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执卿花了整整一个周末研究“羽织设计工作室”的资料。出乎他的意料，这家小工作室的作品集展现出独特的审美和扎实的工艺基础。尤其是他们在传统工艺现代化方面的尝试，与星澜湾项目想要传达的“承载记忆的空间”理念不谋而合。
周一清晨，他早早来到办公室，拨通了内线电话。
“联系羽织设计，请他们今天下午来一趟，我想亲自了解他们的能力。”
电话那头的助理明显愣了一下，“但是苏总监，墨白设计的王总已经约了您周三见面...”
“只是初步接触，不必惊动墨白。”苏执卿语气平静，“按我说的做。”
挂断电话，他再次翻开羽织的资料，目光停留在盆彦羽的简历上。中央美术学院毕业，曾在国内知名服装企业工作三年，之后辞职创立个人工作室。作品多次参加工艺美术展览，并获得过文化创新领域的新锐设计师奖项。
履历光鲜，但对于星澜湾这种体量的项目来说，还远远不够。苏执卿合上文件夹，揉了揉眉心。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这家小工作室产生兴趣，也许是那天在电梯里，盆彦羽捡起样品时倔强的眼神让他想起了刚入行时的自己。
——
盆彦羽接到筑境设计院的电话时，差点以为是诈骗。
“您确定是筑境设计院？星澜湾项目？”她握着话筒，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在得到肯定答复后，她挂断电话，兴奋地转向工作室的同事们：“筑境邀请我们下午去谈星澜湾项目！”
工作室瞬间炸开了锅。
“筑境？那个拿了无数国际大奖的筑境？”小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迈相对冷静，“他们怎么会找到我们？该不会是弄错了吧？”
“不管怎样，这是我们翻身的机会。”盆彦羽眼神坚定，“立刻准备资料，我要让他们看到羽织的价值。”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整个工作室高速运转。盆彦羽亲自筛选作品样本，整理设计理念说明，甚至临时调整了展示板的内容布局。
“不要太乐观，”出发前，李迈提醒她，“可能只是走个过场，大公司经常这样，为了显示他们考虑了多元化供应商。”
盆彦羽点头，“我知道，但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机会，也要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
她穿上那件特意为重要场合准备的深灰色西装外套，将长发利落地束在脑后，试图营造出专业干练的形象。但站在筑境设计院气派的玻璃大厦前，她还是感到一阵心虚。
前台接待区，她被要求登记并等候。光洁的大理石地面映出她略显单薄的身影，周围来往的员工个个步履匆匆，神情专注，仿佛每个人都承载着重要的使命。
“盆小姐？”一位年轻女子走向她，“苏总监正在开会，请您到三号会议室稍等。”
盆彦羽跟着女子走进电梯，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苏总监？该不会是那个苏执卿吧？
——
苏执卿确实在开会，但并非无法抽身。他故意让盆彦羽等待，想看看她的反应。通过会议室的监控，他看到她安静地坐在那里，不焦躁也不东张西望，只是认真翻阅着自己带来的资料，偶尔抬头时眼神清明而坚定。
二十分钟后，他走进会议室。
“抱歉，久等了。”苏执卿在盆彦羽对面坐下，开门见山，“我看过你们的作品，很有特色。但星澜湾是大型综合开发项目，软装部分体量庞大，时间紧迫。以你们目前的规模，能否承担这样的压力？”
盆彦羽迎上他审视的目光，“规模不等于能力，苏总监。羽织虽然团队精干，但我们的强项正是高效执行和细节把控。对于大型项目，我们可以通过分区块、分阶段的方式推进，确保每个环节都达到最高标准。”
她从资料夹中取出一份文件，“这是我们去年完成的‘云栖度假村’项目，体量虽不及星澜湾，但复杂程度不低。我们提前两周交付，客户满意度调查为满分。”
苏执卿接过文件，快速浏览。云栖项目他有所耳闻，以将地方手工艺与现代度假体验巧妙结合而备受好评，没想到出自羽织之手。
“理念不错，”他将文件递回，“但星澜湾需要的是更系统的解决方案。你们对公共空间的软装设计有何见解？”
