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贡曾经何尝没有梦想过成为成绩显著的科学家,只是他努力了这么多年,用了比别人更多的精力,一路摸爬打滚却也只能到这个位置,上不去,也不甘心下去。
被调到这里来做助手,表面上是想让他再学习磨炼,可他却清楚地知道,他再想做出些成就,再想回去太难了。
他只在别人口中听闻过荼京盛,却始终不肯相信这个比他小了十岁有余的年轻人,早在几年前就有了超过他的成绩,而他这个头发都已经有些斑白的人却仍徘徊在下层,甚至要屈身做他的助手。
这对严贡来说简直就是奇辱。
自从严贡调来研究院,他与荼京盛就少有交集,开始的时候甚至时常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议论他。对于荼京盛,他有不屑,可事实上更多的还是嫉妒,或者说对自己的憎恶。
为什么他自己不能做到呢?
要是他能做到,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傲视他,也不用像这般在他面前表现的毕恭毕敬。
“严贡。”荼京盛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让严贡下意识转过身去,在见到来人的时候下意识怔了一下:“荼京盛?怎么,有事吗?”
“昨天我放在实验室的数据还没来得及整理,麻烦你帮我整理一下,另外——待会吃好饭直接来实验室吧,需要你帮忙做个实验。”
严贡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来这里已经有一个月,跟眼前这个本该最熟的人,说的话却不超过十句,只是偶尔在路上见到会礼貌地打个招呼,而除了跑腿,荼京盛也几乎不会找他帮忙做什么实验相关的事——两个人的相处可谓是客气疏远至极。
这还是荼京盛第一次让他帮忙做事,用的还是一种极为熟络的命令语气,让严贡一时间恍惚,以为自己已经接受这样的使唤许久了。
可事实却远非如此。
他们所在的地方正是人来人往的路口,荼京盛叫住他时周围也有些人注意到,严贡回过神来,纵使心中不服,却也只能点头应下。
他独自去到实验室整理好数据,出门时却撞见了找来的林箫,后者看见他从实验室中出来时很明显地愣了一下:“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他助手,不在这里在哪里?”严贡听出了他话中明显的排挤,以为他也是因为自己的年纪而故作讽刺,嗤笑一声,反问道。
林箫早知道严贡背地里议论荼京盛的事,又听他这样的语气,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张口就将他听到的那些话说了出来:“你之前说的这些,我早就都告诉荼京盛了,他知道后什么也没说,把你留下还对你这么客气,已经算仁慈了。要是换个人,说不定早就把这些事抖出来,别说当助手了,这个研究院你都不一定待得下去!”
他这些话字字卡着严贡的伤口戳,像是将他所有的面具都无情揭开,露出了下面丑恶不堪的真面目。
“我……我是说过,但那是以前。你想怎么样?”
严贡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人,手指却已经不自觉地掐进掌心。
林箫说话的声音不算小,尤其是在实验室外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清晰空灵。但凡现在有个人在这栋楼里,或许都很难不注意到这点动静。
见严贡不说话,林箫冷笑一声,看向他手中的资料:“我不想怎么样——荼京盛呢?他居然不在这里,也真是奇了怪了。”
“什么?”他该在这里么?
严贡没来得及问下一句话,因为只下一刻,他口中的那个人就出现在了楼梯间的门口。
刚从楼下走上来就见到对峙而立的两人,荼京盛顿了一下,视线落在对面的林箫身上。
后者见到他时已经走了上来:“荼京盛!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个点你居然不在实验室?照平常这时候你应该已经在实验室待了……八个小时,并且还可以继续待五个小时。”
“没有这么夸张。”
“怎么没有,之前每次这个点都看不见你人。”
“所以来找我有事?”
“嗯,上次你那个实验……”
林箫和荼京盛说了几句,后者很快给出了回答,林箫目的达到,转身又看了眼严贡就离开了。
待林箫走后,荼京盛朝严贡走过去,却见后者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问:“怎么了?没事的话就来帮我做实验吧。”
其实早在几分钟前,荼京盛就已经在实验楼,林箫和严贡的对话他也都听到了。他并不想掩饰什么,却也不想别人因他而不自在。
严贡在门口僵立了片刻,最终还是听命地跟随荼京盛走进了实验室,途中一语不发。
荼京盛习惯一做起研究来就与世隔绝,林箫说的那些时间夸张了些,却也不算稀奇,毕竟他确实经常在实验室待到忘记一日三餐。
不过兴许是这次有个人一起帮忙的缘故,让荼京盛难得地关注了一下时间,谁知就这一看,距离他们进入实验室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
“严贡。”荼京盛忽然道。
严贡以为又是喊自己过去帮忙,不假思索地便走了过去,却听荼京盛说:“你吃过饭了吗?”
