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理铺的吊灯,发出细微的令人烦躁的“滋滋”声,光线忽明忽灭,将堆满废弃零件和工具的影子拉扯得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药味,机油味,还有…生命正在飞速流逝时特有的一种酸败腐朽的气息。
老凯恩躺在角落那张由几个破旧工具箱拼成的“床”上,身上盖着一层沾满油污的帆布。干瘪得只剩下一副骨架的轮廓,深陷在帆布里,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动着帆布起伏,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蜡黄的脸上布满深壑般的皱纹,眼窝深陷,浑浊的瞳孔里,往日那点机修匠特有的精明和偶尔流露的温情早已被一片死灰取代,只剩下对生命流逝的麻木和…一丝深藏的不甘。
江璃坐在床边眼神中透着悲鸣,那条沉重的金属右臂无力地垂在身侧,完好的左手紧紧握着老凯恩那只枯槁的手。
她的手微微颤抖。明明昨日来的时候,老凯恩还能一边咳嗽一边骂骂咧咧地对她说话,一夜之间就像被抽干了所有生机,像一盏即将彻底熄灭的油灯。
“咳…咳咳…!”一阵撕心裂肺的剧咳猛地将老凯恩从半昏迷中扯回现实。他身体剧烈地弓起,如同离水的鱼,枯瘦的手死死抓住江璃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嵌进她的皮肉。暗红色的血沫从他嘴角不断涌出,染红了脏污的帆布。
“药…药…”老凯恩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耗尽他残存的气力。
江璃立刻拿起旁边小桌上那个只剩下浅浅一层浑浊液体的药瓶——那是铃昨天冒险送来的用“清喉草”熬制的药汁。她小心地扶起老凯恩沉重的头颅,将药汁一点点喂进他干裂的嘴唇里。
药汁似乎暂时润滑了那如同砂砾摩擦的喉咙,老凯恩急促的喘息稍稍平复了一些。他浑浊的目光费力地聚焦在江璃脸上,又缓缓移向她那条在昏黄灯光下泛着冰冷光泽的金属右臂,眼神复杂难明。
“丫头…”他的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清晰,“塔顶的怪物已经生了神智,特莱德家族叛变,废土的人类已经沦为了它的养料。”
“毁...毁掉那个钟。”
“钟?”江璃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老凯恩说的是塔顶端那永不疲倦转动的巨大齿轮。在垃圾星底层人的口中,它常常被称为“丧钟”。
老凯恩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极其艰难地抬起,指向修理铺那扇布满油污的小窗。窗外,垃圾星灰蒙蒙的天幕下,塔顶那巨大的轮廓如同蛰伏的钢铁巨兽,塔顶的齿轮在浓重的金属尘埃云后,依旧固执地转动着,发出低沉规律如同碾磨骨头的嗡鸣。
“它在…在吃人…”老凯恩枯槁的手死死抓住江璃的手臂,力量大得让她的金属臂都发出轻微的滋啦声,“…这里生活着的人,他们的魂儿…被那口钟…吸走了……”
江璃瞬间想起了B区那个恐怖的净化祭坛,还有少年被抽干的生命能量被那称之为虚空之眼的丧钟贪婪攫取的景象!
“殿堂的监察者...或...或许已经背叛了。”
“丫头,...你可...可怎么办呢,你还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呢。”
老凯恩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他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每一次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濒死的哨音。他似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那只枯瘦的手猛地松开江璃,颤巍巍地伸向自己油腻腻的工作服内衬深处,摸索着。
“拿…拿着…”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艰难地掏出一件东西,塞进江璃完好的左手里。
一枚巴掌大小的银灰色牌子入手,江璃眼底含着泪光接过,牌面上一只巨大的,半睁半闭带着金属质感的眼睛,金属眼睑的边缘和眼眶周围,环绕着由微小星辰和星系模型构成的星河带,如同装饰,又如同宇宙的缩影,它被保管的极好,一点油污都没沾染。
“如果...你能活着等来外面来的…”老凯恩的声音已经细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叶里挤出来的血沫,“…也许这个...能...能让他们带你...出...出去。”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江璃,仿佛要将这铁牌的重要性烙印进她的灵魂深处,“…废土之地的真相...都在...都在这儿…交给他...他们!”
