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那几颗被阿雅丢弃的“硬石子”仔细摊在布上。它们形状各异，有的偏圆，有的扁长，表面灰白、混着淡黄色的泥斑，毫不起眼。若不是她从训练报告里看过天然珍珠的原貌，几乎也会以为那只是蚌内的病灶或沉积瘤。
戴溪取了最圆的一颗，放进一个小陶碗里，加进海水轻轻摇晃。几分钟后，她用手指将表面黏液与碎组织剥去，再用手指细细搓动。水变得混浊，淡淡的腥味飘起，她从里头捞出那颗珠——外层仍黯淡无光，但她注意到边缘透出一圈极淡的银光。
“太像了……”她喃喃自语。
她动手组装出一套简易抛光装置：用陶片与破布做底垫，细海砂作为研磨剂，把珍珠装进半截椰壳，加一点海水，再用棕绳将整个容器绑紧，双手交错来回转动。
绳索在手心来回拉动，椰壳发出细微的吱吱声。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太阳升到正顶又稍稍偏西，她的手腕已酸麻，但她没有停。
终于，在磨去那层厚硬的外壳后，椰壳中那颗小小的圆体慢慢显露出来。
它先是灰白无光，像一粒被岁月掩埋的石子。可随着她一遍又一遍地打磨，表层的暗色碎屑一点点剥落，露出一抹细微的亮。
阳光透过窗缝，斜斜洒在她的手上。那抹亮光被折射出温柔的弧度，像极了水底的一点微光，在深海中浮沉。
她屏住呼吸，继续轻轻打磨着。手指已经被砂粒磨红，掌心也渗出薄薄一层血，她却全然不觉。
她只听得见那细碎的摩擦声，像时间在耳边轻轻叹息。
随着最后一层灰膜被拂去，一道柔润的光忽然跃动起来——那是一颗通体滑润、微光流转的淡粉色珠核。光线映上去，仿佛月亮坠入水底，内部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光——温润，却深得不可思议，像是一颗在她的掌心缓缓跳动的小小心脏。
那一刻，她怔怔地看着它，连呼吸都忘了。那不是蚌的病，那是海在潮起潮落中留下的梦，是海底黑暗孕出的光。
她的唇微微张开，低声呢喃：“我知道你是谁了。”那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古老的灵魂。
是珍珠。真真正正的、来自海底的珍珠。
她看着掌心的光，忽然觉得那不仅仅是宝藏——那是时间，是生命，是蚌在漫长黑暗中忍耐与痛苦凝成的精华；也是她自己的投影——一个被命运抛入深海、历尽磨砺后依然闪耀的女人。
她缓缓收拢指尖，轻轻一握。那光被包在掌心，温热、安静，仿佛回应着她的体温。
那不是石头。那是钱，是生存，是尊严。是可以让她吃饱肚子、活得舒服、甚至掌握自己命运的钥匙。
她整晚没睡，将废料堆中的十多颗“石头”全部挖出、磨光，一颗又一颗地抛光、打磨，直到晶亮的珍珠在黎明的阳光中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
她挑出其中最大、最圆、光泽最温润的六颗。她凝视着它们，心脏狂跳。那不是漂亮的石头，而是一把钥匙——通往金钱、地位与话语权的钥匙。
但她还得确认：这附近的人，知不知道珍珠的价值。她得开始打听外界的交易市场。
她叫来阿雅。几颗洗净、抛光过的珍珠静静躺在地上，阳光洒下，淡淡的光折射在土墙上，像一串无声的水纹。
“这是钱，阿雅。”戴溪开口，语气平静而笃定。
阿雅怔住，一脸狐疑：“这不是蚌壳里那种没用的石子吗？”
戴溪摇头，指尖轻触那颗最圆的珠子。“这种东西，在外面的市场可能非常值钱，”她慢慢地解释，“只是你们没人知道，因为从来没有人把它磨开过。”
阿雅张大了嘴：“这是……珍珠？”
戴溪点头，神色沉稳，眼底却闪过一丝兴奋的光。“是的。能换来米和油，也能让你和克达吃饱，活得更好。”
阿雅看着她，目光里带着隐隐的担忧。“可一旦卖出去，人人都会知道，”她低声说，“那时迎来的，恐怕不只是嫉妒，还有灾祸。”
戴溪抬起头，迎上她的视线，语气平静：“我们要活下去。藏着掖着，迟早饿死；亮出来，才可能有生路。”
两人对视，沉默在屋里蔓延，连空气都变得凝重起来。
克达在梦里轻咳一声，打破了这份僵持。阿雅沉默良久，终于低声道：“那就试一次吧。”
傍晚，屋外传来一阵骚动。戴溪掀开草帘，心头一紧——门口赫然堆着一堆碎裂的陶片，陶片表面淋满了尚未干透的血，腥气在夜风里弥漫。
阿雅脸色瞬间煞白，声音发抖：“这是诅咒……他们要赶你走。那一堆碎陶片，就是在咒你此生像它们一样碎裂无依。”
她抱紧了克达，手指却止不住地颤抖。她清楚，这不只是给戴溪看的警告，也是对她娘儿俩的威胁。前夜的火光已经让村人惶惶不安，若这种情绪继续蔓延，他们很可能会真的把这间屋子里的三个人逼到走投无路。
戴溪冷冷眯起眼，目光掠过那些碎片。血迹顺着泥地蜿蜒，看上去就像一行行阴森的警告。她心里明白——从昨夜起，她已彻底站在风口浪尖。
夜深，风声猎猎。
村口，一个瘦小的身影翻上骆驼，消失在黑暗的远方。那正是通往星殿的道路。
火光被风吹灭，只留下脚印，一直延伸到黑暗深处。
珍珠被打磨出光的同时，命运也开始反噬, 风暴正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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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4章·下 蚌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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