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四,作为佛山的梦泽菩提山人很稀少,因为梦泽在这一天有举办盛大活动迎财神的习惯,但菩提山只有保佑平安顺遂的观音。
所以高三那年,学校照例带着她这届毕业班学生来菩提山进行誓师活动。
“不是封建迷信,也不是教大家信这个教那个教,而是告诉大家,用一切合理合法的手段参加高考,考出一个好结果、好成绩!”
薛苓璐站在最大的菩提树下,想起当年的事,只剩下淡然的怀念和幸福。
无论当年过得多么困难和悲伤,随着时间推移留下的,只有个人对自己人生曾经的一部分的追忆。
“你找什么?”哥哥双手叉腰,顶着明媚的阳光半眯眼抬头看满树飘逸的红缎子。
“我高三的时候,来这里百日誓师,领了红缎子,在上面写了自己的梦想。”薛苓璐还记得当时自己写的目标院校,很可惜,最后她离得很远。
“啊?”哥哥满脸写上问号,然后被她逗笑,“你不会要在这么多里面找到当时你的那个吧?别说他们这会不会扔掉,这,”
顺着哥哥的手指望去,红绸缎层层叠叠,数也数不清。
“没有一万,也有三千。”
薛苓璐没有明说,撸起袖子,打开借来的梯子:“找找嘛。梯子都借来了。找到了就还愿。虽然愿望没有实现。”
哥哥认命,帮她按稳楼梯,她小心翼翼地一节节走上去,越往上,越不敢看地面。
好在她是记得自己当时将红绸缎挂在哪的。
既然……既然高绥喜欢她,既然高绥的朋友那么笃定她能找到,那么当年高绥的红缎子应该挂在了她的红缎子旁边。
爬到梯子顶端,被风吹起的不同材质的红缎子打在脸上、拂过鼻梁。
她一条条翻红缎子,才过了十分钟,就找到了她那条褪色红绸缎,上面的字都褪了色,目标大学的名字只剩下一个学字,只有XLL三个英文字母还算得上清晰可见。
“找到了?”
她放开手中的绸缎,继续寻找:“没有。”
又过了十几分钟,她绸缎旁边的地方算是找遍了,但都没有看到高绥的绸缎。她当了班里三年的语文学习委员和团支书,对高绥的字体仍然有浅浅的印象。
算了。
风吹来,手臂下垂,一直牢固在手肘的袖子自动掉落,覆盖住了微凉的小臂。
她取下自己的绸缎,一步步下了梯子。
不远处,有大师敲木鱼,专管还愿一事。
薛苓璐递上红绸带,大师就立刻明了,拿出符纸开始写什么。
百无聊赖,她眼睛开始在大师面前的桌子上乱撞,越过纸墨笔砚,飞过香炉佛串,突地,在莲花盆景上看到了一条明显经年褪色的红绸缎。
绸缎挂在小假树上,前一秒,如死物一样坠在盆景里,底部微微沾水,下一秒,它跳出盆景,张狂激烈地乱舞起来。
大师发觉了异常。他抬眼看向薛苓璐,放下笔,沉稳道:“原来,它等的是施主,施主等的也是它,而非这张还愿符。”
大师绕到桌前,取下掉色的红绸,交给薛苓璐,道:“这红绸是十二年前一位学生少年特意请了加持,留在此处的,而后的每年他都会来捐功德钱,再请加持。”
薛苓璐捻着绸缎的首尾,认出熟悉又陌生的字体,细小的两行字被描摹了一遍又一遍,新鲜得和整条绸缎格格不入:
薛苓璐平平安安,顺利喜乐,梦想成真。高绥与薛苓璐携手一生、白头到老。
“这是谁啊?”一直陪伴在左的哥哥收起偏着的脑袋,白里透红的脸充满克制的好奇。
薛苓璐没有出声。
她似被鬼神引领了一半,转身扭头——在她身后,在那棵菩提树下,三十岁的清冷儒雅男人身着黑色过膝大衣,和十八岁穿着白色校服的少年完美重合。
哥哥知情知趣地往旁边退了好几步,只是目光一直盯在她身上,但此时她已经管不上哥哥的目光了。一点都顾不上。
她的所有感官都只能感受到高绥。
心脏扑通扑通急切跳起来,嘴唇也变得麻木。她紧张起来。
