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星在医疗室的沙发上惊醒，颈部因不自然的睡姿而僵硬。窗外，晨光透过薄雾，给房间蒙上一层灰蓝色的滤镜。他眨了眨干涩的双眼，视线立刻转向中央的病床——
床是空的。
樊星瞬间清醒，一个箭步冲到床前。被单凌乱，监护仪的电极片被扯掉，输液架上的袋子还在微微晃动。他的心跳如擂鼓，转身就要冲出门去寻人，却在门口猛地刹住。
陆烨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前，背对着他，身形比昏迷前消瘦了许多，但站姿依然笔直如松。他穿着病号服，袖子卷到手肘，露出苍白的手臂和上面密密麻麻的针痕。
"陆烨？"樊星试探地叫了一声。
那人缓缓转身。晨光从他背后照过来，勾勒出瘦削的轮廓。他的眼睛——那双总是锐利如鹰的眼睛——现在却空洞得令人心慌。
"Star."陆烨的声音沙哑但清晰，"任务报告编号IF-1073-428，请求提取最新指令。"
樊星的胃部一阵下沉。这不是陆烨平时说话的方式，太机械，太...官方。
"没有任务。"他小心地靠近，"你受伤昏迷了三周，记得吗？实验室，枪伤..."
陆烨的眉头微微皱起，像是在检索某个遥远的数据库。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大腿，节奏像是摩斯密码。
"张绍钧。神经武器。营救行动。"他吐出这几个词，然后突然按住太阳穴，"头痛。"
樊星想扶他，但陆烨条件反射般后退一步，摆出防御姿势。那动作流畅得可怕，像是身体记得，但意识已经遗忘。
"是我啊，陆烨。"樊星举起双手，慢慢靠近，"樊星。Star。记得吗？"
陆烨的眼神闪烁了一下："Star...电竞选手。反应速度0.18秒。任务监视对象。"
"不，我是..."樊星的话被走廊另一端的声音打断。
"哥哥！"陆玥穿着睡袍跑来，脸上还带着睡意，眼睛却亮得惊人，"你醒了！"
她张开双臂想拥抱陆烨，却被对方一个侧身避开。陆烨的眼神完全是在看一个陌生人，甚至带着一丝警惕。
"身份验证。"他冷硬地说，"童年宠物名字。"
陆玥的笑容僵在脸上："什么？"
"验证身份。"陆烨重复，"我妹妹五岁时养的兔子名字。"
"我们没有养过兔子。"陆玥的声音开始发抖，"你...你不记得了？你十岁那年，我想养兔子，但爸爸对动物毛发过敏，所以你偷偷给我买了只仓鼠，取名叫'元帅'...后来被妈妈发现了..."
陆烨的表情松动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冷漠："信息匹配。初步确认身份。"
樊星和陆玥交换了一个惊恐的眼神。这不是陆烨，至少不完全是。躯壳还在，但里面的灵魂似乎被重组过，只剩下碎片。
李医生闻讯赶来，谨慎地为陆烨做初步检查。他配合所有指令，准确回答日期、地点和基本数学题，但当被问到"你最喜欢吃什么"时，他沉默了。
"认知功能基本完整，但情感记忆和部分个人信息受损。"李医生低声对樊星说，"可能是神经修复的副作用。给他时间。"
时间。樊星看着坐在床边像个陌生人的陆烨，胃里像灌了铅。那人正在无意识地拆卸李医生留下的笔，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肌肉记忆完好无损，却不记得妹妹的眼睛和自己最喜欢的食物。
下午，陆玥尝试用家庭相册唤起陆烨的记忆，但收效甚微。他认得照片中的人物和地点，却想不起任何相关的感受或细节。唯一引起他明显反应的是看到父亲的照片时，他的手指轻微颤抖了一下。
樊星站在门外观望，右手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最近这症状越来越严重，连握杯喝水都困难。他悄悄将手插进口袋，不想给陆玥增添负担。
"Star."陆烨突然抬头看向门口，"我需要任务简报。"
樊星走进房间，不知该如何回应。陆玥红着眼睛拿起相册离开，给他们独处的空间。
"没有任务。"樊星尽量平静地说，"你现在需要休息。"
"不正确。"陆烨皱眉，"IF-1073永远处于任务状态。最新记忆是张绍钧实验室。目标是否已消除？"
"实验室毁了，但张绍钧跑了。"樊星在床边坐下，"陆烨，你真的不记得...我们之间的事吗？"
陆烨的眼神变得困惑。他抬起手，似乎想触碰樊星的脸，但在半途停住，转而按在自己太阳穴上："记忆碎片...不连贯。你...重要。但不清楚为什么。"
这微小的承认给了樊星一丝希望。他哼起一段简单的旋律——那是他们初次见面时，训练室里播放的游戏背景音乐。
