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到冬天的原因，明明是万物冬眠的时期，学校情侣却一对对冒头出现，仿佛雨后春笋一样，讲台下偷偷传递的纸条内容从答案慢慢边成了青涩的情书，少男少女们稚嫩害羞地向出青春期第一次心动的那个人发出邀请看运城的第一场雪。
第一场雪在所有人眼里总是特殊的，初雪下得很小，飘飘扬扬撒了半多小时，大课间各个年纪的学生都聚到广场上，雪落在地上过不了多久就化了，连地面的不能完全打湿，但还是广收欢迎。教室里几乎不剩人，都拥到室外来一场雪中漫步，再不济的也挤在阳台或走廊窗边赏一赏这雪这景。
说实话，祁之焓对雪没什么感觉，如果非要给四季排个顺序，那冬天一定排在最后。他怕冷，冬天让他有种冷到骨子里的孤独，大雪白茫茫一片覆盖所有的时候，感觉世界都静音了，孤独得很。
但今年总是不一样的。
他透过窗望着飘扬的雪，广场的喧哗声在四楼也听得到，有人冲着正前方校门口方向在初雪里长喊一声：某某某，我喜欢你。整个广场上的人都应承着鼓掌欢呼。
祁之焓望得失神。
宋今俞并没有在初雪之前回来，他说去两天，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
祁之焓在等他。
他想宋今俞肯定是生气了。
张泽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旁边，问他想不想下去走一走。祁之焓恍过神来，目光从楼下扎堆的人群移到他身上，窗外的雪盖了一层喧闹，班长原来默默陪他看了很久的雪。
祁之焓笑了笑，朝张泽禹点了点头。等新雪盖不住喧嚣声时，热闹的人堆里也多了两个人。
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天反而晴了，厚重的云层变薄，空气还是冷的，仰头可以看见白亮的太阳，遮在云里不会刺眼，像一颗白炽灯。放学后，祁之焓去食堂吃了饭，然后到公交车站如常等着，大概十分钟后，公交车就到站了，还是原来那个司机，停稳后打开车门朝他笑了笑。
祁之焓笑着问了声好，上去时手下意识要握扶手，才突然想起手套忘拿了，他纠结了一下，还是退了回去，跟师傅道歉，说有东西忘在教室要回去拿。
那师傅颇为受伤，打趣着说这次一个小娃娃都没逮到。
自从有了第一次交谈，祁之焓就发现这个师傅很幽默风趣，而且是个话痨，讲起话来妙语连珠，对上宋今俞的时候更是道高一尺。他不怎么讲话，但特别喜欢听他们两个“吵架”。宋今俞不愧是个打辩论赛的，嘴皮子上下一碰能把师傅都争得脖子粗，祁之焓为了能安全到达，时不时还得为师傅驳他两句。
想到这儿，他展开眉眼和师傅说下回让他逮两个。
那双手套其实也不是他的，是他的同事刘泓乐的，庄谓给他找的工作是一家高档酒店的服务生，刘泓乐是和他年纪最相近的，只大了他四岁，加上人是那种豪爽仗义的性格，上班没几天帮了他很多，也就自然而然的熟了。
昨天晚上给九号包厢送红酒的时候，祁之焓记错了号，加上有点走神，把红酒撞碎了不说，还害得刘泓乐的手套脏了，他过意不去就带回来帮他洗了，今天晚上是一个讲座，可去可不去，他就打算不去，所以得把手套拿回来今晚还给刘泓乐。
返回学校的时候天已经暗了，冬天黑的快，他从楼道上去的时候学校路灯都集体亮了。
到教室门口，他发现里面还亮着灯，门却是紧闭的，这时候总觉得走后门很突兀，他顺其自然地打开前门进去。
结果一开门就闯了大祸，走廊窗户没关，还有风，一开门就顺着往里灌，五颜六色的纸片哗啦啦来了个天女散花，门口第一排的同学维持着握笔的姿势眼睛瞪得像黑猫警长。
真的很风中凌乱……还是透心凉的风。
祁之焓赶紧把门关上，连声道歉，避开地上的纸片蹲下去给人捡起来。
那同学他还有印象的，就是当时替江敏转交蛋糕给他后莫名其妙很兴奋地撑着桌子，猿猴一样荡回去的人。
教室里只有他一个人，这会儿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也连忙从凳子上下来和祁之焓一起捡纸片。
“轻点捡，轻点捡，我写了好久的。”王宇航一边小心地捻起纸张，一边心疼地叮嘱祁之焓。
“抱歉啊，我没想到你还在，这些……”
祁之焓捡纸的动作渐停。
王宇航一顿，把他手里的纸片拿过来，神神秘秘地说：“你发现了？”