“它等到你了。阿苓。”
我也等到你了。阿苓。
高绥眼中万种冷漠被溶解,宁静的湖面波澜乍起、汹涌,瞬间被世间千罗万象冲进、填满。
薛苓璐攥紧红绸,眼睛在高绥身上挪不开,她没有回应,但手从未这么用力攥紧过什么。
她没有走过去,他也没有走过来。
片刻后,薛苓璐吸了吸泛酸的鼻子,眉头微有小蹙,她的声音清亮、明琅:“高绥,再给我点时间。这次,我一定给你一个不失约的答案。”
话落,从她的角度看,年已三十的男人眸中泛起水花的光亮,他一如往常地情绪稳重,声音再次放柔,乖巧答应:“好。”
回家路上,哥哥没有再询问她和高绥的事,她自己也没有要提的半点意思。
他们总心照不宣地在这种重大的私事上谨慎地保持界限。
很多时候,薛苓璐很迷茫,她不知道她和哥哥到底怎么样的一种兄妹关系。三十年里,哥哥对她能好到为她毫不犹豫地冲锋陷阵,哪怕会牺牲掉自己仅有的好也在所不惜,也能冷淡到对她的苦难崩溃以一句‘大家都这样、要哭别在我眼前碍眼!’漠视带过。
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悄悄放掉,将目光投向窗外疾驰后退的街景和川流不息的城市车流。
年初十,高绥收到了一个剧要求他参与路演的消息,是前年合作的悬疑纪实都市剧《关于爱情的传说》,因为审核严格的关系年前才过审。这算是一部很重要的作品,所以纵使假期尚未结束,高绥还是果断地离开了梦泽市。
登上飞机时,薛苓璐依旧没有发来新的消息。
百爪挠心,不过如此。
唐宋还在休假,工作狂楚姐再次成为了他的临时执行经纪人,团队成员的欢声笑语在楚姐迈进房门的那一刻瞬间消失殆尽。除去楚姐本身的威压,大家都害怕高霁霖和楚姐因为那条没经过商议就草率发出去的博文而吵架。
不过,直到发布会正式开始,楚姐一个相关的字都没有提起。大家心里的小九九便从一个方向转向了另一个方向:霁霖和楚姐大概率是不会续约了。
在《关于爱情的传说》的路演上,高绥作为第一单元的主角第一批出席,楚姐紧跟身后。
这场路演流程比较特殊,但其实楚姐并非一定要来的,毕竟高绥资历深、已经经历过太多这种发布会。楚姐之所以必须以临时执行经纪人的身份时刻陪伴左右,是因为这次路演有大名鼎鼎的小花绪筠,她家团队一贯擅长炒cp买营销,这就导致楚姐必须来镇场子,让绪筠那边不敢轻举妄动。
可是墨菲定律告诉我们,该出现的迟早会出现,担心的麻烦迟早会成真。
绪筠长相可爱,身材姣好,早前在韩国出道,能歌善舞,后来转回国内发展,走的就是耿直、娱乐圈弱势但坚强不息的小白花人设。除了一定是胡诌出来的娱乐圈弱势,其他连楚姐都不知道真假,但楚姐十分明白绪筠乱说话的本事是真的容易拉人下水。
果不其然,路演中几个问题轮流问下来,绪筠越来越放飞自我。记者们都是人精,立刻抓住了机会:“在同一个剧组,又是同一个单元,看路透,两位的交流也很多。请问绪筠,是不是有发展的意向?”
绪筠不到一秒就接上话茬,朝高绥笑得暧昧:“霁霖是非常好的演员,也是非常好的男人,平时在现场也会非常照顾我,我觉得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像他这么好的男人了。他会是大部分女生的心仪对象。”
全场沸腾,楚姐气得脸色发绿,朝为首起哄的那个记者丢了个狠狠的大白球,记者气势立刻弱了下去,但还是随众哈哈了几声。
等到观众起哄了一阵,绪筠又拿着麦克风,大大咧咧道:“诶诶诶,别乱想啊,我只是说霁霖很优秀,很难有女生不喜欢他。是不是——”她把麦克风对向台下的观众,观众传来齐浪的回应——“是!”