陆烨的身体明显放松了一些，眉头舒展："熟悉...安全。"
"对，安全。"樊星继续哼着，小心地靠近，"你教过我，记得吗？四秒吸气，七秒屏息，八秒呼气。"
不知不觉间，陆烨开始跟随这个节奏呼吸。他的眼神不再那么空洞，虽然困惑仍在，但至少现在里面有了一丝温度。
"Star."这次他念这个名字的方式不一样了，更柔软，更像从前，"帮我...找回自己。"
樊星喉头发紧："我会的。我保证。"
夜幕降临后，陆烨终于再次入睡。李医生给他用了轻量镇静剂，希望睡眠能帮助神经修复。樊星坐在床边守夜，右手颤抖得厉害，连书都拿不稳。
陆玥悄悄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平板："樊星...你需要看看这个。"
平板上是樊星最新的神经扫描结果。与一周前相比，损伤区域扩大了近40%。
"李医生说..."陆玥的声音哽咽，"如果继续恶化，你可能...永久失去右手精细动作能力。"
电竞选手的生命线。刺客位的灵魂。Star存在的意义。樊星盯着自己的右手，它现在像个叛徒一样在膝盖上抖动。
"多久？"
"几周，也许几天。"陆玥擦去眼泪，"但哥哥的修复程序给了我们线索。如果能调整参数用于你..."
"风险呢？"
"可能导致记忆或人格损伤。"陆玥看向熟睡的陆烨，"就像...这样。"
樊星摇头："不行。我已经看到代价了。"
"但如果不治疗..."
"我知道。"樊星苦笑，"职业生涯结束。"
他站起身，轻轻走出房间。训练室在别墅地下室，简陋但设备齐全。樊星打开电脑，登录游戏，右手悬在键盘上方。
五分钟后，他颓然退出。连最基本的连招都无法完成，手指要么按错键，要么根本按不下去。屏幕上那个曾经所向披靡的刺客角色现在像个笨拙的新手，连最简单的小兵都打不过。
樊星将脸埋进颤抖的双手中。这比死亡更残忍——看着自己最核心的部分一点点腐烂，却无能为力。
回到医疗室时，陆玥已经离开了。陆烨的睡姿变了，更放松，更像他熟悉的样子。樊星疲惫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无意中瞥见床头柜上的一张纸。
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IF-1073"和"Star"，交替出现，像是某种执着的咒语。最新一行写着："IF-1073保护Star。使命核心。"
樊星的眼眶发热。即使迷失在记忆迷宫中，陆烨的本能仍然是保护他。他小心地折起纸条放进口袋，轻轻握住陆烨的手。
那只手突然翻转，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陆烨的眼睛睁开了，在黑暗中亮得惊人。
"信号。"他嘶哑地说，"你身上有信号发射。"
樊星一愣："什么？"
陆烨挣扎着坐起来，动作突然变得异常敏捷："纳米粒子。还在传输。他们能找到这里。"
他翻身下床，却因虚弱而踉跄了一下。樊星扶住他，能感觉到那具身体里的每一根骨头。三周的昏迷让陆烨瘦得几乎形销骨立。
"慢点。什么纳米粒子？"
"张绍钧的追踪手段。"陆烨的声音比白天清晰多了，像是紧急情况暂时冲破了记忆障碍，"'星尘'里的纳米粒子会持续发送生物数据...和位置信息。"
樊星突然明白了："所以他才总能找到我们..."
陆烨跌跌撞撞走向墙上的监控屏幕，调出别墅周围的画面。起初一切正常，但当他放大树林边缘时，一个模糊的人影隐约可见。
"来了。"陆烨的表情变得冷硬，那个IF-1073特工又回来了，"预计两小时内到达。准备撤离。"
"但你的状态..."
"无关紧要。"陆烨打断他，"优先级：保护陆玥，保护'星尘'数据，保护..."
他的目光落在樊星身上，冰冷的面具出现一丝裂缝："保护Star。"
监控屏幕上，又一个人影出现在树林里。然后是第三个。樊星的右手无意识地抽搐着，但此刻他顾不上这个。
"我去叫醒陆玥。"他说。
陆烨点头，已经开始收集医疗室里的药品和器械，动作精准高效，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但当他以为樊星没在看时，他停顿了一下，困惑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仿佛在问：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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