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断琼楼鹊桥悲,喜迎珠盘白玉碎。春风奈为秋月醉,昙花怎待寒雪摧。
却说江柏芯怀抱着此人,见其伤势沉重,便欲施以援手,此刻细查之下,却也颇感棘手。他回忆方才交手及追赶的情形:此人之前被沈大贺所伤,那柄刀虽不知何时已被他自行以内力逼出,伤口周边要穴亦被他自己以独特手法封点,暂止血流,但观其气色,那一刀入肉颇深,想来已然伤及肺腑。江柏芯医术不及爷爷那般精妙,没有开膛剖腹、修补脏腑之能耐,眼下唯有先渡入自身内力,为其护住心脉及受损脏器,再图徐徐温养调理。
思定及此,他不再犹豫,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将怀中之人更安稳地平放在自己腿上,使其头颈枕于臂弯,然后伸出右手,轻轻握住此人一只冰凉的手掌,寻准其拇指上的少商穴,沉心静气,将自身内力缓缓渡了过去。
“咦?”内力方一接续,江柏芯眉头便微微一扬,目中闪过一丝讶色。此人所修习的内功心法,其气路运行之轨迹、内息之属性,竟与自己所学的心法有着几分的相似之处! 江柏芯平日罕与武林中人往来,见识不广,也不知这等情形是否常见。但他回想先前救助钟临槐、与沈大贺交手、以及为郑将军诊脉之时,那三人的内功心法与自己的截然不同,且他们三人彼此之间的内力特性也大相径庭,各走各路。便是自己与爷爷所修的心法,亦有所差异——爷爷传授给他的心法,与爷爷自身所运用的那套心法,虽似系出同源,细节处却依旧不尽相同。而此刻怀中这人的内功,若与爷爷自身所运功法相比,差异似乎还要更多一些;但若是拿这三种功法与钟临槐、沈大贺等人的功法相比,那简直是天差地别。
一念及此,江柏芯心中更是安定了几分。此刻两人内力甫一接触,便毫无阻滞,自然而然地相互流转起来,竟真有几分水乳交融、同气连枝的意味。他当即收敛心神,暗运法诀,引导着这股融合了两人气息的内力,自少商穴起,经鱼际、太渊、经渠诸穴,一路向上,行过天府、云门,最终归于中府,将一条手太阴肺经的经络细细梳理了一遍。寻常人若是这般昏迷,体内内力若修为精湛,倒也会依循本能自行运转,缓缓修复伤势。但此刻得了江柏芯以内力相助引导,江柏芯能清晰感觉到,此人功法的自行运转之速,是快了不少。他还隐隐察觉到,两人功法交融之下,似乎引动了周遭的天地灵气,丝丝缕缕地汇入他们体内,补充着消耗。这倒是意外之喜,此人先前内力已近油尽灯枯,此刻能得天地灵气缓慢回补,自是有益无害。
江柏芯先以内力将此人伤势稳住,使其不至恶化,又想起了外伤的处理。他身上恰好还带着爷爷特制的金创药膏,正是先前在丰德楼中,此人离去时着店小二退回的那一瓶。未曾想,这药膏兜兜转转,终究还是要用在此人身上。
他抱着此人,缓缓挪至一处积雪较少,洁净之地,背靠一株雪松,半坐下来。正待要伸手为此人解开衣襟敷药,指尖方触及那衣料,却蓦地一顿,动作竟有些迟疑起来。虽然此刻已知怀中是个男子……但……不知为何,一想到要解开他的衣裳,江柏芯便觉心头一阵莫名的慌乱,脸颊也随之悄然泛红,一股燥热之感自身体深处涌将上来。他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此刻将此人整个儿圈在怀中,鼻间尽是对方身上那股清冷的幽香之气与淡淡血腥交织的气息,这般姿势当真是……暧昧到了极点。
心念甫动,内息运转便不由得滞涩了几分,怀中之人似有所感,长长的睫毛微微一颤,秀眉也随之蹙起,面上掠过一丝痛楚之色,想是牵动了伤口。他双目却并未睁开,口中发出一阵低低的、含糊不清的呓语。江柏芯与他紧贴,倒是听得分明,那喃喃之声,念叨的竟是“娘亲”二字。江柏芯闻之,心中一软,也不知此人家中尚有何人?遭此大难,又是何等境遇?他不会哄慰于人,此刻也只能笨拙地在怀中之人身上轻轻拍了拍,又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彼此的姿势,好让他能靠得更舒坦一些。想来怀中之人当真是力竭神疲,伤势又重,被他这般一弄,竟是无意识地向他怀里又偎近了几分。那如云般的青丝有几缕散落下来,轻轻搔刮着江柏芯的颈项肌肤,带来一阵微痒,却在他心湖之中,搅起了一圈又一圈难以平息的涟漪。江柏芯连忙收摄心神,默念心法口诀,竭力平复自己心境,不再多想别事。
