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衡刚踏进校门，就感觉到气氛不对劲。教务主任王老师站在教学楼前，神色严肃地跟几位班主任说着什么。李老师一看到他，立刻快步走过来。
"喻衡，祁野来了吗？"李老师的语气中带着不寻常的急切。
喻衡摇摇头："还没见到他。"自从两周前开始辅导，他和祁野已经形成了默契——午休时在天台喂猫，周二周四放学后在305教室"补习"。虽然祁野仍然在学校扮演着问题学生的角色，但在那些独处的时刻，喻衡看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他。
"祁教授突然来了，"李老师压低声音，"说要检查祁野的期中考试成绩。现在正在校长室。"
喻衡的心猛地一沉。期中考试上周刚结束，成绩今天才会公布。而按照祁野的"人设"，他的数学应该又是不及格。
"我去找祁野。"喻衡转身就往校门口跑。
刚跑到拐角处，他就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胸膛。熟悉的柑橘混合薄荷的气息扑面而来——是祁野。他今天没戴耳机，额前的碎发有些湿，像是匆忙跑过来的。
"你怎么——"祁野话没说完，喻衡就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爸来了，"喻衡压低声音，"在校长室，要看你的期中成绩。"
祁野的表情瞬间凝固。喻衡感觉到他手腕上的脉搏突然加快，皮肤下的血管突突直跳。
"操。"祁野低声咒骂，喉结上下滚动，"今天出成绩？"
喻衡点点头："我刚听李老师说的。"他犹豫了一下，"你...这次数学..."
"最后两道大题我空着了。"祁野的声音干涩，"应该能及格，但..."
但远低于祁教授的期望。这句话他没说出口，但喻衡明白。两周来的相处让他多少了解了祁野和他父亲之间扭曲的关系——一位要求儿子必须像他一样成为数学天才的严父，和一个用故意考砸来反抗的儿子。
祁野突然抓住喻衡的肩膀："帮我个忙。"
他的手指微微发抖，力道有些大，掐得喻衡生疼。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斑驳地洒在祁野脸上，喻衡第一次看到这个总是漫不经心的少年露出这样惊慌的表情。
"什么忙？"
"就说...就说你一直在辅导我，我进步很大。"祁野语速飞快，"这次考试我生病了，状态不好..."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自己也觉得这个借口站不住脚。远处，李老师正向他们走来。
喻衡深吸一口气，做了一个自己都没想到的决定："不，我们换个说法。"
五分钟后，喻衡站在校长办公室里，手心冒汗。祁教授比想象中还要严肃——深灰色西装，金丝眼镜，眉间两道深深的皱纹。他正在翻看祁野的期中考试卷，眉头越皱越紧。
"数学68分，"祁教授的声音冷得像冰，"比上次高了13分，但最后两道大题完全空白。这就是你的'进步'？"
祁野站在一旁，低着头不说话。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划出一道道光影，显得格外苍白。
"祁教授，"喻衡鼓起勇气开口，"其实祁野最近很努力。那两道题...他本来会做的。"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祁野猛地抬头看向喻衡，眼睛微微睁大。
"什么意思？"祁教授转向喻衡。
喻衡的喉咙发紧，但他继续道："考试前一天，我们复习到很晚。那两道题的类型我都给他讲过，他完全掌握了。但是..."他看了祁野一眼，"他说如果考太好，同学们会觉得他是作弊的。毕竟...他之前成绩一直不好。"
这个理由编得如此合理，连喻衡自己都差点信了。校长和李老师交换了一个眼神。
"是这样吗，祁野？"祁教授问，声音里带着怀疑。
祁野的睫毛颤了抖，然后他轻轻点头："嗯。"
"证明给我看。"祁教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沓纸，"这里有道类似的题，现在做。"
祁野接过纸笔，手指微微发抖。喻衡屏住呼吸——他不知道祁野会如何选择。是继续维持学渣人设，还是...
