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走张一元后,镜缘看了眼身体状况更为不堪了的宿惟,摇了摇头。
何必呢。
无缘无故地为了萍水相逢的他人而糟蹋自己的生命,哪怕她们镜妖一族最初的“物主”就是人族,她们也从未懂得这种行为的根源。
镜缘握紧缰绳,趁着宿惟意识不清的时刻从他身上顺了些血,完美无缺地涂抹进巨石左侧刻画的阵法中。
地面在震动,一阵轰鸣声过后,一张网,不,是一堆种植在一处而远望过去似一张蛛网的灵植从地底窜了出来。
镜缘不慌不忙地从衣袖中掏出个香囊,从中倒出瓶导灵水给灵植们灌溉,这是她和埋伏在药仙谷的朝廷暗线约定好的暗号。
药仙谷不善作战,为确保谷中安全,外出时会聘请镖局护送,平日里明面上几乎没有人出谷。
她带宿惟来这儿,就是为了尝试计划中的第一步——以药入骨。
镜缘先前和这位暗线并未见过,他是药仙谷的药人,一言一行皆受到管控。
也就是说,她与他的碰面要么会受到暗处的监管,要么时间紧迫刺激。
在这份外在因素下,她有些无法克制住有关于这位药人,是如何和朝廷对接上的好奇。
也不怪药仙谷对这方面看得紧,传闻中最顶尖的药人需经过七七四十九天的淬炼,经年累月地将身子浸泡在一日毒过一日的黑池中。
一日毒池,一日生池,辗转往复。
在忍受与修复中,将骨髓对药材的耐受力开发到极致,最终还保留了性命能从黑池中脱颖而出的药人体质可媲美金佛门的金钟罩铁布衫,甚至更胜一筹。
相较于金佛门磨炼的身似铁功法,最顶尖的药人本身就是一株天材灵宝,浑身剧毒却又能安然无事地相融于体内,次日还能自行转化为复生之药。
复生之药,仅一句描述,就能让众人对此趋之若鹜:功效堪比“起死人而肉白骨”之效。
要不是药人的血毒到见血封喉,再加上转换日次日的身体特性,怕是半步都得留人看守。
思及此,镜缘也没心思逗弄那些跑不了的灵植了,等石门大开就抓着车柄冲了进去。
稻草堆上的宿惟又经一颠簸,情难自禁地大口大口吐血,血色染红了他的衣襟,也让他眼前发黑。
就过门这一会儿功夫,他算是彻底晕了过去,也省了镜缘盘算着背后下黑手的力道。
石门在身后缓缓合上,扎根在门侧的藤蔓从土中延伸出来,在门上缠绕了一圈又一圈,等不见光后,镜缘预测从外窥探,只能看出门外是一块年月久远的巨石罢了。
她转过身,将缰绳在手上绕圈,这里太静了。
静得让人发慌。
还好她不是人。
不过她得去找找药仙谷的接引人,仍然用灵水来引诱灵植,不出所料,兜兜转转又过了几道暗门。
她最终在一处瀑布旁找到了那个人。
宿惟被她丢弃在前一道暗门前,以防意外,镜缘还试了下暗门的隔音如何。
深得她意。
“幸会。”镜缘朝趴在地上拔草、看不出性别的人问好。
“……啊、”拔草人有些迟钝,神情恍惚地坐好,过了半晌才回话:“你来了啊。”
镜缘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下对方。
消瘦的身形,苍白的神情,神思不属的状态,ta是怎么了?药仙谷发生什么事了?她还能和暗线碰上面吗?
本着万一“瞎猫碰上死耗子”的精神,镜缘出口询问:“我带了一人,快死了,敢问药仙谷可有医治之法?”
拔草人朝歌神情纹丝不动,像问答了百千八遍般这个问题似地脱口而出:“悬壶济世,在所不辞。”
对上了。
暗号。
她们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又若无其事地分开。
朝歌:“把病人挪到冰床上。”
说罢,她就引着镜缘二人到了一处散发着寒冰之气的冰窟,正中央是一张大到可容纳五人的冰床。
镜缘将宿惟摆布好后,看着他被刺激得苍白的脸颊和偶尔吐露出含糊的字句的状态,有些不放心:“他不会中途醒过来吧?”
朝歌摇了摇头,示意镜缘跟她出去:“只是用冰刺激他的感知让他不至于昏过去。”
两人到了外头终于得以畅所欲言。
镜缘先发制人,拿出了那块国师交给她的令牌,给朝歌过目了一眼后便妥善收回:“我奉命而来,药仙谷考虑得如何了?”
“可议。”朝歌简洁明了地回话。
收到确认后,镜缘歪头看了眼仍神志不清的宿惟后,一步三回头地走远了些,等朝歌迟疑着跟上来才松了口气。
“这事说好了。接下来,是我要跟药仙谷谈一笔生意。”
朝歌呆了片刻,半晌才回过神似了慢吞吞地摇了摇头:“……抱歉,我没说清,没说好,可议,可以商量……”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这次的用词是否有误,而后满意地点点头,很满意自己的回答:“不是可以的意思,不是我跟你商量,我,做不了主。”
镜缘皱起眉头,从进药仙谷后,她就遇到过朝歌一人,朝歌说她做不了主,难不成跟她接头的暗线不是她?
