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善河站在坑道上边,鞋底踩落一块土,掉进去,啪的一声砸得粉碎。他收回视线,道了声:“还在等什么?等老子请你们下去?”
边上几个小兵顺坡往下滑,脚铲泥沙,一时间尘土飞扬。林善河在后头吃了一嘴泥,呸了又呸,骂骂咧咧地跟了下去。
前头几人跌跌撞撞,他拿胳膊肘搡开他们,挤到了门边。那两个壮丁冰冷的尸体倒在脚下。林善河眉毛动了动,恼火地踢了一脚,回头说:“把人抬出去,别放在脚跟前碍事。”
旁边几人互相瞟着,推了两个不情不愿的出来。
“把那几个泥里滚都叫来,拿了银子不做事,光耍嘴皮子……”林善河欠奉眼神,随手抹了把脸,将额角的灰抹匀了,像只炉膛里钻出来的花猫。其余人不敢出声提醒,只好装作没有看见。
王老鼠三人很快便到了,动作利索地跳下来。唯有那姓花的装模作样掩着口鼻,嫌弃坑道脏,不肯下去。
林善河一扬手,立刻有刀架在他脖子上。
姓花的抖了抖,再没二话,提着袍角跃下来。
他是最风流的偷儿,和这些烂泥里钻来钻去的从不是一路人。要不是前儿里偷到太岁头上,叫人拿住把柄,何至于赔上命来赚这十两银。
他气不过,抿着嘴不再说话。
林善河见人齐了,不再废话,向前一打手势,两人在前开道,他居中观察,另有两人压阵,其余人各自警戒,走在中间。
尚未入内,一阵阴风扑面而来,裹挟着潮气,散发出灰扑扑的霉味。
“走。”
甬道长而直,坡度缓,四周阴影深重,将火把的光晕压得紧紧的。队伍不能分散,只好脚尖跟着脚后跟,一个挨着一个向前走。
钻地鼠手脚闲不下来,摸索着两旁青砖拱璧,嘴里啧啧道:“这般寒酸,我瞧他们……也不过如此嘛。”
王老鼠嗤笑道:“都跟你家祖坟似的,好东西全堆在大门口?”
钻地鼠依旧笑嘻嘻:“不比你家连祖坟都找不着在哪儿强多了?”
花公子拿一块丝帕遮住口鼻,翻了个白眼。
邱书跟在一旁听着,举着火把的手有些酸,心下愈发不满。
他爹花了整二百两银捐的官职,却只叫他在禁军里做个小兵,平日里甭说风光,连薪俸都发不出,做的还尽是些脏活累活。
他心里直打鼓。这会子连脏累活都算不上了,挖人坟头这样的缺德事也做得出,就不怕子孙后代倒霉吗?
“阿弥陀佛……”他轻声念叨着。
花公子听见了,瞥了他一眼:“念佛有什么用。江湖上最会念佛的和尚早就死了!”
“得了吧。”王老鼠轻轻地说,“放你一命而已,真当那莲舟和尚是什么大师不成?劳得你惦记这许多年,他遭难时,倒没见你赶去帮忙。”
“你!”
“我?”
钻地鼠懒得听他们吵嘴,一副财迷神情,双手依然在墙上摸个没完。
这伙江湖人疯疯癫癫,不似正常人。邱书本能畏惧,不愿与他们交谈,只是这阿弥陀佛也没再念下去。
金陵城改天换日时,他年岁尚浅,待到通晓人世,汪氏正如日中天。前后不过数年,却如同书本内外的两个时空一般。对于王陵,他本能敬畏,今次却因资历浅,被同小队的人推出来,摊上了这活计。
这地方黑黢黢的,火把只能照亮脚下的一小块路,再向前深不见底,像是走在一口深井之中。他脚底发软,使劲握住火把的手心里出了汗,被粗糙的木柄硌着,一阵热一阵凉。
出发前,宫中遣了人入营。那老太监从匣子里呈上一张破破烂烂的牛皮纸,林善河只看了两眼就被他打断。
“统领大人,不急过眼。”老太监笑眯眯地,“只看这一片就成了,其余部分,连匠人都不敢保证,大人带着人从这宽宽的正路上走过去,我看呐,最是轻松不过。”
他站着说话不腰疼。林善河咬牙:“公公这是给我戴高帽呢,一张似是而非的地图便要我领着人下去探路……这可不对吧。”
老太监睁开一条眼缝,朝他倾了倾身子:“大人,这话可不能这样说。咱家领受天命,来助大人一臂之力,大人莫非,是对天子不满?”
