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陈大刀盯着那桌面上碎银,目光在上面流转片刻,才伸出手指,慢慢地、一块一块地拾捡过来。
她将银子拢在掌心,抬起眼:“你相信我啊?就不怕我胡乱花?”
“嗯。”林觐的回答简短而肯定,“也许你跟她,喜好相近。”
“是吗?”陈大刀嘿嘿一笑,“既然如此,那我就试试吧。”
指尖摩挲着银块的边缘,心里忽然冒出个古怪的念头:是物随人形吗?即便是同样的碎银,总觉得手中这些属于林师兄的,似乎也沾染了他身上那股清冽幽寂的气息,比寻常银子更凉上几分。
用过午膳,两人在醉仙居门口分道扬镳。林觐白衣的身影很快便融入熙攘人流。陈大刀站在原地望了他背影一会儿,才转身汇入了另一股人潮。
他们此行本就是南下,同样的初夏时节,南方比北方更早地拥抱了暖意,阳光也仿佛被滤去了几分燥烈,变得温柔缠绵。
那光晕洋洋洒洒地落在身上,暖烘烘的,在地上投射出路边树木枝丫分明的、摇曳的影子。
行人被这明亮的日光勾勒出轮廓,仿佛都镀上了一层浅淡的光边。
各种叫卖声、谈笑声、车马声不绝于耳。
人群拥挤,抬头却是天高云淡,一片澄澈蔚蓝。光是这样吃饱喝足后,揣着不算少的银钱,漫无目的地在如此繁华的街市上闲逛,已是十足的惬意。
陈大刀左看看,右瞧瞧。摊位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物什:晶莹剔透的异兽晶核,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色彩斑斓、不知名禽鸟的羽毛,被巧手制成精美的饰品;造型奇特的机关小玩意;还有香气各异的脂粉、光滑亮丽的绸缎、造型古朴的匕首短剑……
然而,刚在酒楼上看时觉得琳琅满目,繁杂热闹,真到了眼前要细细挑选起来,她却犯了难,好多大同小异的她都见过,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亮眼、非买不可的东西。
倒也错怪了林师兄。虽然林觐不常经过这清远城,但并不代表他没有给顾怜怜买过别处的好玩物件。
商品总是流通的嘛,天下的新奇玩意儿,也不独独是这清远城才有。
只是不知,他是不是还放在心上?
正胡思乱想间,敲锣打鼓声愈发清晰响亮,伴随着一阵高过一阵的喝彩。陈大刀顺着人潮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个开阔的广场上,搭起了一个高出地面三四尺的圆形大台子,台子四周用坚实的木墩固定,系着鲜艳醒目的红绳,圈出了比试的范围。
台子内外,簇拥着许多身着青蓝色劲装的镇剑阁弟子。
这必然便是店小二口中那“招儿媳妇”的擂台了!
陈大刀眼睛登时一亮,方才那些思绪统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当即毫不客气地伸手拨开身前密集的人群:“让让,让让!借过借过!”
围观的人群只觉得一股大力传来,像被拨开的稻草般不由自主地向两边分开,纷纷愕然回头,想看是哪个莽撞的壮汉,不料映入眼帘的却是个身形高挑、面容带着英气的年轻女子。
“挤什么啊?!”有人不满地嘟囔。
“就是!看热闹也不能这样往里挤啊!”旁边立刻有人附和。
陈大刀理直气壮,扬声反驳:“不挤我怎么进去看啊?再说了,这擂台摆出来不就是让人参加、让人看的吗?你们一个个都把前面围得水泄不通,叫后面的人怎么看?”