她只知道国师交代的暗线最重要的特征是药人,先前看朝歌那幅模样,她还以为是药池长久以来浸泡的后果。
假如朝歌不是那位暗线,那她找的人,究竟在哪儿?
身后,树影婆娑间,水从衣袍内的指缝间滴落到地面,悄无声息地被灵植吞噬,灵植摇摆间摩挲出一片沙沙声,将轻微的脚步声遮盖。
身前,站在镜缘的朝歌延续之前的语调,在近乎荒无人烟的境况下,却给人一种气定神闲的既视感:“不过,我的确对你的生意,很感兴趣。”
“所以,你要跟我来谈这笔生意吗,官府来的接头人?”
*
“事情是从三年前开始不对劲的。”
寒松的山洞内,苏禾懒散地靠着石壁,望着墙面上影影倬倬的鬼影,照着辛弃掷的要求追忆起往事。
寒松接着她的话补充细节:“我还记得那年岁序回来了,她刚从摘星阁的那天,我叫她来我这儿商议事情,跟她说起我觉着最近的鬼气愈发浓厚了。”
苏禾垂下眼帘,眼不见心不烦地将一个接一个凑上来的小鬼拍散:“啧,去去去,泡澡去……”
何施歪着头,学着小鬼们的动作将头扭转,显而易见地失败了,除了那些听从苏禾指示蹦跶着出去又经由何施身旁朝她做鬼脸的小鬼们,其余正在议事的人鬼们都没注意到这幕。
“我们一开始没把这当回事,来到归终山的鬼魂都很特殊,有时来得多些,有时来得少些。”
“发现蹊跷是在‘看望日’那天,你还记得为了维护归终山的稳定性——”苏禾直视着与她对立而坐的辛弃掷,后者思索片刻接上她的话语。
“嗯,我记得你们会把投放进来的男婴安置在‘后山’,是否后一批与前一批之间有何纰漏?”
“没错!”流光从洞外荡进来,直直将自己投进寒松怀里,“壹字批们没有血肉,贰字批们没有根骨,叁字批们就更惨啦,被人掏心掏肺的,后来的孩子们更是花样百出呢……”
寒松按了按流光的肚子,制止了她接着说下去,补充道:“这三年间,一共有十次这样的男婴被投放进来,为了区分,我们由时间从前往后,将他们命名为一至拾字批。”
一室沉寂。
良久,沉稳的脚步声从室外传来,苏禾缓了缓下压的眉眼,松口道:“行了,既然岁序回来了,那我就接着守门去了。”
踏出屋内与踏入的身影重叠,岁序朝苏禾点了点头,交接了她的位置。
“我刚从‘后山’那儿回来。”她一开口就道明了至关重要的信息。
辛弃掷挺直了身板,问:“现在方便去那儿看望吗?”
岁序摇了摇头,解释道:“大多数状况都不太好,少部分神志清醒的又经常陷入精神昏厥,我们已经对这两者进行了隔离。
失魂者,我们将神志不清的男婴称之为失魂者,他们会根据自己失去的东西来吞噬同类,失去血肉的啃食血肉,没有根骨的嫁接根骨……
我这几年没再出海,辗转各地让鬼怪们调查此事。”
“跟苗疆有关。”辛弃掷开口,以一种无比肯定的语气。
“是谢今安让你来的。”对面的人同样以一种不容置喙的语调下达定论。
辛弃掷没有回答,在鬼怪们看来这几乎是一种默认。
原本安安分分窝在寒松怀里的流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语出惊人道:“不如我们去端了苗疆的老巢吧!”
众人一噎,寒松无奈地笑了笑,思及外头死活不明的小鬼们,有意磨磨她的性子:“我们连她们的老巢在哪儿都不知道呢。”
流光扁了扁嘴,口张了又开,最后绕着手指贴近寒松跟她小声嘟囔:“苏禾最近老给我喂年岁,再过个几次,我也许就能联系上鬼枝了。”
寒松一惊,下意识捂住她的嘴,颇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反驳道:“那也不关我们的事。”
归终山本就是已超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之地。
介入俗世意味着重回天、地、人的因果。
哪怕早在牵扯出借命之事时,归终山就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这份因果,她的私心里,还是不希望流光参入进此事
——她已经失去得够多,再也担不起一次担惊受怕。
算不尽芸芸众生微贱命,回头看五味杂陈奈何天。
——徐童《算命》
我怎么写着写着写出个冷笑话了——这里太静了。
静得让人发慌。
还好她不是人。
……
生活记:
靠北啊,老家房间的灯泡老是爆掉,这次希望能换个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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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回头看五味杂陈奈何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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