“公公!”林善河脸色大变,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他面上几番阴晴变换,最终留下一抹苦笑,“陛下的意思我省得了。多谢……公公。”
那半张地图被他记在脑中,只是甫一进入,他便发现实际情况与图纸相差甚远。
江南地势平缓,山峰多低矮。四代陵寝聚于一处,将山腹挖空。最深处为太祖墓,随后是高宗、德宗,后主墓葬最新,在其登基时便开始修造,没叫汪真费过半分心思。
图纸上笔画长长短短,像是随性之笔。本该笔直的甬道在经过两个岔路口后向东侧倾斜下去。一群人中除了钻地鼠这惯在斗里行走的仍如履平地,其余人狼狈之处各不相同。
“仔细脚下。”林善河吩咐道。
邱书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对身旁的人小声问道:“统领大人这一趟……是替陛下找什么?”
“不知,除了统领大人,恐怕没人知道。”他说,“只晓得就在贞成皇后墓室附近。”
有人说说话,心里的不安也淡了几分。紧接着,邱书继续道:“那位是……只贞成皇后陪葬么?”
他身边这人姓祝名听风,一向是队里最口无遮拦的那个,闻言立刻道:“可不是!分明自家的嫡亲妹子才是拿了凤印宝册的正宫皇后,却不叫她入王陵,反而葬在自家祖坟里。”
邱书大惊:“祝兄,这话可不敢到处说!”
祝听风一笑,将火把吹得摇晃起来:“怕什么,敢做不让人说?”
邱书抿着嘴,有些后悔同他搭了话。这时候前头那三个油子也聊了起来。
花公子掐着嗓子问:“怎的,莫要同我装傻,清凉山的事情,你们不晓得?”
钻地鼠笑哈哈地:“怎么不晓得。老牛鼻子捡到宝了!”
“你见过了?”
钻地鼠向旁一指:“我是没那福分,他倒是见过了。”
王老鼠剔了剔牙,阴阳怪气地说:“怎的了,又不是正经八百的贵人,见都见不得。”
花公子凑过去问:“我可听说那是个硬茬子,你快说说,他长的什么模样,用的什么剑。”
“两只眼睛一张嘴,用的是把黑鞘长剑。”王老鼠撇撇嘴,“荣枯剑你认不出么?你师父不就是被山南老头一剑削平了脑袋。”
花公子嗔怪道:“那是他老人家不堪用。我可不会眼巴巴地凑上去找麻烦,自然是要远远认出来了,远远避开来。”
“那你就瞧吧,城东檀舍卖的好的那一幅观音像就是照着贞成皇后描的。”王老鼠说,“小牛鼻子同他娘长得七分像,尤其那双眼睛,生得一模一样。”
他嘴瘾没过,心中仍记恨楚瞻明在鸳鸯楼里那一剑,于是又跟了一句:“我看呐,他这命也同他娘一样!”
钻地鼠呸道:“如今可是在人家祖宗跟前,你这老小子嘴这样不干不净,也不怕走不出去?”
这时一阵阴风擦着脚踝刮过去。花公子浑身一哆嗦,骂道:“冤有头,债有主,谁说的找谁去,可别算在我头上!”
王老鼠梗着脖子:“我怕死人做什么!”
远远地,风里飘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楚瞻明没有回头。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他将捏在手中的碎石子弹出去,通过回声判断落脚处。
东岳山他是来过的,王陵内却是初次。祖宗门前容不得小辈造次,少时满怀敬畏,如今归来,心中却只剩一丝淡淡的伤怀。黑暗里,楚瞻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这地方阴凉得厉害,手背只是挨到墙壁就被冰得汗毛倒立。
甬道后,是一扇石门。碎石子滚到门前停下。这门厚重,绝非一人之力可以推开,楚瞻明在门缝处摸了摸,摸到一手黏糊糊的封土。
他再向左摸索,在大门侧边摸到一个低矮的洞口。左右那几人就在后头不远处,楚瞻明略一思索,决定进入耳室躲避。
这地方不比甬道宽敞,耳室横窄纵浅,抬手就能打到墙。楚瞻明低着头,刚迈出脚,踢到一块石台,连忙转变方向。
就在这时,逼仄的室内,一丝轻微的动静引起了他的注意。
墓里难不成有耗子窝?
一瞬间,楚瞻明拔剑出鞘,嘴唇未动,盯着黑暗的角落,用气声问了一句:“谁在那里。”
一声轻笑落在地上。
随后是一阵极快的风。须臾之间,两人已在耳室内交上了手。
空间狭窄,长剑施展不开。楚瞻明倒转剑柄,仍旧不便使力,索性撇开兵器,拳脚相加。
黑暗中只依稀看见对方动作的残像。楚瞻明不敢托大,三步退到门边。
楚瞻明向后一仰,躲过一道劲风。那人直朝门外扑去。楚瞻明单手扶地,转身踢中他腰腹。
“怎么,一路跟着,现下却要逃?”楚瞻明道。
[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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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探王陵(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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