显然很多绪筠的粉丝,包括那个记者。相关负责人放了水。
“去——跟报社负责人说下。”“好的,楚姐。”
高绥深知绪筠行事乖张,早有防备,无视她眼波流转故作暧昧的眼神,面不改色地轻松道:“大家都知道,我是个脾气性格很好的演员,我从来都不否认这一点,所以这次剧组生活辛苦,男生多照顾下女生,很理所应当。而且,”
“隔着面纱、屏幕,就判定一个人是自己的心仪对象,太虚幻了。就像我,我的心仪对象一直很稳定。”
起哄、笑声瞬间寂灭。都拍亲密戏了,还说隔着面纱,类比隔着屏幕,高霁霖这态度、用词已经不能只说是在澄清没特别关系了。
因此楚姐脸色虽有缓解,但仍然说不上好看。
全场就剩下高绥一个无事人,他完全不受干扰地接着道:“我在这部剧中饰演蜀山南山神,南山神和北山神在几千年的遥遥对望中逐渐对彼此心生爱慕,却因为天规戒律一万年之后才能相见,在这一万年里,南山神抵抗住了美色、富贵、尘世诱惑。没有一个女子会不喜欢南山神这样的男子。”
“只是我,并不如此。我与山神对比,处处都是缺陷。”这句话令记者们感到惊讶,毕竟现在全网、全内娱都孜孜不倦地打造完美人设。
“那请问霁霖喜欢的女孩子是怎么样的?我看到昨天你还,噢,不,没事。霁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呢?”绪筠当场落了面子,心里不高兴,又将话题绕回去,面上笑嘻嘻,反问。
高绥看着记者们的镜头,嘴角像太阳光晕般柔和散开,微微笑道:“就像在《关于爱情的传说》中南山神下属白皋说的一样,我们等待了一万年,才有可能等到一个爱的人。相爱的情侣相约结婚领证后,也会发现所爱之人的性情什么的都在变化;所以,你要问现在的我,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给你一个准确的答案的。”
“但是,我能告诉大家一个我能确定的答案,”
高绥将话筒握紧:“我喜欢的那个女孩有我喜欢的所有样子,从前、现在、未来,她是怎么样的女孩,我喜欢的女孩就是什么样的。因为我的喜欢标准是由她决定的。”
现场稀稀落落地响起几个掌声,十几秒后,掌声双倍增加,几秒后,掌声响彻全场。
绪筠费尽心思要得到的目光、讨论度、好感,高绥轻而易举、没费心机就得到了。
当晚,白皋就随着高绥一起上了热搜。
白皋扮演者任佑京给高绥发来一大串感谢词,高绥看了一半,突然就想来自己刚入行被各位前辈引荐的时候,也是任佑京这个样子。他想着想着就退出去在备忘录里滑动翻找起来,花了点时间,最终将前辈谢老师第一次发给他的回信一字不动地发给了任佑京。
临睡前,他躺在床上顶着面膜特意慢慢刷朋友圈,刷了十几条才刷到薛苓璐。现在的薛苓璐很少发朋友圈了,但今天她发了。
她又去了欢乐世界,和她的家人。
高绥点击她的头像,跳进和她的聊天框,框内,最新的消息还是他那五条长短不一的绿色语音。
高绥坐起,疲倦地坐到房内唯一的光源——床头橘色台灯旁,器官和肌肉的力量像在刚才一瞬间被人全部抽走,而意识却在清醒地提醒他要休息。他就是如此清晰地在见证自己的颓态,并放任红酒一杯接一杯地、放肆地流入喉咙。
年十五,元宵节。
薛苓璐翘腿坐在小学操场台阶上,台阶两侧是参天大树,至于她年少时期心心念念的男孩,他已经成为了老师,此刻正在操场上教导十六七岁的孩子如何准备全国体育比赛。
张越下课,拿起课中休息时间买的低矿物水和普通矿泉水朝她走过来。
“久等了。”
薛苓璐接过低矿物水,心想:他还真是一如初见的细心、温柔、有耐心。
她笑颜明媚舒展,摇头:“没有。刚到十分钟。”
张越大口大口地喝水,汗水湿透白色衣领,薛苓璐的视线化为软刀顺着他刀削的脸庞从上而下地刻画,最终在衣领上一根手指外止步。
她随口问道:“明天就开学了,这里地盘不能再借你用了吧?”
