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队集训基地建在半山腰,八月的太阳把塑胶跑道晒得发软,空气里飘着橡胶和汗水混合的味道。我刚结束三组折返跑,弯腰撑着膝盖喘气时,后颈忽然贴上块冰凉的东西,激得我打了个哆嗦。
“许知珩?”我回头,看见他站在树荫下,手里还捏着个空冰袋,白T恤被汗浸得半透,贴在单薄的肩膀上。他比去年又高了点,眼镜片在阳光下反着光,看不清表情。
“队医说你昨天中暑了,”他把另一袋没拆的冰袋塞给我,指尖沾着点冰水,“刚去医务室拿的,赶紧贴上。”
我捏着冰袋往额头上按,看他背着个鼓鼓囊囊的书包,拉链没拉严,露出半本《电磁学导论》。“你怎么来了?今天不是有实验课?”
“下午的,”他踢了踢脚边的石子,声音有点含糊,“路过,顺道给你带点东西。”说着把书包卸下来,掏出个保鲜盒,里面是切好的西瓜,红瓤黑籽,还冒着冷气,“我妈早上切的,说比基地食堂的甜。”
旁边队友吹起口哨:“江哥,这谁啊?这么贴心!”
我把冰袋往脖子后面一塞,伸手揉了揉许知珩的头发,把他额前的碎发揉得乱糟糟:“我弟,来送点吃的。”
他拍开我的手,耳尖红得快滴血,却没躲开,只是低头把西瓜往我手里塞:“快吃,化了就不好吃了。”
训练间隙坐在看台上啃西瓜,他蹲在旁边翻我的训练计划表,眉头皱得像打了个结。“强度太大了,”他指着“负重跑十公里”那行字,“你膝盖旧伤还没好,这样会加重磨损。”
“没办法,”我咽下最后一口瓜,把籽吐在纸巾上,“下个月联赛,队里盯得紧。”
他没说话,从书包里掏出支笔,在计划表空白处写写画画,清秀的字迹密密麻麻:“这里可以换成游泳,低冲击;还有这个折返跑,步频放慢点,步幅放大,我查过资料,这样对膝盖压力小……”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手背上,能看到细小的绒毛。他写得认真,鼻尖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下巴往下滑,滴在计划表上,洇开个小小的圆点。我忽然想起高三那年,他也是这样,在我的错题本上改步骤,一笔一划,像在雕琢什么宝贝。
“写这么细干嘛,”我把冰袋递给他,“你又不练这个。”
“万一……”他抬眼看我,眼镜滑到鼻尖,露出双清澈的眼睛,“万一你忘了呢。”
那天他没等我训练结束就走了,说是怕耽误实验课。我训练到傍晚,在更衣室换衣服时,摸见运动裤口袋里有个硬纸包,拆开一看,是两板葡萄糖,包装上用马克笔写着“头晕就吃,一次两粒”,字迹歪歪扭扭的,大概是怕我看不清。
窗外的蝉鸣还在聒噪,我捏着那两板葡萄糖,忽然觉得比赢了比赛还让人心里发沉——沉得像块浸了水的海绵,攥紧了,能挤出满手的暖。
云眠的画展在国庆开展,江子苏拉着我去撑场面,说要给“未来夫人”壮胆。美术馆里暖气开得足,我刚脱下外套,就看见许知珩站在一幅画前,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脖子上空空的。
“你围巾呢?”我走过去,发现他耳朵冻得通红,像两片熟透的樱桃。
“忘带了,”他指着眼前的画,画上是片雪地,有两个模糊的人影在共撑一把伞,“这幅《同行》,云眠说是受我们上次雪天送你回家的启发。”
我凑近看,画里的两个人影一个高个,一个稍矮,走路的姿势确实像我和他。“画得挺像,”我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往他脖子上绕了两圈,“戴上,别冻感冒了,耽误你实验。”
围巾是灰色的,去年他送我的生日礼物,说是“耐脏,适合训练”。现在裹在他脖子上,长度刚好,尾巴垂在胸前,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晃。他僵了一下,伸手想摘下来:“你不冷?”