“既然这样，我悄悄跟你说，你别告诉其他人，”他压低了声音，“这是我在学校开展的一项业务，替人写情书，送早餐零食什么的，这儿的少爷小姐们都喜欢这种一条龙追人服务，开的价很高的。”
王宇航见他低着头不说话，感慨道：“你也这样觉得，是吧？唉，有钱真好，他们只需要点一点手指头，我手都写断了，每天起的比狗都要早。”
“所以……我的那份早餐是你送的，对吗？”祁之焓低声问道。
王宇航没听出他话里的颤抖，疑惑地皱眉回想起来，随后恍然大悟地说：“你别说！你还真别说！我好像还真给你送过，是谁下的单来着？啧，我送过的人太多了，那人好像就包了一个月，应该是忘了续费，后来就停了。”
祁之焓没有接言，把纸片一张张捡起来熟练地分类。
粉色的是楷体，蓝色花体，白色宋体……
王宇航自顾自说着，说自己业务做了多大，说自己赚了多少钱，说当有钱人真好……
那天他忙着去高一送早餐，根本不知道早读发生了什么，还天真地问：“话说回来，那个人追到你了吗？”
祁之焓不知道怎么回答，回想起那个早上，班长是怎么说的来着？
还是说你的自尊只值一顿早餐？
那时他的手心藏着一张纸，不肯扔掉，把吃不下的早餐往嘴里塞……
祁之焓忽然心口刺痛。
那么多种字体，他原以为是宋今俞特意为他学的；那么多情话，他以为是宋今俞想对他说的。
所以用玻璃瓶把它装起来，所以每天晚上拆开看一下，所以……心里偷偷欢喜。
王宇航还在拜托他不要告诉其他人，他匆匆点头后，局促地拿了手套离开。
晚上坐地铁的时候，祁之焓坐错了两次站，来到酒店时迟到了十五分钟，其他同事已经开始如常工作了，见他进来神情微妙。
祁之焓视线和他们交叠一瞬，略微点头，匆忙掠过他们进换衣间换工作服。
隔间墙不厚，祁之焓进去后刚把书包放下就听到外面的议论声。
“啧，有后台就是不一样，迟到这么久领班的都不过问。”王越手里拿着抹布，鄙夷地望着隔间的方向，声音刻意放得很高。
这一班里他的年纪和资历都是最老的，高档酒店对员工的外形和长相都是有要求的，他自认综合下来没人能比得过他，说话总是夹枪带棒的。
旁边立刻有人悄声议论：“咱们酒店门槛这么高，他一来就顶了王哥买酒水的工作，不会是哪家出来体验生活的少爷吧？”
那人说得小声，王越却耳尖地听到，立刻被触了逆鳞，提声道：“屁话！少爷都满大街的吗？！你脑子被猪啃了？他分明就是被人包——”
嘭！门被撞开，王越最后的话音都被撞散了，没人听到，一辆小推车晃动两下，滚了进来，整个房间的人视线都聚集门口了。
想也知道是谁，连王越都噤声了，眼中含愤地盯着进来的人。
“你那个猪嘴又去啃什么了？这么恶臭，一会不要出去熏到别人。”刘泓乐哂笑一声，“哦，我都忘了，你负责的是厕所。”
他长眉一竖，仿佛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把后面的话活灵活现了。
噗，有人主动联想到，没憋住笑，连忙转过身弓下腰去。
王越的脸都青了，牙齿恨不得要咬碎了，无声骂了一句：贱人。
气氛一度压抑，祁之焓从听到重响就连忙从换衣间出来，叫了一声：“泓乐哥。”
刘泓乐收了嘲弄，嬉皮笑脸看着祁之焓走过来，然后朝王越挥了挥手，拉着小推车出去了。
刚刚有过笑的人看刘泓乐走了，怕殃之池鱼，也连忙出去假装忙碌。
王越捏紧拳头，骨节作响，阴森地望着门口的方向，带着刻骨的恨意：“呸！只会被人上的贱人，你给老子等着。”
“怎么回事儿？你居然迟到了。”出了房间刘泓乐立刻换了副表情，稀奇道。
祁之焓在他后面来他是没想到的，祁之焓迟到他是万万没想到的。
他刚刚替祁之焓送了一次六号包厢酒水，回来就听到王越酸里臭气，手一下没忍住把小推车甩了过去。
“没什么，就是坐地铁坐错站了。”祁之焓的语气里透露着疲惫，“刚刚谢谢你了。”
刘泓乐满不在意：“谢什么？我只是听不惯他说一些污言碎语，脏人耳朵，倒是你，对这种人就是要狠一点，不对别人狠，以后就是别人对你狠。”
祁之焓不做声地点头。
“走吧走吧，今天的活儿多着呢。”刘泓乐推着小推车催促道。
祁之焓长舒一口气，强打起精神开始今天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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