严贡愣了一下,下意识摇头。
他本是打算整理好数据之后去吃饭的,没想到才出来就遇上了林箫。
被这件事一打搅,他心里本就烦,担心荼京盛对他也藏着这种态度——林箫说的对,只要荼京盛几句话,他就有可能连研究院都再待不下去——但至少严贡相信只要还在研究院,他就有逆风翻盘的可能。
后来见到荼京盛时,他几乎是抱着一份讨好的态度,想借此来转变荼京盛对他的印象。因此二话不说就听荼京盛的话进了实验室。
直到这会儿荼京盛提起来,他才忆起自己还没吃饭。严贡咬了咬牙,看向荼京盛笑道:“没事。一切以你的时间为准,我吃不吃饭都无所谓。”
闻言荼京盛看了他一眼,那道视线中藏着些许复杂的神色,只是严贡来不及看懂他便收了回去。
“你不用在我面前表现得这么拘谨。要不是你我或许还想不起来要吃饭,但现在想起来了,正好我也饿了,一起去个吃饭吧。”
“嗯,是……”
两人在食堂用了餐。
这或许是严贡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和荼京盛相处,也是第一次以助手的身份在他身边待这么久。他有意无意地观察着对面的人,见他吃饭时丝毫没有拘束,速度很快却又不显得粗放,倒是与严贡的谨慎形成了鲜明对比。
许是注意到对面的严贡正朝这边看来,荼京盛放下碗筷,看了过去。
严贡忙不迭收回视线。
荼京盛一直等到严贡吃完,在他准备端着餐盘起身时叫住了他:“等等,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什么事?”严贡下意识神情紧绷,等待着他后面的话。
“我已经以个人的名义申报了一个科研项目,等现在的项目结束我很快就会投入研究,到时候或许需要你帮忙。如果你有意见的话,我会另外找人。”
“我作为你的助手,帮助你进行研究是我的任务,没有什么意见不意见的。”
严贡面对着面前这个小他十多岁的人,心里只觉得他的话幼稚,却没有表现出来,见他神色认真不像作假,却感到反而自己是落了下风,心中五味杂陈,笑了一声反问道:“难道除了我你还能找到别人,再说我不给你帮忙还能干什么?”
话音落下,却看见荼京盛微微拧了眉,“严贡,在一个科研项目中,我们都是共同参与研究的人,我们是以平等的身份在做同一件事情而已。给我当助手并不是一件多么低等的事,就像你说的,除了你我的确找不到其他更为合适的人选,你也不必妄自菲薄。”
严贡怔了一下。
其实这段时间荼京盛在团队中作出的贡献大家有目共睹,严贡也不是没看到,就在刚刚和荼京盛共同实验的那三个小时里,他也深刻体会到了自己和他的差距。
这个看上去不过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却已经有着比他更加游刃有余的沉着,严贡从他眼中看得出来,是对所做的这件事真实的专注与热爱,而不似他那样浮躁。
他只是说服不了自己。
可此刻,当这个人就在自己面前,平静地将他纠结了这么久的事摊开来说明了,反倒让严贡觉得自己实在有些面上下不来。眼前这人,比他想象得还要更成熟。
“我知道。”严贡终究还是只说出这三个字。
*
两个月后,荼京盛如期回去看了荼谨贤,这次没撞见他昏天黑地地抽烟酗酒,而是衣冠楚楚的模样,正与邻居蔡伯在门口聊天。
远远地见到荼京盛,荼谨贤便以家里还有事辞别了蔡伯,转身离开了。
“哎哎哎能有什么事这么急,儿子回来了,你怎么反倒走了呢?”蔡伯匆忙回身冲荼谨贤喊,后者却像没听见一般走进了自家房门,他只好转了回来。
“蔡伯。”荼京盛朝他微笑了一下。
“哎,小盛啊,好久没见到你了,长得又成熟了不少。要不是我家囡囡在学校,我肯定让她来和你打个招呼。来来来,你爸回去忙了,你先来我家坐坐,待会儿走的时候顺便拿两串新摘的葡萄带去。”
荼京盛本想推拒,却看到自家屋子紧闭的房门,很轻地叹了口气,跟着蔡伯一起进了屋。
“年轻人叹什么气。我看你爸这段时间都好多了,精神也是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了。”说话的是王婶,她端着一盘洗好的葡萄放到茶几上,在荼京盛对面坐了下来。
蔡伯坐在荼京盛右侧,闻言对王婶道:“你也别操心,这孩子搞研究的,压力也大。”
说着又看向荼京盛,“不过相比前段时间刚从医院回来,你爸的状况确实好了不少,但也记得让他别忘了吃药巩固一下,免得像之前……”
“哎呀,这时候说这个干什么。”王婶低声打断了蔡伯的话。
“医院……?”荼京盛却像是没听懂般蹙起了眉,“我爸他怎么了?”
“什么?他没告诉你?”
蔡伯和王婶的脸上同时露出惊疑的神色,看到荼京盛皱着眉摇了摇头,两人相视一眼,而后由蔡伯挑起了话头。
“是这样……差不多两个月前,有一天你王婶去给你们家送蔬果的时候,怎么敲门都没人应。那时候正是大白天,我们就给你爸打电话,可是打过去的电话也都是无人接听。毕竟他一个人在家,我们也担心他出什么事,就推门进去了——我也没想到他没锁门——一进去就看到满地的酒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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