张越敏锐地感受到她的别扭、异常,但没有戳破,顺着她答道:“没事,明天他们也开学了,这里也只是离我们家近,节假日我不想跑远,所以才申请了这里做集训地。之后应该只有周末才能给他们集中训练了。”
我们家。
如果十六十八岁的薛苓璐听见了,能高兴得三天三夜不睡觉。
她曾花费了十多年喜欢张越,青少年时对他的喜欢更是明目张胆却又低到了尘埃里,但同时她也花费了二十年的时间去淡化、遗忘、最后放弃这段众所周知的暗恋。
她和张越的故事是典型的青梅竹马敌不过天降。
薛苓璐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地笑出声:在年少最冲动的时候她费尽力气都没能让他爱上她,到了三十而立的年纪却已是她不想与他共度余生。她清楚明白,如今的张越有与她结婚的打算,但她依旧很难判定他爱不爱她。
“你怎么了?”在薛苓璐看不见的地方,张越猝然握拳,而后在薛苓璐能看到的地方,脸上降下乌云,“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他严肃认真柔声又愤怒蠢蠢欲动即将破茧而出
活像高一的时候。
高一被人明目张胆撕掉试卷的那天晚上,她什么都没说,连难过的脸都已经改天换日,他却无厘头地用这个表情的脸和这个温度声量的语气问了她和今日一模一样的话。
“没有呀。”
她的回答,也和当年一模一样。当年,是为了面子,是为了在他面前的形象,是撒谎,可今天,却是真的没有。一切早已日换星移。
“张越,”薛苓璐将手中的低矿物水一饮而尽,“谢谢你记得我家里有人患癌,我得减少矿物质摄入。张越。我曾经非常喜欢你,因为你的细心、温度、成熟、帅气。”薛苓璐侧头,笑眼弯弯,聚精会神地看着他:“我想,我还是得坦诚地亲自告诉你一次。”“只是吧,现在……十八岁没有送你花,二十八也做不到请你喝酒吧。”
张越的手愣在半空中,抚摸她发顶的动作还未能得到贯彻,他感到诧异,但面上还是带着极致温和的笑意,柔声轻调地问她:“怎么了?你——”
自大学毕业后,薛苓璐第一次没有回看他眼睛,转而看向湛蓝天空,像少年时希望回避,却不像少年时情深:“我好像有想携手共度一生的人了。最起码,他让我觉得很安全,很舒服。这是我最喜欢你的时候你给过我的、转瞬即逝的感觉,所以你应该知道我现在的感情很真挚,本来,我不需要和你提前说这件事的。但是,他对我喜欢你这件事知晓一些,所以我不希望这段对我而言很美好的暗恋变成我和他之间隐藏着的暗流。所以我想将事件聊开,第一步就是和你聊开。”
张越明白地点点头,脸色变幻:“他,我认识吗?”
薛苓璐斩钉截铁地摇头,笑容跟随说话的语速慢慢荡漾开:“不认识。他高中和我一个班的。但是你们应该不认识。”她站起身,理了理裙摆,头也不回地挥挥手:“走了,张越。等我好消息。”
成熟女人的背影轻松愉快,和少女薛苓璐一模一样。可他竟然在今天才再见到。
张越知道,他这一次很可能会真的失去她。
不行,那不可以。
她生来就应该是他的妻子,如果不是少年时不懂事,他们肯定连孩子都有了,绝对是人人艳羡的青梅竹马,哪里还轮得到姓王的姓李的。
前两年,他就和苓苓说了,如果三十岁都还没遇上心上人,他们就结婚。本来一切正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结果现在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不知姓甚名谁的王八蛋……打乱了他所有计划。
薛苓璐回到家中,将与张越有关的日记等都做了回收处理,只留下了张越每年送的生日礼物。他每年送的礼物都中规中矩,价格不高,也不是什么新颖费了心思的礼物,对得起他们邻居多年青梅竹马的朋友情谊。她将礼物打包,寄给妈妈,让她放回老房子里。
物品与记忆挂钩,记忆和人生厚度挂钩。她不会留很多,但也不会一件不留,毕竟每一份礼物都和她过去的三十年有关,而她的每一年都值得回忆。
发完快递,薛苓璐窝在沙发里刷高绥的最新消息。他在新剧上的发言引来了一些骂声,主要来自搭戏的那个女演员的粉丝。
惹起粉丝怜爱,在当今就是一种重要的固粉手段,于是有不少演员不顾底线用各种手段达成让粉丝怜爱的目的,也就是行业内俗称的“主动虐粉”。
所幸,高绥从未如此。高绥也不屑、不需要如此。
薛苓璐把想法告知好友,好友秒回二字:确定?