祁野开始写解题步骤。他的笔迹流畅优美，公式一行行铺展开来，像一首精妙的数学诗。五分钟后，他将纸递给父亲，答案完全正确。
祁教授的表情变了。他盯着儿子的脸看了很久，然后转向校长："我需要看监控录像，确认考试当天的情况。"
校长点点头，吩咐教务主任去调录像。等待的时间里，办公室安静得可怕。喻衡偷偷看向祁野，发现他的侧脸在阳光下近乎透明，睫毛投下的阴影微微颤动。
录像显示，祁野确实在考试结束前二十分钟就停笔了，最后两道大题的位置一直空着。他安静地看着窗外，直到交卷铃响起。
"为什么？"祁教授关掉录像，声音里带着困惑和一丝喻衡读不懂的情绪。
祁野沉默了很久，最后低声说："怕被说闲话。"
这个理由显然没能说服祁教授，但在校长和李老师的圆场下，他暂时接受了这个解释。临走前，他对祁野说："下周的数学竞赛，我希望看到你真实的水平。"
祁野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等祁教授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祁野整个人像被抽走了力气，靠在墙上。他的额头上覆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谢谢。"他对喻衡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喻衡摇摇头："我只是说了实话。"他犹豫了一下，"不过...为什么真的要做对那道题？"
祁野望向父亲离去的方向，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微笑："因为在你面前，我不想再伪装了。"
这句话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喻衡心头一颤。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重叠在一起。
午休时分，喻衡拿着猫粮走上天台，发现祁野已经在那里了。他仰面躺在水泥地上，一本《天体物理学》摊开盖在脸上。小花猫蜷在他身边，尾巴一甩一甩。
"睡着了？"喻衡轻声问，蹲下身来。
书下传来闷闷的声音："没。"
祁野把书拿开，露出脸来。阳光直射在他的眼睛上，让他眯起眼，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喻衡注意到他的眼角有些红。
"你爸...经常这样突然来检查吗？"喻衡小心地问。
祁野坐起身，摇摇头："第一次。可能因为我快高三了。"他自嘲地笑了笑，"他终于发现儿子可能考不上他理想的大学了。"
小花猫蹭到喻衡腿边，喵喵叫着要食物。喻衡拆开猫粮包装，倒在小碟子里。
"那个数学竞赛..."喻衡犹豫着开口。
"不会去的。"祁野打断他，"我讨厌竞赛，讨厌被拿来比较，讨厌他那种期待的眼神。"他抓起一块小石子，用力扔向远处，"就像我只是一台需要调试的计算机，而不是一个人。"
喻衡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轻轻摸了摸小花的背。猫咪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天文吗？"祁野突然问。
喻衡摇摇头。
"因为那些星星，"祁野仰头看向湛蓝的天空，"它们离我们那么远，发出的光要几百年、几万年才能到达地球。当我们看到它们时，它们可能已经不存在了。但没人会要求一颗星星必须如何闪耀，或者指责它不够亮。"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喻衡听出了其中的伤痛。阳光照在祁野的侧脸上，给他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睫毛在脸上投下扇形的阴影。
"今晚有英仙座流星雨。"祁野突然说，"学校天文台会开放给天文社。我...有钥匙。"
喻衡心跳漏了一拍："你想去看？"
祁野转过头，阳光在他的瞳孔中折射出琥珀色的光芒："你愿意一起来吗？就当...谢谢你今天的帮忙。"
喻衡发现自己无法拒绝这样的邀请，也无法拒绝这样的祁野——真实的，脆弱的，不再伪装的祁野。
"好。"他听见自己说。
下午的课程喻衡几乎没听进去。他的思绪不断飘向晚上的约定，还有祁野那句"在你面前我不想再伪装"。放学铃响起时，他的心砰砰直跳。
305教室里，祁野已经等在那里。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看到喻衡进来，他微微一笑，眼角那颗淡痣也跟着生动起来。
"我跟我妈说了今晚去同学家学习。"祁野说，"你呢？"
"我说去图书馆。"喻衡放下书包，"不过得在九点前回家。"
祁野点点头："流星雨八点开始，我们有一个小时。"他顿了顿，"你...真的想看吗？还是只是不好意思拒绝？"
阳光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喻衡直视祁野的眼睛："我想看。很想。"
祁野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夜空中突然被点亮的星辰。他低头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给你。我妈煮的热巧克力，天文台晚上会很冷。"
喻衡接过杯子，热度透过金属传到他的掌心。他小心地抿了一口，甜中带苦的味道在舌尖蔓延，还有一丝肉桂的香气。
"好喝。"他微笑。