盆彦羽眼神微亮，这是她最擅长的领域。“公共空间是建筑的呼吸系统，不仅要美观，更要促进人际交流。我注意到星澜湾的设计中有大量共享区域，如果软装能够与这些区域的功能定位相契合，就能真正实现您提出的‘生活的容器’这一理念。”
她展开带来的设计草图，“比如在共享休闲区，我们可以采用模块化设计的家具，既保持统一风格，又能根据不同需求灵活重组。面料上，我建议使用经过特殊处理的传统织物，既保留文化韵味，又满足公共空间的耐用要求。”
苏执卿微微倾身，仔细观看草图。图中的设计巧妙地融合了现代简约线条与传统工艺细节，正是他心目中星澜湾应有的气质。
“有意思。”他不动声色地评价，“但如果甲方坚持要更国际化的风格呢？”
“国际化不等于西化。”盆彦羽毫不犹豫地回答，“真正的国际化是包容并蓄，是将本土智慧以世界通用的设计语言表达出来。这也是羽织一直坚持的理念。”
苏执卿不得不承认，他被说服了。不仅仅因为盆彦羽的设计能力，更因为她对设计价值的理解与他不谋而合。
“星澜湾项目，软装部分会分为五个标段。”苏执卿说，“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参与最小那个标段的投标——商业街区的公共区域。但这只是入场券，如果表现不能令人满意，后续合作免谈。”
盆彦羽努力维持着专业表情，但眼中一闪而过的喜悦没能逃过苏执卿的眼睛。
“感谢您给予的机会，我们不会让您失望。”
“别高兴得太早。”苏执卿站起身，语气依旧公事公办，“投标截止日期是下周五，我需要看到完整的设计方案和样品。另外，本周四我会去你们工作室实地考察，请做好准备。”
盆彦羽愣了一秒，随即点头，“当然，随时欢迎。”
送走盆彦羽后，苏执卿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若有所思。他冒险给了这家小工作室一个机会，这不符合他一贯谨慎的行事风格。但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告诉他，这个决定可能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
——
回到工作室，盆彦羽宣布了这个消息，大家欢呼雀跃。
“但是，”她补充道，“周四苏总监要来实地考察，我们只有两天时间准备。而且下周五就要交完整方案，这意味着我们得在极短时间内拿出让人眼前一亮的设计。”
李迈皱眉，“周四？这么急？明显是要看我们最真实的状态。”
“那就让他看。”盆彦羽环顾工作室，“我们没什么可隐瞒的。小雨，整理所有项目资料；迈哥，麻烦你统筹样品准备；我来主导设计方案。大家分工合作，让筑境看看小团队的能量。”
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羽织工作室灯火通明。盆彦羽带领团队全力投入星澜湾商业街区的设计工作。她深入研究项目定位和周边社区文化，决定以“城市客厅”为主题，打造一系列促进交流的公共空间。
周四早晨，当苏执卿准时出现在工作室门口时，看到的是一个忙碌却有序的场面。盆彦羽正与团队成员讨论设计细节，白板上画满了草图，工作台上铺满了面料样品。
“苏总监，欢迎。”盆彦羽迎上来，黑眼圈明显，但精神饱满。
苏执卿微微点头，目光扫过工作室的每个角落。空间不大，但分区合理，样品陈列井然有序，工作流程看板上的进度一目了然。
“带我看你们的工作流程。”他说。
盆彦羽引领他参观每个区域，详细介绍从概念设计到样品制作的完整流程。苏执卿偶尔提问，问题精准而专业，盆彦羽都对答如流。
在样品展示区，苏执卿停下脚步。那里陈列着羽织与各地手工艺人合作开发的特色面料，每一块都附有详细的工艺说明和设计灵感来源。
“这块靛蓝扎染布，”他指着一块深蓝色面料，“用的是云南传统的技艺？”
盆彦羽有些惊讶，“是的，我们与大理的一位老师傅合作，改进了固色工艺，使颜色更加持久。”
苏执卿俯身仔细观察布料的纹理，“在商业空间使用手工织物，成本如何控制？”
“我们采用部分机械化生产与手工加工结合的方式。”盆彦羽解释道，“基础织造由机器完成，关键部位的特色工艺仍由手工完成。这样既保留了手工艺的温度，又控制了成本。”
苏执卿不置可否，继续向前。在设计区，他注意到白板上新绘的星澜湾商业街区概念图。
“这是为星澜湾准备的初步构思？”他问。
盆彦羽深吸一口气，“是的。我们以‘城市客厅’为主题，将商业街区的公共区域设计成一系列可停留、可交流的空间。比如这里，”她指向图纸上的一个区域，“我们计划设置组合式座椅单元，顾客可以随意移动拼接，形成适合自己的交流圈。”
