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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沉默的歌唱

“青鸟号”的联合研究区域被划分为两个风格迥异的部分,仿佛两个宇宙在此谨慎地接壤。人类一侧,是流动的数据可视化图表和熟悉的星图界面,光线柔和,信息以符合人类认知习惯的方式层层展开。而在另一端,硅基文明“凝辉共和国”的界面,则是由不断变换的几何光簇和纯粹能量流构成的抽象阵列,冰冷、精确,充满了非生命的秩序感。艾拉与基石-1的虚拟形象分别立于两端,中间是双方共享的、关于“寂静帷幕”的复合数据模型,它像一团旋转的星云,无声地诉说着未知。

会谈陷入了黏着状态。基石-1的逻辑像一面光滑而坚硬的墙壁,反复重申着基于其自身认知的“事实”。

【人类构造体‘界碑’产生的特定频率谐振,如同不和谐的噪音,持续污染‘深空之眼’的监听频段。基于‘互不干涉’与‘和平共处’原则,移除噪音源是唯一符合逻辑的解决方案。】基石-1的形态稳定得令人绝望,其信息流不带丝毫波澜。

艾拉尝试了所有常规的外交解释,提出联合技术团队进行实地检测、调整“界碑”运行参数、甚至提议建立共享数据库以便硅基方自行过滤“干扰”……所有这些,都被基石-1以“噪音源存在本身即为核心问题”、“技术调整无法改变物理事实”等无懈可击的逻辑轻易驳回。僵局如同窗外冰冷的星云,凝固而沉重。

就在她感到一丝难以驱散的疲惫时,她的私人加密信道传来一阵急促且独特的提示音——来自林枫的最高优先级通讯。艾拉心中一动,向基石-1示意需要短暂中断,进行内部磋商。

走到一旁,她快速接收了信息包。里面包含的东西不多,却足以在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一段破译出的、极其古老的引力波时空图谱,以及林枫简短却如匕首般锋利的附言:

“林:泽塔-07,‘界碑’坐标附近,存在未知大规模时空结构,非自然现象可能性极高。数据来源可靠,源自陈星艺术品深层记录。该结构被艺术家描述为‘沉默的歌唱’。干扰根源或在于此,此物亦可能是理解一切的……钥匙。”

图谱在她面前展开,那复杂的引力涟漪模型,清晰地标示出一个隐藏在常规探测手段之外的庞然大物。其精确坐标,恰好与“界碑”重叠,或者说,“界碑”正建立在某个关键节点上!而那句“沉默的歌唱”,像一道灵光,瞬间刺破了迷雾!

困扰她多日的“干扰”问题,根源可能并非人类的技术,而是这个连人类自己都未曾完全了解的宇宙奇观!“界碑”或许不是噪音的制造者,而是不幸地,或者说是“幸运”地,坐在了一个沉睡巨人的脉搏上,仅仅是因为它的存在,才让人类第一次“听”到了这“沉默的歌唱”!

“沉默的歌唱……”她咀嚼着这个充满诗意与悖论的描述,目光再次投向投影中那团冰冷如铁的几何光簇。一个全新的、大胆的策略在她脑海中迅速成形。

她回到了谈判桌前,姿态依旧从容,但眼神中已多了一丝洞悉真相后的锐利与底气。

“基石-1代表,”艾拉的声音清晰而稳定,打破了令人窒息的重复,“我们始终坚信,真正的‘和平共处’与‘互相尊重’,建立在真诚的理解而非简单的隔离之上。基于此原则,以及我们共同面对的宇宙未知,我方希望与贵方共享一份……我们刚刚获得的,关于此区域的最新观测数据。”

她没有提及艺术品的来源,只是将林枫传来的引力波图谱(经过处理,隐去了具体解码路径)同步到了共享数据模型之中。那副隐藏在常规空间下的宏伟结构,瞬间与“界碑”的坐标清晰地重叠在一起。

“如您所见,我们双方共同关注的这个坐标,其本质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为复杂和……深邃。我们人类设立的‘界碑’,或许并非贵方所感知‘干扰’的‘源头’,而更像是一个……无意中触动了某种沉睡的‘宇宙机制’的指针。您所感知到的‘干扰’,会不会是这种古老机制被轻微触动后,产生的某种……‘回响’?或者说,是某种我们尚未学会聆听的……‘歌唱’?”

