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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洪把烟山山区唯一的一幢教学楼冲垮了。
洪水暴力地撞到了大树,巨大的树干和石头滚落下山,六层楼的教学楼被拦腰斩断,最终变成一片废墟。
幸运的是,当天高校长带学生和老师们外出种树,学校里没有很多人,留在学校的人也都及时撤退,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大部分学生都停课在家,只有二十来个高三学生,需要送到镇上的高中继续学业,他们明年夏天就要参加高考。
康寻坐在高校长的小汽车里,一旁放着他为数不多的行李。
康寻是这一波预备考生里成绩最拔尖的一个,高校长托关系把他塞进了镇上最好的达兴高中,达兴给了两个名额,另一个名额给了第二名的康梓。
因为经常帮着父亲康民劳作,康寻的皮肤偏黑,虽然清瘦,手臂却很结实。他的一双眼睛坚定而有神,即使是发呆的时候,也让人觉得他正在思索很重要的事情。
高校长看他眼睛一下不眨地望着前方,找了句话聊:“康梓怎么没跟你一起?”
康寻用不标准的普通话回道:“康梓他爸妈送他去学校。”
高校长静静等了一会,发现这个小伙子实在是话少,又问:“你爸的身体怎么样了?”
康寻说:“还是咳嗽,但是最近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
平坦的一段路开过,又是一段长而狭窄崎岖的小路,高校长不再说话,专注地开车。
汽车开了五个小时,终于到了镇上。
已经是黄昏时刻,橙色的太阳被树影和电线遮住一些,黑色交错在橙色中。康寻心想,要是在家门口,他能看到完整的落日。
他内心是有些不安的,对于即将面对的新的环境,新的同学。
车开到高中附近,外面有叫卖声,烧饼,凉面,还有炒花生。
康寻多看了几眼卖凉面的,高校长在凉面摊降下车窗,“老板娘,买两碗凉面。”
凉面做得很快,高校长递给他一碗,“赶紧吃了,吃完咱们就要迎接短暂的新生活了。”
十分钟后,汽车开进了高中。
康梓比他们先到,正站在警卫室旁边等候,高校长把他也捎上了。
高校长把两个男生带到了办公室,跟他们未来的班主任聊了几句,又叮嘱康寻和康梓遇到问题就找班主任,随后离开了。
班主任刘老师是个和善的中年女人,让他们先把行李放在办公室,带着他们去了高三一班。
现在是自习课,学生们的都低着头做作业,刘老师敲了敲门,“孩子们,来新同学了,大家鼓掌欢迎。”
康梓和康寻没见过一个班四十来人的大场面,都有些局促。
“两位新同学做个自我介绍吧。”
康梓先做了自我介绍,康寻在旁边听着,目光不自觉看向了后窗边的一个男生。
那个男生白得太显眼了。
不仅仅是脸白,手也很白。除此之外,他还有一头看起来很柔软的卷发。
他正歪着脑袋看着讲台,眼睛看看康梓,又看看康寻。
男生感受到他的视线,十分自然地跟他对视,然后冲他做了个鬼脸。
轮到康寻做自我介绍,他知道自己的普通话带着口音,所以说得很慢,尽量说得标准。
下面传来稀稀疏疏的嬉笑声,说什么“黑皮体育生”,他不知道什么意思,但能听出来这是取笑他的。
康梓是家里很爱护的孩子,没有种过庄稼,不会长时间暴晒在烈日下,这里最黑他了。
班主任让大家接纳新同学,要友好相处,随后指了指空出来的两个位置,一个在第一排,还有一个在卷毛旁边。
“你们看要坐哪里?”
康寻等着康梓先选,听到他选择了第一排的座位,居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康寻去到座位上,男生凑过来,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嗅了嗅。
康寻绷直了身体,不知道这个卷毛想干什么。
同时,他闻到了这个男生身上很好闻的香味,可能是洗衣粉的味道。
男生没做出什么反应,就又坐正了。
学委给两个新同学拿了新的教科书,康寻把物理书和习题册翻开看,发现跟母亲陈姣寄给他的也不一样,新的书里知识点更多,习题册里的题目也更难。
他皱起眉,又往后翻了几页,发现有很多题目他都不会做。
看来陈姣帮他在城里找的书和题册也是旧版本的。
短短一节自习课,康寻翻阅了所有的教材,除了语文,其他科目都有很多难点。
他在山里是第一,是因为竞争的人少,而且教育资源有限。在这恐怕只能做个倒数。
康寻眉头越皱越紧,他的新同桌在旁边观察半天了,拍了一下他的手臂,用很低的声音说:“你是不是看不懂啊?”
康寻点头,又摇头:“有些题目很难,我现在没法做出来。”
卷毛拿了自己的英语试卷过来,指了指上面的名字,“我叫徐尔,欸,你会不会打篮球?”