“我火力旺。”我按住他的手,指尖碰到他颈后皮肤,烫得像揣了个小太阳。他的手很凉,指节处还有点起皮,大概是总在实验室洗试剂瓶。
江子苏搂着云眠走过来,看见这场景,故意咳嗽两声:“啧啧,白哥,你的围巾借出去了,等会儿降温怎么办?”
“许知珩会给我捂热的。”我笑着打趣,看许知珩的脸“腾”地红了,往旁边退了半步,围巾却没摘。
云眠指着另一幅画笑:“那幅《球场》是画你们俩呢,子苏说你俩高中总在操场打球。”画上是夕阳下的篮球场,穿球衣的少年正帮戴眼镜的少年调整投篮姿势,影子被拉得老长,交叠在一起。
“画得比照片好。”许知珩轻声说,眼睛一直盯着画,没看我。
“那是,”云眠眨眨眼,“我特意观察了好几天,看你们俩走路总挨那么近。”
许知珩的耳朵又红了,伸手拽了拽围巾,把半张脸都埋了进去。我看着他露在外面的眼睛,忽然想起训练基地那两板葡萄糖——原来有些关心,不用裹在糖衣里,也甜得让人发慌。
离开美术馆时,外面果然起了风。许知珩把围巾解下来想还给我,我按住他的手:“戴着吧,明天给我送实验室去就行。”
他点点头,没再推拒。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的围巾尾巴偶尔扫过我的手背,像片轻轻拂过的羽毛。快到分岔路口时,他忽然说:“下周我生日,实验室的师兄师姐说要聚餐,你……有空吗?”
“有啊,”我笑了笑,往他身边凑了凑,“不过得提前说,我训练结束可能有点晚。”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然后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却清晰地落进我耳朵里,像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联赛结束后我发了场高烧,躺在床上浑身疼,队医说是流感,让静养。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摸我额头,凉丝丝的手指,带着点消毒水味。
“醒了?”许知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个体温计,“烧退了点,38度5。”
我想坐起来,却被他按回床上:“别动,我给你带了粥。”他打开保温桶,里面是白粥,飘着点葱花,“校医院的阿姨说这个好消化。”
“你怎么来了?”我嗓子哑得像砂纸,“不用上课?”
“请了假,”他舀了勺粥,吹凉了递到我嘴边,“江子苏说你烧得糊涂,喊你名字都没反应。”
我张嘴喝粥,看他眼底有淡淡的青黑,大概是熬夜赶实验报告了。“你实验……”
“做完了,”他打断我,又喂了勺粥,“导师说我最近太累,让我休息一天。”
喝了小半碗粥,我又昏昏沉沉睡过去。再次醒来时,窗外已经黑透了,许知珩趴在床边睡着了,手里还攥着我的体温计。我动了动手指,发现被子被掖得很紧,连脚边都塞得严严实实。
大概是我的动静弄醒了他,他猛地抬头,眼镜滑到鼻尖:“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我笑了笑,“你上床睡吧,床够大。”
他愣了一下,脸瞬间红了:“不、不用,我坐着就行。”
“感冒了传染你,”我掀开被子往里挪了挪,“赶紧上来,别啰嗦。”
他犹豫了半天,还是脱了鞋躺上来,贴着床边,像只受惊的兔子,连呼吸都放轻了。我能闻到他头发上的洗发水味,和我用的是同一款——上次一起逛超市,他说“这个味道清爽,适合运动后用”。
“冷不冷?”我往他那边靠了靠,把被子往他身上拉了拉。
“不冷。”他的声音有点抖,肩膀绷得像块石板。
黑暗中,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还有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我忽然觉得,这样挺好——不用刻意找话说,不用假装客气,就这么躺着,像两棵并排生长的树,根在地下悄悄缠在一起,枝桠在月光里轻轻碰。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发现自己把他抱在了怀里,胳膊还死死圈着他的腰。他睡得很沉,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嘴角微微张着,像只没设防的小兽。我赶紧松开手,心跳得像要炸开,却看见他翻了个身,往我这边靠了靠,脑袋还往我颈窝里蹭了蹭。
阳光透过窗帘缝照进来,落在他脸上,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我盯着他的睡颜看了半天,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原来有些边界,不用刻意去跨,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岁月磨得模糊了。而这种模糊,带着点说不清的甜,像冬日里晒过的被子,暖得让人不想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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