“老凯恩!‘他们’是谁?”江璃的身体前倾,完好的左手死死握住老人冰冷的手。
然而,老凯恩眼中的光芒正在飞速流逝。他嘴唇翕动着,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化作一声悠长、沉重、如同破旧铁门关闭般的叹息,“努力活....活下去。”
他最后的目光,没有看江璃,而是再次投向窗外,投向那高耸入云、齿轮缓缓转动的丧钟,浑浊的瞳孔里,映出那巨大齿轮的倒影,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无尽的悲凉。
最终那只枯槁的手,彻底失去了所有力量,颓然垂下。
修理铺里,只剩下吊灯“滋滋”的电流声,和窗外虚空之眼那永不停止的、如同碾磨着亡魂,低沉而规律的嗡鸣。
老凯恩死了。
带着他的秘密和对那座高塔刻骨的恨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江璃僵在原地,握着那把银灰色铁牌,完好的左手还残留着老人最后那冰冷僵硬的触感。胸腔深处那股被草药暂时压制的灼痛和血腥气,再次猛烈地翻涌上来,混合着巨大的悲伤。
窗外的嗡鸣声似乎更响了,如同催命的鼓点。
就在这时,修理铺那扇破旧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极其粗暴地一脚踹开!
“砰!”
木屑飞溅!
刺眼的、学院监察队专用的强光手电光束如同利剑般刺破修理铺昏暗的光线,肆无忌惮地扫射进来,最终定格在老凯恩失去生息的遗体上,以及僵立在床边的江璃身上。
屠夫那铁塔般的身影堵在门口,脸上斜贯的疤痕在强光下显得格外狰狞。他的目光扫过老凯恩的尸体,脸上没有丝毫意外或同情,只有一种处理垃圾般的不耐烦。
“哼,老东西总算咽气了。”他粗哑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清理干净!这地方学院要回收了!”
一个队员立刻上前,粗暴地伸出手,就要去拖拽老凯恩的遗体。
“别碰他!”江璃的声音嘶哑得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带着一种被压抑到极致即将爆发的冰冷风暴。
屠夫的目光如同毒蛇般钉在江璃身上,尤其是她手中的银灰色铁牌,他粗重的眉毛拧了起来:“那是什么?学院的财产?交出来!”
江璃没有回答。
她缓缓地将老凯恩枯槁的手轻轻放回冰冷的帆布下,然后,站直身体,完好的左手握紧了那东西,沉重的金属右臂垂在身侧,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她抬起头,迎着屠夫和监察队员那如充满压迫感的目光。吊灯昏黄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映照着她苍白脸颊上未干的血迹和嘴角渗出的暗红。那只右眼瞳孔深处,一点冰冷纯粹的黑暗漩涡,正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缓缓旋转,如同连通着无底深渊。
修理铺狭小的空间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焚烧炉的轰鸣和虚空之眼的嗡鸣似乎都远去了,只剩下双方压抑的呼吸声,以及一种无形中即将爆发的张力在疯狂滋长。
屠夫脸上的横肉抽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但随即被更深的凶戾取代。他向前踏出一步,沉重的金属靴底踩在布满油污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小耗子,我说…”他狞笑着,缓缓抽出了腰间的电击棍,蓝白色的电弧在顶端跳跃,“把东西…交出来!”
江璃握着铁牌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掌心传来,悲伤在沸腾,愤怒冰冷的杀意如同寒潮般席卷全身。体内那个黑暗的漩涡印记,正以前所未有的活跃度贪婪地吸收着这些强烈的负面情绪,发出无声的咆哮。
她看着屠夫,看着他那张象征着学院冰冷压迫的脸,看着那跳动着致命电弧的武器。老凯恩最后的话在她脑海中轰然回响:“努力活...活下去...”
就在屠夫的电击棍即将挥出的刹那——
江璃动了,她上前一步,恭敬的弯下腰,将铁牌递了出去。
屠夫挥出去手停在半空中,鼻腔内发出一阵嗤笑,“小耗子,算你识...”
话音未落,冰冷的金属指节撕裂空气,带着江璃积蓄的所有愤怒悲伤和孤注一掷的决绝,狠狠砸向屠夫那张狞笑的脸!
“砰!”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屠夫根本没料到这只“小耗子”在重伤濒死、前一刻还恭敬弯腰的情况下,竟敢发动如此迅猛的反击!
他巨大的身躯猛地一晃,脸上横肉剧烈颤抖,鼻梁骨发出一声清晰的碎裂声,鲜血瞬间喷涌而出,糊满了他半张脸。剧痛和眩晕让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痛吼,手中的电击棍下意识地挥偏,蓝白色的电弧“噼啪”一声打在旁边的铁架上,溅起一串火星。
“操!找死!”屠夫身后的两个队员这才反应过来,怒吼着拔出腰间的电击棍和短棍,就要扑上来。
江璃一击得手,毫不恋战!她完好的左手在递出铁牌假动作的同时,早已悄悄攥住了一把老凯恩工作台上散落的沾满油污的滚珠轴承!就在金属右拳砸中屠夫面门的瞬间,她左手猛地向后一扬!
哗啦——!