“就是!”也有人附和她。
周边传来几声不屑的“哼”声,目光在她不算华贵的衣着上扫过,带着几分轻视。
“哼,什么女子都敢来参加了?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怕是想着一步登天吧……”
陈大刀耳力极佳,这些闲言碎语听得一清二楚,她却浑不在意,目光瞬间被台子上的情景牢牢吸引。
只见台中央,站着一位女子,比自己矮上半个头,但那是真真的肩宽体阔,身形壮硕,扎着两个略显俏皮却与她体型不甚相符的双环发髻。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手中挥舞的两个浑圆铁球,每个都有寻常人头颅大小,在她手中却似轻若无物,被她甩得虎虎生风,划出道道沉重的弧线,乍一看倒不像是玄门比试,更像是街头卖艺耍杂技的。
此刻,这抡铁球的女子正与一名穿着利落、手持长剑的年轻玄门女子比试,看情形,她竟还占了上风,脸上带着一股毫不掩饰的得意之色。
“下去吧!打不过就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台下有人起哄。
那持剑女子武功似乎本就不弱,但在对方势大力沉的猛攻和台下看客的嘲讽催促下,面色愈发难堪,招式也见凌乱,终于一个不慎,被铁球带起的劲风扫中,踉跄着跌下台去。
那抡铁球的女子见状,更是志得意满,将双球往地上一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上前一步,高声喝道:“还有谁?!敢上来与我一战!”
就在这时,擂台附近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高高响起:“娘!加油啊!”
陈大刀惊诧一声,定睛一看,那喊话的男子衣着普通,看年纪起码也有十七八岁了,正一脸激动地望着台上。
那抡圆球的女子循声望去,脸上露出一个混杂着慈爱与豪迈的笑容,扬声应道:“好儿子!等着,看娘给你找个大户人家的爹回来!”
这番对话一出,台下顿时一片哗然,哄笑声、议论声四起。
陈大刀的目光越过那壮硕女子,投向擂台后方,那层层叠叠的青蓝衣镇剑阁弟子护卫之中,一架轮椅静静地停放在临时搭起的帷幕阴影下。
轮椅上坐着一位年轻男子,身着崭新挺括的纯蓝色锦缎长袍,头戴玉冠,仪态不凡。
纯蓝这种颜色极挑人,普通人穿了怕是立刻显得庸俗不堪,可这男子一穿,却自然而然衬出一股清贵之气。
他肤色是久不见阳光的苍白,甚至比林觐还要更白上几分,缺乏血色的面容带着明显的病容。五官细看之下,与林觐竟有六七分相似,同样是俊朗的眉眼,只不过他更为秀气精致,五官轮廓仿佛等比缩小了一圈,显得柔和许多。此刻,他正微微蹙着眉,望着台上那耀武扬威的胜者,似乎被这初夏的日头晒得有些不适,掏出一方素白手帕掩在唇边,低低咳嗽了好几声,抬起头时,眉头皱得更紧,显然对眼前这位“候选者”是万分的不满意。
陈大刀挠了挠脸,心里嘀咕开了。
她倒不觉得女子矮些、壮些就不能参加这招亲,关键在于,这年龄和那声“儿子”……当然,世间也不是没有老妻少夫的先例,只是这“少夫”若要跟“儿子”年纪相仿,是不是有点儿……太过于惊世骇俗了?
不不不,一定还是自己的心态在作怪。
陈大刀立即反思。世上那么多功成名就的男子,娶跟自己女儿年纪差不多大的年轻姑娘,不也常见得很么?怎么轮到女子这里,就觉得不行了呢?自己这想法,还真是狭隘啊。
她不禁鼓掌:“真是郎……貌女强,天生一对!”
顿时周围看客古怪的目光纷纷看过来,只有擂台上的女子见有人声援自己,得意地朝她抛了个媚眼。
忽的,一阵香风,似兰非兰,似麝非麝,传入鼻尖。
陈大刀下意识抬起头,只见半空中衣袂飘飘,如同三只翩跹的紫蝶,三道紫色的身影轻盈地掠过众人头顶,姿态曼妙地落在了擂台之上。
来者是三名少女,虽都为紫衣,但当中那一位显然是主子。
她身姿窈窕,面上覆着一层同色的轻纱,遮住了容貌,只露出一双秋水般的明眸。她发髻高挽,上面缀满了精致的玉簪、金步摇,在阳光下流光溢彩,显得雍容华贵,气度非凡。
另外两名少女则未覆面,容貌清秀,发饰简单,身着利落的紫衣短打,神态恭敬地立于两侧,一看便知是贴身侍女。
她们这一出场,姿态优美,排场十足,顿时引得台下众人纷纷惊呼:
“是秋风山庄的姑娘来了!”
