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鹏来了后我把“秋后算账”的事和他说了一遍。他翘着二郎腿不以为然地说，“只要不是女人的‘秋后算账’，别的没什么了不起。”
“你去办吧，和这种人打交道如同吞苍蝇。尽可能保留证据，以后我要和他秋后算账。”我嘱咐沈鹏说。
“放心吧，脏活累活我最拿手，你尽管靠在老板椅上保持清高的姿态。”
“好兄弟，是你让我保持着贞女的道德底线和恶狗啃不动的骨头。”
“你说的那些从我毕业到社会打拼就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了。我干我的，只要不犯事，再用低三下四得到的去高傲地享受。”
“你做的没错——我做不到。”
“你就是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
“没错，一个软蛋愣充硬汉。”不过，最后我还是屈服了，我知道科长大人撇撇嘴弹弹手指就能让我们其中一个人在冷冰冰的房子里好好思考人生一段时间。尽管我们的公司开了这么久，但只是涓涓细流，遇到大石块、僵硬的臭狗屎就要改变流向，这样才能有足够的动力和耐心汇入江河之中。
“随你。把车钥匙给我。”
“你钓鱼都不需要打窝子。”我把钥匙扔给他。
“因为诱饵很诱人。”他举起双手，一副胜利的样子。
“我觉得开车泡妞你最拿手，清道夫还是我来吧。”
“随你，正好我有个约会。”说完他扭着屁股出去了。
“记得洗车，我不喜欢黏糊糊的味道。”
沈鹏走后，我坐在窗台前晒了一会儿太阳，当脑门发热油脂渗透出来的时候，心底的过滤网被清洗干净。“小妞，上午医院来客正常吗？”给纯子发完微信，又发了一串鬼脸。
“大哥，来这里的都不正常，不正常的来了才正常。”不一会儿纯子回了一段绕口令。
“那就好，今天不用听你讲‘悲惨世界’的故事了。”我迅速回过去，“你忙吧，我正常地办不正常的事了。”有想念的人，即使荒芜的时间，原地踏步也如同踩在钢琴键上有趣。
税务局没有政府大楼气派，甚至赶不上新盖的学校，剥落白色瓷砖的外立面，让我联想到九十年代人们流行的穿着。二十年前这座五层楼的建筑在这条街还算鹤立鸡群，如今它被高楼大厦覆盖淹没掉，但仍然让人不可小觑，区里大大小小的企业被这里的X机照得遍体通透。这不是撒泼的地方，东北虎来了，工作人员也不会惯着，他们没有催泪瓦斯，只有眼药水和紧箍咒，当然还有繁文缛节的规章制度——这里有这里的规矩，像监狱一样必须遵守。大门左手柜台接待员是比NBA啦啦队员危险的职业，相对于业绩，曼妙的身材、迷人的微笑、嗲嗲的声音、职业素养更容易被时间掠夺。我希望她们像韭菜一茬接一茬不断出新，要不我实在没有兴趣来这。
“您好，请问，q部赵科长在哪？”我喜欢明知故问。
“您好，二楼右转左手第二个房间。”接待员的微笑能迅速融化陌生的冰块，她的声音能破除茧的束缚。
“谢谢，您指引的房间我闭着眼睛都能找到。”我喜欢她比绸缎还丝滑飘逸的短发，如果这会儿风轻拂着它，我首先想到的是草原上的黑麦草。
科长办公室的门像防空洞厚重的水泥门一样沉，可以抗核打击，隔音效果非常好，就是外面发生枪战也听不到，九级台风吹不动，必须花巨大的力量才能打开。窝没有敲门，诸多的疑问和好奇让我轻松推开门，我进去后门轻轻地关上了，声音非常清脆，如同汽车电吸门。我来了，就是解决事的，也可以说我妥协了才出现在这里，或者说我看了一个典故才决定推开这扇厚重的门，看城内之荒凉。老子去看望病重的老师商荣，临终前商荣嘱咐老子为人处事要懂得人情世故，有三句话要记住。第一，坐车从家门口路过的时候，一定要下车。第二，看到高大的树木，要赶紧过去作揖跪拜。第三，齿坚易折，舌柔长存。我今天来到这里，就是化作一滩水示弱而来，以天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一进门客座双人沙发后面的墙上挂着的书法横幅‘上善若水’映入眼帘，看来我来对了。
“赵科长，您的办公室太寒酸了，这与您做科员除了这里只属于您，别的没有什么改变。”我不知道是挖苦还是奉承他，“这和医院主任的办公室逊色不少。”
“你知道政府部门要按规章制度办事，”他把半截烟放在烟灰缸上，仰躺在靠背椅上，白花花的肚子要撑破衬衣扣子流出来，“他们是肥水宝地，我们清水衙门怎么比得了。”
有的人电话里面目狰狞，獠牙裸露，但见面时却是笑呵呵，即使他刚用迫击炮轰炸过你，烟雾还没散尽就忘了。这种双面人很难对付。我觉得这种人很可笑，不停地切换做人的频道。
“是呀，我从上学写检查、参加工作写检讨一路走来都与规章制度为敌，迎着太阳和背着太阳走的人都得罪遍了，如果大字报再流行起来，我的名字一定贴的比城墙都厚。”
“小裴，时代变了，要与时俱进。政策也是随着时代发展不断调整。中国有句古话‘胳膊拧不过大腿’。”
“科长大人，我只是贩夫走卒引车卖浆的下层老百姓，靠卖掉东西赚个差价养活一家老小，没有您站在高台上高瞻远瞩的眼界，更不想蚍蜉撼大树。”
“做生意要本分，做事讲哲学，做人要守法，赚多少钱或者赔个底掉不关税务局的事，我们这行只在乎是否交税或者偷税。不要露出马脚，要不我们会像揪住田鼠尾巴那样把你们扔进笼子里。”赵科长拿起烟对着烟屁股嘬了两口，把烟头掐死在烟灰缸里，“至于该怎么做，估计会计一字不漏地传达给你了。”他们知道如何将烫手山芋变为奇货可居。
我按会计说的太阳伞上面的话去做能通过才怪，阴影里的东西夹在文件里。“已经按会计说的做了，”我把材料放在赵科长眼皮底下的办公桌上，打开一下材料然后快速合上蝴蝶的翅膀，翩翩起舞的蝴蝶美丽诱人。这一刻我傻到相信婚姻是只需爱情不需嫁妆传承的危险品。只要金灿灿的证书在，大多数人相信金字塔屹立不倒，胡夫永存。人不仅戴着面具，美丽的传说是叠加在一起的沙砾。说实话，我真想和眼前衣冠楚楚的家伙进一步交往，我好奇他怎么和妻子、孩子过日子，官话说多了是否成了说话的模式，官僚主义作风会不会把人固化成兵马俑，也许脱掉外衣回到家是另外一个人。好丈夫，好父亲，和蔼可亲、尽职尽责；好丈夫、恶父亲，恪守家庭义务、担当顶梁柱职责，对孩子不管不顾、任由发展；恶丈夫、好父亲，对妻子飞横跋扈、恶语相向，对孩子呵护有加、体贴入微；恶丈夫、恶父亲，对至亲之人行恶不如畜牲。上班是例行公事，回家是公事列行，凶残和善良是平庸之恶又是平庸之善。
我的手机屏朝上，兜里没装录音笔，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即使没有通过也打消念头，去就是认了，生活中的潜规则是加速社会进步的润滑剂。球沿着最速曲线比直线最快到达终点，有时候走弯路是捷径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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