苏执卿认真听着，偶尔提出质疑，盆彦羽一一解答。随着讨论深入，他不得不承认，盆彦羽的设计不仅创意十足，而且考虑到了实际运营的各个方面。
参观结束，盆彦羽送苏执卿到门口。
“坦白说，你们的工作室比我想象中专业。”苏执卿说，“但这只是基础。周五的投标，我看重的是你们对星澜湾项目的独特理解能否融入设计。记住，我不要平庸的方案。”
盆彦羽郑重地点头，“我明白。”
苏执卿转身欲走，又停下来，“还有，你的团队很有激情，保持下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盆彦羽微微一愣。这算是夸奖吗？
——
回到公司，苏执卿召集团队开会讨论羽织的参与事宜。
“您真的要让那个小工作室参与投标？”项目经理张毅难以置信，“风险太大了。”
“创新往往来自于小团队。”苏执卿平静地回答，“而且，我只是给了他们一个机会，最终还是要看方案质量。”
“但墨白那边怎么交代？他们一直是我们最重要的软装合作伙伴。”
苏执卿抬眼看向张毅，“筑境的选择标准永远是能力和适合度，而不是规模或交情。这点我希望大家明确。”
会议室一片安静，大家交换着惊讶的眼神。新总监上任不久，就敢挑战公司长期合作的关系网，这出乎所有人意料。
“当然，”苏执卿补充道，“我不会盲目冒险。周五的投标会，所有标段的方案都会匿名评审，最终由评审团共同决定。如果羽织的方案不够好，他们自然会被淘汰。”
会议结束后，苏执卿独自留在会议室。他明白自己的决定在团队中引起了波澜，但这是他必须迈出的一步。筑境需要新鲜血液，建筑设计行业也需要更多元的声音。
他打开手机，无意中点开了母亲发来的相亲对象照片。照片上的女孩笑得温婉，家世学历无可挑剔，但他却提不起任何兴趣。相比之下，今天在羽织工作室感受到的那种创造的热情更让他心动。
这种心动无关男女之情，苏执卿告诉自己，纯粹是专业上的欣赏。
——
周五下午，星澜湾软装设计投标会准时开始。五家受邀公司逐一展示自己的方案，羽织被安排在墨白设计之前出场，作为压轴前的关键一环。
盆彦羽站在演讲台前，深吸一口气。观众席上，苏执卿坐在角落，表情一如既往地难以捉摸。
“各位下午好，今天我代表羽织设计，为大家展示星澜湾商业街区的‘城市客厅’概念...”
随着演讲进行，盆彦羽逐渐进入状态。她清晰地阐述设计理念，展示精心准备的样品和效果图，回答评委提问时从容不迫。她注意到苏执卿始终认真聆听，偶尔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演讲结束，掌声比预想的要热烈。盆彦羽暗暗松了口气，至少，他们完整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接下来，墨白设计作为压轴出场。他们的方案成熟老练，几乎无可挑剔，展示过程中评委们频频点头。盆彦羽刚刚建立起的信心又开始动摇。
投标会结束后，评委们闭门讨论。盆彦羽在走廊上等待结果，心情忐忑。
“表现不错。”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盆彦羽转身，看到苏执卿站在不远处。
“谢谢，我尽力了。”
苏执卿走近几步，“知道为什么我给你这个机会吗？”
盆彦羽摇头。
“因为那天在电梯里，你捡起样品时的眼神。”苏执卿说，“那不是沮丧或尴尬，而是不甘和坚定。这种眼神，我在镜子里见过很多次。”
盆彦羽惊讶地看着他，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无论结果如何，”苏执卿继续说，“保持这种眼神。设计行业需要更多不轻易认输的人。”
他转身离开，留下盆彦羽独自品味这番话。
一小时后，结果公布：羽织设计成功中标星澜湾商业街区公共区域的软装设计！
盆彦羽强忍住欢呼的冲动，专业地与招标方握手致谢。走出筑境大楼，她才允许自己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手机响起，是苏执卿发来的短信：“周一开始，进入项目组。做好准备，这才是真正的开始。”
盆彦羽回了一个简短有力的“明白”，然后抬头望向天空。夕阳西下，云层被染成金红色，美得令人屏息。
这一刻，她仿佛看到了工作室未来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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