薛苓璐:嗯,确定。
好友再次秒回:确诊恋爱脑早期。
清溪市影视城,高绥在团队的簇拥下出现在酒店旋转门前。他一眼就看到了用白色帽子遮住自己脸蛋、躺在沙发上不知是否睡着的女子,她今日一身酒红色紧身裙,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材。
她掀开帽子的一角,对着阳光眯起了眼。慵懒魅惑。
高绥进了酒店,和团队的人浅说了一下,换上助理的外套,戴上口罩,又从电梯口绕了回来。
“高绥,我来了。”
低声、清亮、小雀跃。
高绥恍若回到了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代,他站在操场围墙里,看着墙外坐在台阶上为别的男孩鼓掌的女孩。女孩扎着马尾,被约束的头发晃荡、晃荡,而她本人则满脸沾染不到半点尘埃的笑容,真正的宛如天使降临。
张越何德何能,得到过她,还得到她全部的真心。
三十岁的高绥一瞬间鼻头酸涩,眼眶通红,喉结微动,情绪翻涌如台风天中暗自激烈的夜浪。
面前的女子平静地笑弯了眉眼,字字句句重重敲在他心上:“我们在一起吧。”她张开手掌心,掌心正中用黑色水性笔写着高绥两个字,字体边缘已然被汗水模糊。
高绥抬手,食指和大拇指掐住喉结,动脉携带的心跳声通过手指传递,高绥清晰地听清楚了自己心跳的规律节奏声。
笼罩在世界上的浓雾终于散开,三十年了,整个世界终于清晰可见。
他看见了这座城市里的所有光线,闻到了行走在其中的所有人们身上散发出的香味。
沁人心脾又克制清凉的笑容从他嘴角里裂开、涌出。
下一步,他长臂抬起,掌心摁着苓璐的后背,将人拉向身前,再抬另一臂,上身前倾,将人拢入怀内,弯腰、臂圈猝然迅速收紧,生怕怀中人跑掉。
薛苓璐仰头,下巴垫在他的肩头,好一会儿,才边拍他的后背边弯着眉眼,浅淡笑道:“我在呢,高绥。”
她如此敏锐,能及时洞察一个人的情绪,又如此聪慧,当下就知道用什么话语、动作做出反应,所以,她注定被天生丰富的感知力所捆住。
他的脑袋在她的肩头埋得更深了点,话语从她的衣服里逃出来,声量不大,但足以震耳欲聋:“接下来所有事都交给我。”
是指官宣、公司,是指高家、父母,是指未来的一切。可薛苓璐只想到了前二者,所以她极其信任地点点头,道:“我信你。”。
紧接着,薛苓璐将酝酿了好几天的话语翻了出来:
“高绥,来之前,我去见张越了。”
高绥的喉咙感觉到突如其来的干渴,他的目光炙热,紧盯着她的眼睛不放。
“我把所有事情都和他说了。他年后才有时间,所以才拖到了现在才来找你。”
薛苓璐读懂他眼中的询问、害怕,坚定地撞上他清冽的目光:
“我和他好好道别了。我这个人,一旦好好告别就是没给自己留退路,所以,你知道我现在有多认真吗?”
“希望你能放心——现在,比起喜欢其他任何人,我更喜欢你。”
“而且,我愿意赌。只在你身上赌。”
这对于薛苓璐来说并不容易,她早慧、加上成长过程中父母过度的放养、她多依赖于自己,所以她不爱赌,因为结果如果失控、她会陷入艰难的境地,她不愿意给自己再找更多的麻烦。
但此刻,她语气虔诚,漆黑的眼眸里浸润思考多日的理性,亮晶晶的,有感情但又不深,前者是真的,后者也是真的,这便让暗中觊觎很多年的男人彻底丧失拒绝的全部犹豫。
高绥的怀抱变得更紧了。
他深吸一口气,呼出,气息敏感地在女人脖子上密密麻麻地往上攀爬,薛苓璐吃痒地往外挪了挪脖子,下一秒又好像想起什么一样,回归原位。
在遥远的时间长河里,在那座堪比大学校园占地面积的绿荫青葱的校园里,少男少女齐站在走廊上,薛苓璐站在最接近楼梯口的地方,孤身一人,她的眼睛里带着困意和迷茫。
高绥与她之间隔着三个人,虽然距离并不能决定人的远近,但她在想着什么他半点都猜不出来。他只能偷偷地用余光冷然地看着她。
站在他们之间的小组成员笑嘻嘻地有点幼稚地说道:“人的掌心连接着心脏,所以不高兴可以按按掌心——还可以将人的名字写在这儿,这样手的主人和被写了名字的那个人就会两心一同,想什么彼此都会知道。”
小组成员暴露目的,侧头问高绥:“高绥,你想写谁呢?”
同班的女孩子们“哦豁”起哄,只要他说出来,全校有一大半女生要失恋。
可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即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高冷地扫了一眼声音发出来的地方,然后将头摆正,继续面色平淡地和兄弟们看着对面的教师办公楼。
“薛苓璐,你肯定写张越吧。”
他没听到她的回答。
她默认了。
他的牙齿在无人可见的黑暗中微微发颤。
那是一场悄然的、无人知晓的地震。受伤的人只有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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