人不安的方向。
沈清弦轻轻抬起林薇的左手,再次确认了那淤青的存在。指印的轮廓在医务室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更加清晰、更加......邪恶。这绝不是什么意外造成的。
他替林薇掖好被角,对校医交代了几句,便和李悦一起退出了医务室。
"老师......"李悦犹豫着,小声开口,脸上还带着后怕,"林薇她......刚才的声音......"
"她压力太大了,产生了幻觉。"沈清弦打断她,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今天的事情,不要对外乱说,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对林薇也不好,明白吗?"
李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眼中的恐惧并未完全消散。
送走李悦,沈清弦独自站在医务室外的走廊上。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却无法驱散他心底那一片冰冷的阴霾。课堂上的惊魂一幕,如同电影画面般在他脑海中反复播放——那扭曲的面容,那嘶哑的男声,那空洞的黑瞳,还有那诡异的淤青......
这一切,都与他昨夜开启的那个"潘多拉魔盒"紧密相连。
那个无形的"存在",不仅仅是在向他求助。它带着强烈的负面情绪和未解的执念,已经开始影响现实,伤害他身边无辜的人。
林薇手腕上的淤青,是警告?是标记?还是......某种更可怕的东西正在发生的征兆?
沈清弦抬起头,望向教学楼的方向。那里书声琅琅,看似一切如常。但他知道,在那平静的表象之下,某种黑暗的、冰冷的东西,已经如同病毒般渗透了进来。
而他,这个无意中打开囚笼的人,必须做点什么。
不仅仅是为了帮助那个无声求助的"存在",更是为了保护他的学生,捍卫他脚下这片原本纯净的校园。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一丝决绝的清醒。下一步,他需要了解更多。关于那个证物箱,关于那个警官证,关于......五年前,或者更久以前,在这所学校,或者与这所学校相关的地方,到底发生过什么。
转身离开医务室,他的脚步变得坚定。恐惧依然存在,但一种名为责任和探究欲的东西,正在悄然滋生。
只是,在他看不见的身后,医务室病床上,昏迷中的林薇,那原本平静的面容上,眉头忽然紧紧地皱了起来,嘴唇无声地嗫嚅了几下,仿佛在梦魇中,又听到了那令人窒息的、来自另一个时空的考场的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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