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悟离醒来,入眼是炫目的白,呼吸间是刺鼻的药水味。意识逐渐清醒,记忆开始回归。但很快,他又被不堪的回忆逼着闭上眼。
头还在疼,心也疼。
宇飞对他做出这样的事情,他再也不可能回到宇晶继续主持研发。火箭梦再一次破碎。
安悟离重新睁开眼,眸中泛起悲凉。
病房外,两个尚不知道他已醒来的人,正压低音量交谈。
“才几个小时,那个人渣已经下落不明?”庄永低哑的声音难以掩盖愤怒。
“是。手机打不通,他的助理也说不清楚。庄哥,我们要不要……报警?”
钟肆也同样愤怒。她没想到宇飞会对师兄下手,怎么会有公司老板在新一轮投资刚保住的情况下,去侵犯公司研发部最重要的灵魂人物?他彻底丧失理智了吗?
若不是庄永及时赶到,她真不敢想象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
过去的几个小时惊心动魄,仿佛电影画面般还在钟肆脑中回放。她得知师兄被宇飞“送”去休息时的心惊胆战,去前台要房间号却被拒绝的无力,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打给庄永时的紧张,和看到他乘直升机从天而降时差点涌出的眼泪。庄永只用两三句话就让前台顺从的报出房间号,他“哐”的一脚直接踢开房门,他冲进浴室、一拳将宇飞打倒在地,他扑向浴缸中昏迷不醒的安悟离、两眼迸出血光。
万幸,师兄被下的药没有严重副作用,宇飞也没有造成实质性伤害。
庄永比她清醒:“人渣一定要被惩罚,但报警不一定是最合适的办法。”
他说的有道理。虽然警方有途径尽快找到宇飞,让他受到法律的制裁。但这不一定是安悟离想要的。
这和所谓的名声无关,而是和星驰三号的研发息息相关。
安悟离最在意的是什么?是星驰三号。他最珍视的是什么?是作为火箭总设计师的身份,设计研发出他愿景中的火箭。而一个创始人涉嫌违法犯罪的公司,还有可能正常运转、正常收到新一轮融资的款项、正常制造和发射火箭吗?
“必须要找出方法,让人渣付出最让他痛苦的代价,但对公司的影响要降到最小。”庄永喃喃道。
“最痛苦的代价……”钟肆沉吟片刻,突然想到了什么,“庄哥,我可能有办法了。”
庄永说服钟肆先回家休息,他自己守在医院。
回到病房,他一眼就看出安悟离在装睡,但没有戳穿。
他用饮用水把棉签浸湿,像给伤口上药一般小心涂在安悟离因为洗胃而干裂的嘴唇。
上次两人在一起时,这两片唇还充满生命力,饱满红润,说着冰冷又勾人的词组,在庄永身上留下印迹。
现在,它们仿如经历了末世的绝望焦土,每一次被棉签轻触,都因为刺痛而紧绷。
庄永觉得自己的心也因为刺痛而紧绷。
才分开几周,那个人前高冷人后热烈的灵魂,此刻只能躺在病床上,瘦了整整两圈,努力闭眼装做没有醒来。但那不时轻颤的睫毛,和眼尾残存的泪痕,早已将他出卖。
庄永无声叹气,伸手抚上他的眉毛,沉声道:“我会让他付出代价,也会保住你的火箭。”
庄永没有待多久,就离开病房,在走廊的长凳坐下。
他今晚不打算回家,但也不想在房间内给安悟离压力。他明白他现在不想看到任何人。
他自己也心乱如麻。
在医院守着病人的情况,多年前也有过一次。
军工厂后来效益下滑,大院里配套的各项生活便利和娱乐设施也逐渐没落,十几岁的孩子们开始去大院外面的市里发泄青春期的精力。宋庄旌学生时代唯一一次跟人打架,就是在市中心的KTV,据说不到三分钟的时间,他就成功把自己送进了医院。
庄永下了高二晚自习后才听说这事,骑上自行车飞驰到医院,差点被看到的景象吓到心跳停止。
宋庄旌的脑袋被一个网状弹力绷带包起来,右边塞着巨大的冰袋,耳朵上方也盖着纱布。
脸上更可怕。一个白色的固定夹板牢牢贴在鼻梁上,红黑紫青各种颜色相间的鼻子下方,从鼻孔露出两个好似鼻塞的东西,还能看到血迹。
胸前裹着一大片蓝色的板子,用吊带斜着在肩膀固定。
整个人直挺挺躺在病床上,只露出两个眼睛,其中一个肿成紫青色。
庄永像疯狗一样擒住旁边小旌的同学,逼问出事情经过和罪魁祸首。然后在老庄老黄赶到病房之前,叫上几个大院兄弟,一起去网吧堵人,把对方也送进了医院。
老庄还没来得及搞清小旌的状况,就被派出所叫去捞人。从派出所出来,老庄终于没有忍住,给了儿子一耳光。
那之后几天,庄永不回家也不上学,从护士站搬了个陪护床,彻底在病房里住下,白天黑夜的照看小旌。
小旌可以平稳说话后,开口的第一句是“没想到你还挺会照顾人。”
庄永气得差点对他动手,小旌赶忙求饶:“哥,我错了。”
一声“哥”,叫的庄永胸闷烦躁。
他气小旌为了保护被小混混骚扰的女同学,不自量力的和人对打。他心疼小旌受了这么些伤,连呼吸都要忍着疼痛。他害怕头部和脸上的伤会留下后遗症,影响小旌的大脑和视力,进而影响他本可以轻松拿状元的中考。
但他不是以哥哥对弟弟的状态来生气、心疼和害怕。
小旌的一声“哥”,对他来说是当头一棒。
为什么,为什么会对这个称呼如此反感?
