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踏入糖果之城时，空气里那股甜腻到几乎令人窒息的味道，便是我对这座城市最初的、也是永久的记忆。那不是一种愉悦的甜，而是糖分过度堆积后，带着些许**气息的甜，像一盘打翻在地、在夏日阳光下暴晒数日的蜜饯。
我的向导，一位名叫艾拉的城市管理员，有着和所有市民一样圆润的脸庞和略显浮肿的眼睑。她微笑着递给我一杯“迎宾特饮”，乳白色的液体上漂浮着彩色的糖粒。“尝尝吧，这是我们用最好的牛奶和方糖调制的。”
我礼貌地接过，抿了一口，那无法形容的甜度瞬间攫住了我的味蕾，让我忍不住轻微地咳嗽起来。艾拉见怪不怪地笑了笑：“外地人刚开始都不太习惯。”
我们的悬浮车无声地滑过色彩斑斓的街道。这里的建筑外墙都粉刷得像各种糖果，马卡龙色的公寓楼，巧克力色的办公大厦，连街边的路灯都做成了一根根巨大棒棒糖的形状。市民们穿着宽松舒适的衣物，脸上大多挂着一种满足而慵懒的神情。他们坐在露天咖啡馆里，小口啜饮着看起来浓稠甜腻的饮料，面前摆着精致得如同艺术品的糕点。
但最让我心惊的，是这座城市的人口结构。在我的资料板上，市民年龄分布图显示出一个尖锐而畸形的山峰——几乎全部集中在五十岁到六十岁这个狭窄的区间。六十岁以上的身影，寥寥无几。
“他们的平均寿命……”我忍不住向艾拉确认这个残酷的数据，“真的只有五十五岁左右？”
艾拉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浮现出一种混合着无奈与宿命感的平静。“是的，这也太少了，我们都知道。”她叹了口气，指向窗外一个正将大把彩色糖豆塞进嘴里的孩子，“但没办法，他们生下来就喜欢吃糖。这是刻在我们基因里的渴望。”
她进一步解释，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自然规律：“牛奶、咖啡，就连最该清苦的茶里，也要放上满满的糖。这是我们生活方式的一部分，是快乐的源泉。现代医学再发达，也拯救不了一种全民性的、深入骨髓的……选择。”
“选择？”我捕捉到这个词汇。
艾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车停在一座巨大的透明建筑前。那是城市的医疗中心，与其说是医院，不如说更像一个豪华的疗养院。里面住满了年龄在五十岁上下的“病人”，他们普遍患有严重的糖尿病、心力衰竭以及各种因糖分过量引发的并发症。先进的医疗设备延缓着他们的痛苦，却无法逆转早已被糖分蛀空的躯体。
我看到一个面容枯槁的男人，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他颤抖的手却依然紧紧握着一杯琥珀色的糖浆，用吸管贪婪地吮吸着。那场景，诡异得令人脊背发凉。
“他们知道后果，对吗？”我问。
“当然知道。”艾拉看着那个男人，眼神复杂，“从识字起，‘糖分有害’就是必修课。但知道和感受是两回事。戒断糖分带来的痛苦，远比未来某个模糊的死亡威胁更真实、更难以忍受。在这里，甜蜜是当下的幸福，而长寿，只是一种……遥远的传说。”
离开医疗中心时，夕阳将整座城市染上了一层温暖的、蜜糖般的色泽。孩子们在公园里奔跑，笑声清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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