“秋风山庄!是秋风山庄的大小姐吗?”
男子的呼喊声尤其响亮,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奋与仰慕。
那为首的紫衣女子,犹如一朵轻盈的紫玉兰,飘然落在台面,裙摆旋开优美的弧度。即便覆着面纱,那通身的气派与窈窕的身段,以及露出的那双顾盼生辉的眼睛,也足以让人确信,面纱之下必然是一张倾国倾城的绝世容颜。
只见她盈盈目光转向帷幕下的轮椅男子,带着几分娇柔与熟稔,轻轻唤道:“表哥!”
台上那抡铁球的女子见来了劲敌,而且似乎还与“目标人物”相识,立刻上前一步,粗声粗气地问道:“你是谁?报上名来!”
当即,紫衣女子身侧的一名侍女上前一步,柳眉倒竖,怒喝道:“放肆!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对我家小姐如此耀武扬威、大呼小叫!”
“就是!”另一个侍女也帮腔道,“看见我们秋风山庄的大小姐在此,还不快快退下!”
擂台下方立刻有知情者或是想讨好秋风山庄的人起哄:
“是啊!这位可是秋风山庄庄主的掌上明珠,紫萦小姐!”
“听说紫萦小姐与少阁主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呢!”
咦?陈大刀听到这里,心中纳闷。
如若真的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那为什么不直接成婚了事?何必还要劳师动众地搞这擂台招亲?
看这紫萦姑娘的架势,像是来参加擂台的,也就是说她是同意以这种方式竞争的?
那这问题似乎是出在这位少阁主身上?是他不同意?还是其中有什么家族阻挠?
“什么紫衣小姐白衣小姐,管你什么山庄不山庄的,既然上了这擂台,就得按规矩来!我先会会你!”那抡铁球女子显然不吃这套,大喊一声,“儿子看着,娘给你棒打这装模作样的狐狸精!”
陈大刀闻言,虽然觉得这女子见面就骂人“狐狸精”实在不好,但她着实喜欢这般直来直往的豪爽性格,刚准备拍手鼓舞——
念头刚转完,只听“砰砰”两声闷响,紫衣女子两侧侍女提前上前,那壮硕女子不消片刻沉重的铁球竟脱手飞出,“哐当”砸在台板上,她整个人也被直接送下了擂台。
陈大刀:“啊这?”
“娘!”那在台下的少年高喊一声,急忙冲过去扶起灰头土脸的女子。
“嫁了人的老母猪,”那出手的紫衣侍女见状,冷哼一声,下巴微抬,“哼,不自量力的东西!还有谁要上来挑战我家小姐吗?”
这侍女下巴抬得高高的,这主人虽不发话,倒更是一副目不视尘的清高模样。
哈?陈大刀听到这话忍不住蹙起眉头了:“你这意思是,你这辈子就不会嫁人了吗?哦哟,原来是要上山当尼姑啊!况且你们二打一,多龌龊!”
“你又是什么东西,敢出言不逊?”那侍女提剑上前一步。
“我们的功夫都是我们小姐教的,连我们都打不过,还轮得到我们小姐出手,怕是有辱我们小姐的名声!”另一名侍女也立刻帮腔,依旧是那副用下巴看人的姿态。
“输了就输了,我不多说,大不了换一个相公就是了。”那壮硕女子跟陈大刀点头致意后由儿子扶着走了,陈大刀扫了眼,从侧面台阶一步步走上台阶:“在下青山派远山居陈大刀。”
“青山派?远山居?”那一直沉默寡言、眉头紧锁的林溪,在听到这几个字时,眼中骤然闪过一丝光亮,他忍不住摇动轮椅,向前了一些,目光急切地投向陈大刀的方向,“你……你来自远山居?那你……可认识林觐?”