康寻先注意到了分数,徐尔的英语成绩很好。他还是摇头:“我不会。”
徐尔支着脑袋看他,手指不安分地捏他的手臂,触感硬邦邦的肌肉,他不信康寻的话:“你个子这么高,长得还黑,不是打篮球晒的?”
康寻有些不适地挪开手臂,没回答徐尔的问题。
他担心自己说是种地晒的,会引来徐尔的惊呼或者嘲笑,让自己变成全班的焦点。
以后再跟他解释比较好。
徐尔又问:“你也是混血儿吗?”
康寻敏锐地抓住了这个“也”字,徐尔这么问,是因为他自己是吧?
怪不得,皮肤这么白的。
徐尔大概是觉得自己黑得不像一般人,所以有了这个疑问。
康寻还是说不是。
“唉,你好无聊啊。”
之后,徐尔就不跟他说话了。
自习课之后是晚间休息,康梓兴奋地让康寻一起去外面吃饭。
他们一年说不了几句话,现在却因为在同一个班得熟络起来。
康寻已经吃过一碗凉面,但没吃饱,又去校门口买了一个烧饼。
他买好就想回去,康梓拉着他去超市买东西。
康梓在卖零食的货架挑选,“我上次来还是两个月前,这个鸡爪很好吃,你也买一包试试。”
“不买了,省钱。”
“真穷酸,现在不买,等一下你别偷我的。”
康寻每年过年前会跟着康民来一次镇上,买一些年货,便宜的米果瓜子什么的。
他不会要求康民买别的,因为他们家,真的没钱。
因为穷得太抽象,陈姣在他七岁的时候离开了,去了城市里。
生活水平骤然提高了,康梓心情很好,回学校的路上,他对康寻说:“你说我在这边还会是第二吗?我感觉这里的学生也很厉害,可能会掉个几名。”
康寻问他:“你刚才看到后面那块黑板上的题目了吗?”
“没注意,是什么?”
“本周错误率最高的物理题,我看了,看不明白。”
康梓有些轻蔑地说:“我等一下回去看看吧,你的第一是不是抄出来的?我妈看见好几次你妈给你寄答案。”
康寻没搭理他。
——
康寻没上晚上的课,班主任让他们先回去整理宿舍。
康寻的宿舍在四楼,宿管把他领到寝室门口,给了他一把钥匙,说了下等下去一楼领取床上用品,以及寝室用电安全事项就离开了。
他打开门,摸索着开了灯,看见左侧的上下两张床位已经被占用,于是把行李放到了右边的床底下。
室友看起来很爱干净,桌面摆放了不少东西,却很整洁,而且很有童心地,在床边挂了两只熊猫玩偶。
去卫生间洗手时,康寻不小心踢到了一个大号的衣篓子,里面堆满了衣服。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碰挡在路中间的篓子,越过去洗手池边洗手。
左边的桌椅大概是长期没人使用,积了厚厚一层灰,他用了很久把自己的位置打扫干净,然后下去领被子和日用品。
宿管给了他东西,还另外送了一个水壶给他。
康寻道了谢,转身上楼,看到徐尔气冲冲地背着书包跑进宿舍楼,脑袋上的卷毛摇晃着。
宿管认识他,直接喊了名字:“徐尔,还没到放学时间,你怎么回来了?”
徐尔书包拉链开着,里面两本书快要掉出来了,他晃了下书包,瞪着宿管:“你们不是说不给我安排舍友吗?我妈可是多交了住宿费的!”
宿管心平气和地劝说:“我们跟你妈妈联系过,退了多的宿舍费,她同意了。”
徐尔的语气听起来气得不行:“是我住在这里,你们没问我直接去问我妈,这对吗?”
宿管叹气,很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宿舍满了,山区来的同学没有住的地方,你行行好,让他住一个月。”
说完指了指康寻,“别这么抗拒,你们说不定能做朋友。”
徐尔喘着气,白皙的皮肤透着红色,康寻看着他:“嗯......抱歉。”
康寻跟在徐尔后面回了寝室,徐尔开了门,把书包扔到一旁的空桌上,找出空调遥控器打开空调。
他气还没消,关了门就质问起来。
“你要住多久?”
“我不确定。”
“我真不能跟人一起住,你能不能去职工宿舍住?”徐尔面对着康寻坐到板凳上,“五楼就是职工宿舍,有个男老师一个人住的。”
康寻向他保证:“我很讲卫生,早睡早起,不会影响你。”
徐尔抿嘴,他有点洁癖,不喜欢身上臭臭的,或者房间乱七八糟的人,他下午已经知道,康寻身上没什么怪味道,现在康寻又保证自己很爱干净,他好像没理由赶人家走。
但就是不行。
徐尔烦躁地挠头,开了一瓶汽水几口喝完,这时候,他才想起来去问康寻。
“下午我就想说,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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