只是……这般抱着,却也不好给他脱衣敷药。江柏芯定下心来,略一思忖,暗道其实也未必非要解开衣衫才能上药。他腾出右手,从怀中摸出那瓶药膏,用指尖挑了一些。然后将怀中之人稍稍扶正,左手依旧稳稳托着,右手则小心地探入其衣襟之内,顺着肌肤的触感,缓缓向上摸索。或许是骤然接触到衣外冰冷的空气,又或许是江柏芯的动作惊扰了他,怀中之人不安地轻轻挪动了几下。就在此时,江柏芯指尖驀地触到一片异样的温软滑腻。
他心头猛地一跳,只觉得一股热流直冲头顶,霎时间手足无措,浑身都仿佛要燃烧起来一般。这药膏……竟是半点都未能抹对地方! 他暗自低叹一声,有些懊恼,又有些慌张。
他连忙将手抽了出来,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又重新挑了些药膏。这一次,他学乖了些,先在自己右掌上暗暗运起内力,使掌心变得温暖如春。这才再次探手入内,这一次他凝神屏息,指尖运劲,更为轻柔和缓,缓缓上移,终于在那人左胁下约三寸之处,寻到了那处刀伤创口。怀中之人又轻轻蠕动几下,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似是感到不适。江柏芯此刻却无暇他顾,心中反倒有几分讶异:这刀口瞧着虽深,却似乎并未如他预想中那般严重,边缘也无太多血肉翻卷之状,想来此人护体真气着实不弱,在遇袭瞬间已起了不小的抵御之效。
他不敢怠慢,将指上的药膏在那创口周围仔细涂抹均匀,待药力稍稍渗透,便尽快将手收了回来。不知为何,明明是在救人疗伤,他心中却萦绕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罪恶之感。就好像,自己做了什么逾越之事一般。他又感觉这一路追逐、交手、再到此刻运功疗伤,自己体内的真气也消耗不小,身上也开始泛起一丝倦意了。还好,细察之下,那伤口并未贯穿后背,只需处理这一处便可。若用的是寻常金创药,敷药之前还需先行清洗创口,颇为麻烦。幸得爷爷这特制的药膏神效非凡,其中配伍的几味珍稀药材,本身便有去腐生肌、清创消毒之功,只要伤口内无甚碎骨断刃等异物,径直敷上便能起效。
江柏芯思忖片刻,觉得此地荒僻,眼下也不适合长途跋涉,还需待怀中之人伤势稍微稳定一些,最好是等他神智清醒之后,再设法寻一处安稳隐秘之地,让其静养疗伤。他打定主意,先是将一直渡送内力的右手轻轻收了回来,然后解下自己身上那件尚算厚实的棉布外袍,小心地盖在怀中之人身上,尽量将其裹得严实些,以御风寒。又从腰间解下随身携带的牛皮水囊,握在掌中,暗暗运气,使水囊和其中的清水慢慢温热起来。待温度适宜,他才小心翼翼地稍稍抬起怀中之人的下颔,试探着将水囊嘴凑到其唇边,喂了一点点温水进去。见其喉头微动,似有吞咽,便又缓了缓,再喂了一些。待给此人喂了些水后,江柏芯自己也略感口干舌燥,便捧起一旁的积雪,吃了两口,聊作解渴。
身上虽还带了些干粮,但此刻伤者肠胃虚弱,却是不宜进食。他又重新握住怀中之人那只被外套盖住的手,指掌相贴,继续缓缓渡过一丝精纯内力,助其调息护体。自己则凝神运气,默转功法,同时将怀中之人稍稍抱紧了一些,以自身体温确保他足够暖和。
万籁俱寂。江柏芯默念心法,摒除杂念,只待这漫漫长夜过去替。
……
数百里之外,一处山崖上,谢氿负手立于崖畔,望着明月,心中发闷。也不知柏芯那小子,究竟一个人跑到哪里去了。这两日来,他一面要应付那些如跗骨之蛆般追踪不休的各路所谓武林正派人士,与他们在这崇山峻岭间捉迷藏,一面又要四下里寻找江柏芯的踪迹,却始终一无所获。也是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雪纷纷扬扬,不仅掩盖了所有人的行踪步履,也让他寻找柏芯的线索彻底断绝。但是,那大雪茫茫,倒也算有好有坏:他固然是未寻到柏芯了,可那些追踪之人,却连有柏芯这人都未必知晓,更遑论去刻意搜寻了。
谢氿一时思绪有些发散。
初雪……又见初雪……
他想喝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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