陈大刀心中一动,面上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语气轻快地回答:“那可真是巧了!林觐正是我同门的师兄!”
林溪的语气更加急切:“那他可跟你一块儿来了?”
陈大刀心想,看起来林家这上上下下,并不是不知道林觐的存在嘛,而且这态度,似乎也并非全然漠不关心。她点了点头,回答道:“来了,他此刻人就在这清远城中。”
她的话音落下,林溪苍白的脸上瞬间焕发出一种复杂的光彩:“那太好了。”
林溪像是示意了一下,一名镇剑阁弟子上前敲罗:“今日擂台比试,暂且至此!”
林溪道:“陈师妹,还有……林师兄,既然来了清远城,还请二位赏光,随我一同去镇剑阁稍作休息,容我一尽地主之谊。”
见比赛停止,那紫萦小姐款步上前,目光盈盈地望着林溪,声音带着几分委屈与哀怨:“表哥,有我在这里,你又为何要举办这种……仪式呢?你……你还在生我的气么?”
台下众人看着这场景:英俊却病弱的少阁主,貌美如花、家世显赫的表妹,一个看似有情,一个仿佛有意,却偏偏隔着个擂台。这简直比戏文里唱的还要精彩!台下顿时宛如看戏一般,叫喊声、议论声更加热烈:
“就是就是!紫萦小姐多好啊!”
“怕不是少阁主自惭形秽,怕拖累了紫萦姑娘,才不肯答应吧?”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啊!”
“既然互相倾慕,何必拘泥于这些世俗形式呢……”
“你这女子,好端端的出来破坏人家好事干什么?”
“就是!没看见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吗?”台下立刻有人不满地指责。
陈大刀再去注意那林溪,发现这位少阁主的神情依然算不上愉快,眉头反而皱得更深了,几乎拧成了一个结,握着轮椅扶手的手指微微收紧,看来这位病弱少主,对这“青梅竹马”并非那般欢迎,甚至有些抗拒。
只可惜,天下间能入玄门修炼的女子本就相对稀少,恐怕这招亲仪式举办得也颇为仓促,根本没什么人来嘛。
陈大刀身形一晃,已到紫萦面前。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还未看清动作,她已抬脚一踹——这一脚——毫不留情!
紫萦猝不及防,整个人如断线纸鸢般直接跌下擂台,钗环散落,好不狼狈。
刹那间,万籁俱寂。
两个侍女惊了,台上持剑而立的镇剑阁弟子,台下伸长脖子的百姓,全都懵了!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仿佛被施了定身法。
谁也没想到,这个自称青山派弟子的女子,行事竟如此……如此不守规矩,如此简单粗暴!一点玄门面子也不给!招呼也不打,就把人踹下了台!
就在镇剑阁弟子愣神的刹那,陈大刀已旋身绕至林溪身后,双手交叉叠在他轮椅背上轻笑:
“今日是我赢了!诸位都瞧见了,想嫁这位美男子的,明日再来挑战我吧!”
“咦!”众人发出极其鄙夷的倒喝彩,“臭不要脸!”
“青山派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弟子!”
紫萦两位婢女气急败坏骂完“她使诈”连忙跑下台去扶紫樱,紫樱站了起来,盯着陈大刀——她心知肚明,自己决不是那么容易被偷袭的类型。
紫萦两位婢女气急败坏地喊着“她使诈”,慌忙跑下台去搀扶。
紫萦强忍疼痛站起身来,目光如刀直刺陈大刀——她心知肚明,自己决不是那么容易被偷袭的类型。
眼见今日当众出了大丑,发髻散乱,不知在旁人眼中是何等狼狈模样。她低哼一声,恨恨说了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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