祁野看着他，阳光在两人之间流淌。有那么一瞬间，喻衡觉得他好像要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天色渐暗时，他们溜进了学校后区的天文台。这是一座白色圆顶建筑，平时锁着，只有天文社活动时才会开放。祁野用钥匙打开侧门，动作熟练得像回了自己家。
"我初中是天文社的。"他解释道，声音在空荡的建筑里回荡，"后来...懒得参加活动了，但钥匙一直没还。"
圆顶内部比想象中要宽敞。中央是一台专业级的天文望远镜，周围散落着几张椅子和一块白板，上面还留着上次活动的星图笔记。祁野熟门熟路地打开几个开关，圆顶缓缓滑开，露出渐暗的天空。
"冷吗？"他问喻衡。
喻衡摇摇头，虽然夜风确实带着凉意。祁野还是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他："穿上。我们要等到完全天黑。"
外套上带着祁野的气息——柑橘混合着薄荷，还有阳光晒过的味道。喻衡悄悄深吸一口气，才把它套在身上。袖子有点长，垂到了他的指尖。
祁野调试着望远镜，动作娴熟。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的侧脸轮廓分明，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喻衡第一次有机会这样肆无忌惮地看他，不用害怕被发现。
"过来。"祁野向他招手，"先看木星。"
喻衡凑到望远镜前，看到一个带着条纹的小小圆球，周围环绕着四颗亮点。
"那是它的卫星。"祁野的声音很近，带着温热的气息拂过喻衡的耳畔，"伽利略发现的，所以叫伽利略卫星。"
喻衡点点头，心跳加速。祁野站在他身后，双手调整着望远镜的焦距，几乎将他圈在怀里。柑橘和薄荷的气息包围着他，让他头晕目眩。
天色完全暗下来后，他们并排躺在圆顶中央的木地板上，透过打开的穹顶望向星空。银河像一条朦胧的光带横贯天际，无数星辰在黑色天鹅绒般的夜空中闪烁。
"那里，"祁野指着天空的一角，"就是英仙座。流星会从那个方向来。"
他的声音很轻，在寂静的天文台里却格外清晰。喻衡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突然一颗流星划过夜空，转瞬即逝的光芒点亮了他的眼睛。
"许愿了吗？"祁野问。
喻衡摇摇头："太快了，来不及。"
"还会有的。"祁野转向他，星光在他的瞳孔中闪烁，"你知道吗，我们看到的这些星星，很多其实已经死了。它们的光芒要经过很多年才能到达地球，所以当我们看到它们时，看到的其实是过去的影像。"
就像你，喻衡想。学校里那个问题学生的形象，只是过去的祁野。真实的他，聪明、温柔、热爱星辰的少年，一直就在那里，只是很少有人愿意去发现。
又一颗流星划过。这次喻衡闭上了眼，在心里默默许下一个愿望。
"许了什么愿？"祁野好奇地问。
喻衡睁开眼，发现祁野正侧身看着他，距离近得能数清他的睫毛。星光洒在祁野的脸上，勾勒出他完美的轮廓，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说出来就不灵了。"喻衡轻声说。
祁野微微一笑，没有再追问。他们静静地躺在星空下，肩并着肩，偶尔有流星划过，在夜空中留下转瞬即逝的光痕。
"喻衡。"不知过了多久，祁野突然开口。
"嗯？"
"谢谢你。"祁野的声音很轻，却格外认真，"谢谢你...看到真实的我。"
星光下，喻衡看到祁野的眼角有晶莹的东西闪烁。他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最终，他只是轻轻握住了祁野的手。
祁野的手指微微颤抖，但没有抽走。他们的掌心相贴，热度在两人之间传递。星空在头顶旋转，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
回程的路上，他们并肩走着，夜风轻拂。祁野突然停下脚步，指向天空："看，北极星。"
喻衡仰头望去，那颗明亮的星辰在夜空中独自闪耀。
"知道我怎么找到它的吗？"祁野的声音带着笑意，"先找到北斗七星，然后..."
"沿着勺口五倍距离。"喻衡接话。
祁野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昨晚查的。"喻衡有些不好意思，"想...提前了解一下。"
祁野的眼睛在路灯下闪闪发亮。他伸手轻轻碰了碰喻衡的肩膀，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什么珍贵的东西。
"下周..."他犹豫了一下，"还能一起来看星星吗？"
喻衡点点头，心跳加速："只要你想。"
他们在十字路口分别，身影在路灯下渐渐拉长。喻衡走出一段距离，忍不住回头望去，发现祁野还站在原地，星光洒在他的肩头。看到他回头，祁野举起手轻轻挥了挥，然后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回到家，喻衡发现祁野的外套还穿在自己身上。他小心地脱下来，犹豫了一下，将脸埋进衣料深深吸了一口气。柑橘和薄荷的气息充满了他的鼻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星辰的味道。
窗外，一颗流星划过夜空，转瞬即逝的光芒照亮了喻衡微笑的脸。
[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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