她小心翼翼地使用了“歌唱”这个词,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基石-1那原本规律组合分割的晶体结构,瞬间陷入了绝对的静止。这是凝辉文明表示“极度专注”和“进行超高速计算”的状态。整个虚拟空间仿佛凝固了,只有那副引力波图谱在无声地旋转。

漫长的几分钟过去,对于艾拉而言,仿佛几个世纪。她能感受到自己掌心渗出的细微汗珠。

终于,基石-1的形态再次开始缓慢移动,但其传来的“声音”中,第一次出现了一种可以被称之为“凝重”甚至……“震动”的波动。

【……数据已验证。该时空结构模型……与我方古老记忆库中,标记为‘寂静帷幕’的传说级现象,匹配度87.3%。传说中,‘帷幕’并非死物,其‘开启’与‘闭合’,会辐射出重塑时空的‘弦歌’。人类‘界碑’,可能正位于一个‘弦歌’的共振点上。逻辑链修正:干扰源非人类造物,乃‘帷幕’之‘弦歌’。】**

“寂静帷幕”!“弦歌”!

艾拉瞬间明白了!“沉默的歌唱”就是“弦歌”!陈星,那位孤独的艺术家,用他超越仪器、直达本质的感知,记录并描述了这一现象!

“那么,”艾拉趁热打铁,提出了一个全新的、彻底跳出零和博弈的框架,“我们面临的,并非两个文明之间的技术冲突,而是两个文明共同面对的一个未知的宇宙现象,一个古老的‘寂静帷幕’。移除‘界碑’或许能暂时消除贵方感受到的‘弦歌回响’,但无助于我们理解‘帷幕’的本质,更无法应对它未来可能发生的变化。这不符合我们‘平等互利’、‘共同发展’的原则。”

她停顿了一下,让逻辑的力量充分沉淀,然后掷出了最终的提议:

“我提议,我们立即将‘联合研究小组’的使命升级。我们的共同目标,不应该是移除一个无意中提醒我们巨人存在的‘指针’,而是理解那座‘巨人’本身——理解‘寂静帷幕’的运作机制、它的历史、它的稳定性,以及它存在的意义。我们共享所有关于此区域的数据,包括贵方古老的记忆库传说和我们持续的监测结果。唯有如此,我们才能从根本上评估风险,并共同守护我们各自,乃至更多文明未来的安全。”

基石-1再次陷入了沉默,但其内部的光子流动速度快到肉眼难辨,甚至引发了周围能量界面的轻微涟漪。艾拉知道,这远远超出了它原有的逻辑框架,正在引发硅基集体意识深层的、激烈的辩论。她提出的,不是妥协,而是一场认知的革命。

等待漫长而煎熬。

终于,基石-1的形态重新稳定下来,其传递的信息流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庄严的肃穆:

【逻辑路径推演完成。你的提议……具备更高的生存概率预期,并与‘凝视深空,确保沉默延续’的核心指令存在更高层次的契合。凝辉共和国原则上同意,将研究重点转向对‘寂静帷幕’的本质性探索,并在此框架下,重新定义‘界碑’的角色。具体研究章程与技术整合方案,需由升级后的联合研究小组详细制定。】**

僵局,被一把来自冥王星冰原的“艺术钥匙”彻底撬开,并导向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充满挑战的合作方向。

艾拉刚刚在心底松了一口气,一条来自地球统帅部、标记为“紧急-保护区事务及后续影响评估”的加密通报,强行弹入了她的视野。通报简要叙述了程虹在“保护区129号”启动紧急救援程序,成功救出三名科考队员,但造成局部生态毁灭性破坏的事件始末,并着重分析了此事在不同智慧生命群体中可能引发的、关于人类“自然保护伦理”与“危机决策模式”的广泛讨论与审视。

艾拉的心再次沉了下去。程虹的抉择,和她此刻正在构建的星际信任,以另一种方式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它们都在拷问着人类文明,在面对更高层面规则(无论是宇宙法则还是生态法则)时,其行为准则的边界、代价与背后的哲学。

林枫找到了钥匙,程虹付出了鲜血淋漓的代价,而她,正试图用这钥匙和代价换来的认知与信用,去开启一扇通往未知、也通往更大责任的大门。

门后的风景是什么,无人知晓。但第一步,已经迈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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