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深躺在床上，意识像沉在水里的棉花。
他记不清是怎么回的家，只有舅妈带妹妹离开时的笑脸在脑海里反复浮现——
那是从未在舅妈脸上见过的、带着解脱的温柔。
“阿深，我跟你妹妹走了。”舅妈拉着他的手，掌心的温度残留了很久，“暑假不嫌弃就来舅妈店里住，平时别惹你舅舅生气。等你上了高中就去住宿，钱的事不用操心，舅妈帮你凑。”
妹妹踮起脚尖抱了抱他的胳膊，小声叮嘱：“哥哥，你一定要好好的。”
她们的语气轻得像羽毛，生怕稍重一点就会压垮他这根脆弱的稻草。
陆深看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口，喉咙发紧。
他怎么会不想离开？
这个家早已是蚀骨的牢笼，可舅妈带着年幼的妹妹讨生活本就不易，他这个“累赘”跟过去，只会让她们本就艰难的日子雪上加霜。
他默默回房间躺下，窗外的星星比昨夜亮了些，却照不进他心里的黑暗。
今天的事太多了，像一团乱麻缠在心头。
陆深注视着窗外的星星，疲惫感涌上来，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天刚蒙蒙亮，陆深就爬起来，想找份暑期兼职。
他怕开学交不起学费，更怕伸手向任何人求助。
可跑遍了附近的餐馆、超市，要么人满了，要么看他太小了干不了活。
毒辣的太阳晒得他头晕眼花，汗水浸透了后背的衣服。
一整天奔走下来，他的双腿仿佛被人灌了铅。
他只能无功而返，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像根随时会断的线。
刚推开家门，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舅舅坐在客厅的破沙发上，眼神凶狠如狼，手里赫然捏着那沓用橡皮筋捆着的钱。
他藏在床板下的积蓄，不知怎么被翻了出来。
陆深的心猛地一沉，像坠进了冰窖。
“小兔崽子！”舅舅猛地站起来，钱被狠狠摔在地上，“老子养你这么大，你居然敢偷偷藏钱？整天吃我的喝我的，翅膀硬了是吧！”
陆深下意识后退，想躲开挥来的拳头，却被舅舅一把揪住衣领。
拳头像雨点密密麻麻的落在他的身体上，昨天天台的寒意还没散，今天新的疼痛又涌上来。
他蜷缩在地上，听着舅舅的咒骂，感受着骨头被撞击的钝痛。
那沓零钱散落在脚边，二十块、十块的纸币被踩得脏兮兮的，像他被碾碎的希望。
窗外的星星又出来了，可这一次，连微光都吝啬于照进这个角落。
他奔波了一天，不仅没找到工作，就连仅剩的两万块钱也没了。
他费力地洗完澡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星星，水珠顺着发梢滴落。
自己曾经也是被父母捧在掌心的孩子，书桌永远摆着最新鲜的水果，书包里总有吃不完的零食。
可在这种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里，他连做错事的机会都没有，却要承担命运最沉重的责罚。
不是在床上躺了多久，渐渐的便没了意识。
在梦里，一切都回到了从前，他还是那个曾经无忧无虑的少年，正和父母一起在公园散步……
终于到了查成绩那天，陆深攥着邻居家的门把手都在发抖。
当屏幕上跳出“成绩已屏蔽”的提示时，他猛地捂住嘴才没让哽咽声溢出喉咙。
邻居张阿姨在一旁拍着大腿笑：“我们这个片区总算出了个好苗子！”
晚餐桌上飘着红烧肉的香气，邻居一家和陆深沉浸在取得好成绩的喜悦中，大家在餐桌上欢声笑语。
那是他半年来吃过的最温暖的一顿饭。
“读书能当饭吃？”舅舅叼着烟卷倚在门框上，烟灰簌簌落在连蟑螂都不愿意多带两秒的地板上，“不如跟我去工地搬砖，一月也能挣几千块。”
陆深没应声，只是在心里默默盘算着学费数额，眼神亮得像暗夜里的星子。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奔波的第三天，陆深终于找到了一家便利店的兼职。
便利店的荧光灯管总在头顶嗡嗡作响，陆深穿着蓝色工服穿梭在货架间，收银声伴随着人们的谈笑声成为了暑假的主旋律。
八月末的傍晚，他坐在床边数着一沓零钱。
当7526块8毛被抚平褶皱后整齐地压在枕头下，陆深指尖划过钞票上的纹路，感觉自己像在触摸未来光明的轮廓。
终于到了开学这天。
九月的风裹着桂花甜香扑在脸上，陆深站在明城一中的雕花铁门前，手心的录取通知书被汗水浸出浅痕。
这是全市最好的高中，红砖教学楼爬满青藤，篮球场上少年们的笑声清脆响亮。
他拽着校服领口反复调整，直到布料看似平整才肯罢休。
公告栏前挤满了新生，陆深踮着脚在密密麻麻的名单里搜寻，当“高一（14）班·陆深”几个字撞进眼里时，指尖控制不住地发颤。
他深吸一口气走进教室，四十多道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洗得发白的书包带子在肩头勒出红痕。
“坐那里吧。”班主任在讲台上指向靠窗的空位。
陆深刚把书包放下，旁边就递来一本课本，封面上"林思琪"三个字写得娟秀工整。
女生扎着高马尾，蝴蝶发卡随着动作轻轻颤动，用手指着书本上的名字，笑容比窗外的阳光还要明媚：“你好呀，我叫林思琪，以后我们就是同桌啦！”
“陆深。”他低声回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上磨破的补丁。
”陆深？很好听的名字。”林思琪帮他把文具摆到桌上，“你是我在这所学校的第一个朋友哦。”
“第一个……朋友吗？”陆深心里想着。
自我介绍时，陆深攥着讲台边缘的手微微发白。
洗得褪色的衬衫领口有些歪斜，裤脚还沾着没拍掉的灰尘，可他说话时眉眼温和，声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韧劲。
台下有人窃窃私语，他却挺直脊背，目光落在窗外掠过的白鸽上。
那些曾经失去的光亮，正在这里重新聚拢。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课桌上，将两个年轻的影子拉得很近。
陆深看着同桌递来的笔记本，神思恍惚。
这个秋天，或许会有不一样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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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晚夏储暖初秋遇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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