第三天,被小旌保护的那个女生来探望,庄永全程坐在床边,甚至没有起来让座给女孩,更别说自己出去,给两人单独聊天的空间。
他烦躁,看到这女孩就烦躁,看到她眼中感激心疼与爱慕交织的光芒,他更是想直接把人赶出去。明明女孩没有做错任何事。
他本就烦躁,这回更是因为意识到自己烦躁,而更加烦躁。
这是为什么?
答案已经到了眼前,但他不敢睁眼看。
住院第5天,头上的网罩和鼻子的夹板都撤掉了,眼睛也不再肿成核桃大,小旌渐渐找回了人形,也可以独立上厕所、洗漱和吃饭。
他让庄永回家,但庄永不肯。
“我要是不在这儿陪你,老庄就要自己来了。他那天天加班的身体,你忍心让他睡这破烂陪护床?他那腰突可就一下爆发了。”庄永觉得自己很聪明,睁眼说瞎话能做到如此自然真实。
小旌内心斗争片刻,只得接受:“那不然哥你上来睡吧,我知道你每天晚上睡陪护床都不舒服。咱俩挤挤就行。”
庄永瞪大双眼,心想你怎么能邀请我睡你的床呢?你不怕我趁你睡着——
他突然停住,不敢继续往下想。
心脏猛然爆裂,真相如喷薄的岩浆,瞬间覆盖全部血液,将心智烧成灰烬。
为什么因为一句“哥”而烦躁?他终于知道了答案。
他不想做“哥”,他早已不把他当作弟弟。
十多年前的回忆像大雨浇透庄永,他如丧家犬般躲在医院走廊的长凳上。
回忆是具体的、真实的,但仿佛带上了一层滤镜。
他仍然烦躁、仍然心疼,却不是因为小旌,而是因为此刻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
烦这人身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渣,疼这人被觊觎被下药,还要面对研发心血可能付诸东流的前景。
这烦躁和心疼,开始还被掩盖在愤怒之下,此刻随着夜深人静,突然发疯扩张,充斥他的大脑与心脏。
他警觉的意识到,自己可能对安悟离动了真心。
这个认知像冰锥刺进脊椎,他猛地站起,大步走到消防楼梯的拐角,打开楼梯间的窗户,让冷风毫不留情的吹醒自己。
“我不能……”
双目盯着窗外,却什么也看不到。他努力回想,想让脑中浮现出小旌的脸,想看他笑,看他皱眉,看他摇头,看他对自己说“哥你快点”。但他惊恐的发现,他想不起来了,小旌的脸,被他遗忘了。
他只能看见另一个人,另一张脸。那人吸吮他有厚茧的手指,那人如神祇般俯视他,那人在发射大厅专注工作,那人在聚餐场合疏离孤傲。
那个人,鸠占鹊巢般,把小旌从他心里赶了出去。
他终于,不只是身体,连心灵,都彻底背叛了曾经爱慕的人。
庄永苦笑,自己终于玩脱了,栽进去了。
可对小旌的背叛,还不是他此刻唯一面对的挣扎。
庄永想起口袋里的手机,将手伸进去,紧紧握住。
手机里,是他过去几天回凉夏再次与□□调查团队碰头后的阶段性调查报告。
报告基于过去半年的监控和所有人员在所有点位的打卡记录,最终筛查出有可能、有能力、有契机放置□□的13人名单。
名单上的第一个人,就是安悟离。
另一边,回到家中的钟肆,经历了一整晚的辗转反侧。天亮后,她终于下定决心,拨通了一个号码,只响了两声那边就接起。
“请转告老板,时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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