数十颗圆溜溜、滑腻腻的滚珠如同天女散花,精准地泼洒在她身后通向门口的地面上!油腻的地板瞬间变成了致命的溜冰场!
“小心脚下!” 冲在最前面的两个队员猝不及防,脚下一滑,身体顿时失去平衡,手舞足蹈地向后栽倒,重重砸在刚被踹开的门板上,发出一连串痛呼和咒骂,瞬间堵住了狭窄的门户!
屠夫捂着脸,鲜血从指缝中渗出,暴怒让他几乎失去理智:“狗,r的,抓住她后给我撕了她!” 他挣扎着想站稳。
江璃借着挥拳的反作用力,身体猛地向后旋转!沉重的金属右臂如同攻城锤,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扫向旁边堆叠如山的废弃零件堆!
轰隆——!!
巨大的金属零件,锈蚀的引擎缸体、断裂的机械臂、沉重的齿轮箱如同山崩般倾泻而下!它们带着锈迹和油污,发出震耳欲聋的碰撞声,瞬间在江璃和门口的监察队之间形成了一道混乱难以逾越的金属废墟屏障!飞溅的油污和铁锈弥漫在空气中。
“小心!” 后面的队员被这突如其来的金属洪流吓得连连后退,试图稳住阵脚的屠夫也被几块滚落的零件砸中,狼狈不堪。
江璃看都没看身后的混乱,在金属臂扫倒零件堆的同时,完好的左手已经闪电般探出,目标不是门,而是修理铺最深处、靠近老凯恩“床铺”后墙上的——一扇几乎被油污糊死的、极其狭窄的通风口百叶窗!
这扇窗是老凯恩为了排出焊接烟雾和机油废气偷偷改造的,通往外面堆满垃圾的狭窄小巷!江璃无数次帮老凯恩清理过这里的滤网!
她左手五指如钩,狠狠抠进百叶窗的缝隙!同时,沉重的金属右臂紧握成拳,积蓄着残存的所有力量,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朝着百叶窗中心锈蚀最严重的连接处,狠狠捣了过去!
哐当!咔嚓——!!
刺耳的金属撕裂声响起!锈蚀的合页和薄铁皮根本经不起这灌注了愤怒与求生欲的金属重拳!整个百叶窗连同周围的砖石碎屑,被硬生生砸开一个扭曲的大洞!冷冽的、夹杂着金属尘埃和垃圾腐臭的空气瞬间涌入!
就在身体即将钻出破洞的瞬间,江璃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墙角那个仍在发出“滋滋”声、光线忽明忽灭的昏黄吊灯!一丝念头闪过!
与其让他们处理老凯恩的尸体,还不如烧了这里,让他与他生前的一切,归于尘土。
她抓起一个铁坨,猛地拧身,金属右臂借着旋转的惯性,如同投掷标枪般,将手中的铁坨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吊灯悬挂的电线根部狠狠掷去!
沉重的铁坨带着破空声,精准地砸在老化电线的绝缘破损处!
嗤啦——!!!
一团刺眼至极的蓝白色电火花猛地爆开!如同小型的闪电!紧接着是更剧烈的短路声!
啪!轰——!!!
吊灯瞬间炸裂!玻璃碎片四射飞溅!强大的短路电流瞬间引燃了空气中弥漫的浓重机油蒸汽和堆积在墙角的易燃清洁溶剂!
轰!!
橘红色的火球猛地腾起,带着灼热的气浪席卷了整个修理铺后部!浓烟和火光瞬间吞噬了刚刚形成的金属废墟屏障,并朝着门口蔓延!灼热的气浪和飞溅的燃烧物让试图绕过废墟的屠夫等人不得不狼狈后退,惊呼怒骂!
“着火了!快退!”
“妈的!她想同归于尽吗?!”
就在爆炸和火光腾起的瞬间,江璃已经像一道融入阴影的幽灵,从那破开的通风口猛地钻了出去!
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子般割在脸上,胸腔里的灼痛和血腥味几乎让她窒息。她重重摔在外面积满污水的垃圾堆里,溅起一片恶臭的水花。左臂传来钻心的疼痛,刚才强行破窗显然拉伤了肌肉甚至骨骼。
但她根本不敢停留!
身后的修理铺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屠夫暴怒的咆哮和队员混乱的呼喊被爆炸声和燃烧的噼啪声掩盖。她甚至能感觉到灼热的气浪舔舐着后背。
江璃挣扎着爬起,完好的左手死死捂住剧痛的胸口,防止那口血喷出来。沉重的金属右臂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她钻进旁边狭窄复杂堆满各种废弃机械和建筑垃圾的迷宫般的小巷深处!身影在昏暗中踉跄翻滚,利用每一个转角每一堆垃圾作为掩护,迅速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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